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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二道,“这我也知道。只是我们中原地大物博,能人辈出,岂会连几个西域人都比不过?无非是咱们的东西时常能见到,没那么新奇,而西域来的毕竟是外邦人的东西,自然引人瞩目。这京城里卧虎藏龙,总有识货之人。”
“但你自己不会做,便只能从他处收购货物,没有个定数,这生意怕是很难做起来。”清薇道。
本来是她让赵二开口,现在赵二说了,她反倒一直在反驳,似乎是要打消他的念头。赵二也听出来了,不由问,“东家不看好这生意?”
“不,这生意极好,咱们怕是做不来。”清薇道,“你可知道这天底下最好的工匠,都在哪里?”
赵二脸色微微一变,低头沉默不语。的确,这世上多的是能工巧匠,但散落民间的只是极少数,大多数被养在了宫中。那是皇家御用,普通人自然是请不动他们动手的,他们也不敢做,毕竟被查出来就是个死字。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最后,赵二不甘心的问。
清薇道,“我是没有法子了。你再想想有没有别的能做吧,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告诉我。”
赵二点点头,神情有些失落的离开了。清薇又看了一会儿那粽子搭成的房屋,其实她觉得赵二这种巧思,若去做园艺相关的工作,或是设计衣裳首饰,想来都十分讨巧。可惜他本人志不在此,只能暂且搁置了。
哪知没多久,赵二就又回来了,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显然又想到了点子。他快步走到清薇面前,道,“东家,其实我对建造屋子也十分有兴趣,这方面的生意,可做得么?”
清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说到了此处,想了想,道,“在别处未必,但在京城做得。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等我回去思量一番,再找人问问,回头再与你细说。”
“好。”赵二点了头,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想了想,只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清薇见状,不由一笑。她自己心里倒的确是有了一点想法,只是还很模糊,需要仔细的理一理,然后具体此事是否可行,还需找几个人问问才行。毕竟她虽然见多识广,但这种事情上,始终是术业有专攻,要问问懂行的人才行。
不过即便如此,清薇的心情也变好了许多。
……
没过多久,御驾回宫,皇城里的官员们自然也都跟着回来了。于是这一条御街上,重又热闹起来。没过多久店里也有了客人,都在议论今年的龙舟。参加赛龙舟的,都是京城各家权贵们组建的舟队,互相竞赛,夺取头名能够获得彩头。而相应的,他们的主家自然也面上有光,在皇帝面前出一回风头。
不过中途还出了一个小插曲,虞景觉得看这些人赛龙舟不过瘾,索性让京城各军都派出人手来参加。这时候来不及回去组织,只能于在场的人之中挑选几人参加,事先又没有经过培训,结果自然惨不忍睹。
但羽林卫却是其中的异类,明明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但却仿佛训练过一般,配合默契,毫无疑问的夺得了头名。尤其是被其他灰头土脸的队伍一比较,更显得光辉熠熠。就连虞景也夸赞了羽林卫军容整肃,又说赵瑾之治军有方。这几句话听得其他将领们额头冒汗,想必回去之后,他们手底下的兵要有苦头吃了。
因为都知道清薇跟赵家的关系亲近,而且现在更是变成了亲戚,所以这些文官们,只要跟其他军队没有关系的,夸起羽林卫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用词之夸张,清薇都怀疑他们不是赛龙舟得了头名,而是赢了一场战争。
不过,赵将军今日原来这样出风头。
又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想来等今日这些官员们回家,从自家夫人那里得知太后要为清薇和赵瑾之主婚,恐怕又是另一番折腾吧?
在未时之前,清薇就回了家。因为今晚赵家人要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出门之前赵二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早些回去。
赵家如今是分灶吃饭的,不过端午这样的大节,自然还是会聚在一起,祭拜一番祖先,然后才能吃饭。就连已经分家出去的赵定勉,也带着夫人孩子回来了。
其实真要论起来,虽然赵老爷子总觉得赵定方这个二儿子不够聪明,但赵定方也是个典型的赵家人。他跟妻子赵二夫人的婚姻十分平常,全然没有父亲和兄长那样传奇的故事。而夫妻的感情也一直很平淡,虽然孕育了三个儿子,但其实根本没说过几句心里话。但即便如此,赵定方也没有纳过妾。
因为这个缘故,如今京中不知多少女眷暗中歆羡赵二夫人的际遇,从前看着是嫁了个不算出挑的夫君,但背靠赵家,毕竟也是高官显爵,如今就更了不得了。
相较而言,赵定勉才是赵家的异类。大约是分家出去得早,和这边本家自然也就不怎么亲近。赵定勉本人在仕途上资质平平,又有赵定方在前面,自然更没有出头之日,所以早早致仕回家。或许是每天太闲了没事做,所以赵定勉纳了五六房妾侍,连同妻子在内,一共为他孕育了三子六女。
三个儿子都堪堪成人,自然赵定勉自己带着。六个女儿有三个已经出嫁,剩下的三个则都跟着赵三夫人文氏,此外,赵定勉的长子赵瑜和次子赵珍已经成婚生子,所以他们的媳妇自然也带着孩子跟着文氏。
这一大家子,所有人加起来,竟比赵家这个大宅子里的人还多些。
赵二夫人自己没有女儿,对侄女们倒是十分和善,每人送了一个装了雄黄等物的香囊,让她们系在腰间。然后才对文氏道,“三弟妹好福气,这才是儿孙满堂呢!你们一来,这家里都热闹了许多。”
文氏淡淡一笑,似乎并不在意的模样。但实际上,这三子六女之中,只有长女和幼子是她所出。长女已经出嫁不提,幼子今年才十三岁,尚未婚娶。这子孙满堂,其实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清薇没能看多久热闹,因为很快文氏和她带来的儿媳、女儿的视线就落在了她身上,赵二夫人自然顺势介绍道,“这就是清薇,大嫂子娘家的侄女,三弟妹也听说了吧?”
“听说了。”文氏说话的语气柔柔的,“真是个好孩子,可惜命苦。”说着从自己手上撸下一串十八子,递给清薇,“这是我做姑娘的时候,在庙里求的,高僧开过光,能给人添福运。我如今用不上了,就给你吧。”
“多谢三夫人。”清薇大方的接过,然后直接将手串带上,“我也给大伙儿准备了一点薄礼,虽然简薄些,但是我亲手做的,也算是一番心意,还望不要嫌弃才是。”
说着让人捧过来一个红漆的盒子,打开给其他人看。里面装的却是一盒络子,打成各种花色,五彩斑斓,十分好看,下面缀着流苏。一人两个,正好分给五个人。剩下三个系了平安扣的,则是给那三个还要抱着的孩子。
自然其他人也有表礼送她,如此寒暄过后,大家便算是熟悉了。清薇表现得落落大方,礼物也出色,自然也没人为难她,与其他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不过她自己心里清楚,这只是表面而已。如今她是没多少关系的表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走的,自然不会有人在意,和平相处也不难。但将来就未必了。
不过,有一日的安稳,就且先过一日。
大抵这些人太多太真,清薇倒觉得,面对他们虽然繁琐,却总算没有了白天时曾经产生过的那种空虚。一旦事情有了具体的指向,她就有把握去做好它。
晚饭自然摆在老爷子教训的院子里,毕竟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晚辈们总不能让他奔波。
直到入座的时候,清薇这才算是见到了赵瑾之。
不过两人的座位距离很远,周围又都是人,自然也不可能说得上话。但清薇能感觉到,赵瑾之的视线始终停在自己身上,就算偶尔中断,也会很快又转回来。不知是不是失了先机的缘故,清薇自己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反倒不愿意往赵瑾之那里看了。所以一顿饭下来,两人连一次对视都没有。
但赵瑾之的眼神中包含了许多东西。哪怕没有说过话,清薇也知道,他大约已经听说太后要为两人主婚的消息了。
这其中有许多他的谋划,如今总算实现了,赵瑾之作为当事人之一,没道理不知道。哪怕今天他一直随驾在城外,根本没有机会去打听这些,但他总有办法能得到消息。
吃过了饭,赵定勉本来打算带着家人告辞,但老爷子的兴致上来了,道,“本朝风俗,端阳节夜里要出门走百病。如此病气都散了,人才能康健。我年纪大了,近来时常觉得精力不济,倒要出门走走,你们也跟着罢。”
他既然这样说,其他人自然不能反驳。这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由仆人们提着灯笼,众人鱼贯出了门。
一开始周围没什么人,只有赵家的主仆,也没有人开口说话,只安安静静的走着。但转上御街之后,喧闹声就渐渐大了起来。原来京中不少百姓都遵循这种风俗,出门走百病,在这里碰上了。
吵嚷声,说笑声,招呼声……在这种喧闹里,笼罩在赵家一行人身上的沉默似乎也渐渐消散,他们开始小声的说起话来。
清薇一开始是跟女孩子们走在一处的。不过她毕竟与她们不算熟识,许多话题插不上,渐渐的就主动避开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民间风俗活动,只觉得十分有趣。这么多人,热热闹闹的走着,并没有具体的目的地,甚至没有要去做的事,只是单纯的“走”而已。但大家都走得悠闲,走得自在,走得自得其乐。
金吾不禁夜……这才是盛世之景啊!
在宫中是绝无可能见到这样的景象的。事实上,天黑之后,宫中各处便都下了钥,宫人们更是不允许在外面走动,护卫皇城的军队往来巡逻,手中的刀剑见人就刺,可容不得一点侥幸。
这么感慨时,清薇忍不住微微分神。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她只觉得腰间一紧,就被人带着远离了赵家的队伍,无声无息的融入了暗夜之中。
周围还是那么喧闹,但清薇的心却提了起来,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和身后的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赵将军?”她问。
第55章配合一下
身后的人轻笑了一声,“你怎知是我?”
清薇道,“除了你,还有谁会如此无礼?爬墙掳人无恶不作。”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别人断不能如赵瑾之这样轻易的近自己的身。说来也怪,清薇本身是相当警惕的,按理说,有人靠近她,哪怕是从身后过来,她也绝无可能会忽视。这一点上,陈妃曾特意训练过她。便如上元时,人潮汹涌中,她仍旧能够感觉到身后的人并不是单纯的撞上来,而是要对自己不利,然后果断出手。
但赵瑾之数次从背后靠近她,清薇几乎每一次都是直到他说话或行动之后才察觉。
她也说不清楚这是什么道理,不过这也让她就算不回头,看不见人,也能猜出他来。少了一份惊吓,多了一点心安。不过,这就不必让他知道了。
赵瑾之并没有把人放开,就这么带着清薇往前走。两人站在人流的边缘,周围的灯笼光亮都照不到这里,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他们。就算偶尔有人看见,也能猜出是青年男女相会,在这种日子里,大家都能理解,自然不会有人不识趣的来打扰。
走了两步,他才笑着道,“爬墙掳人,算什么无恶不作?”
他的声音本来很清,带着青年人特有的爽朗。但这么压低了说话,却莫名变得浑厚了许多,仿佛那声音在胸腔里回荡过一次,然后才吐出来。到了清薇耳边,就仿佛每个字都在发生微小的震荡,将这震动一直传递到她心里去。
清薇有些不自在。
其实在赵瑾之面前不自在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从那种被掌控的感觉中挣脱出来。
但这当然是徒劳的。毕竟她的动作也不能太大,以免惊扰了身旁的人。而赵瑾之的力气,她不用力,根本挣脱不开。
“赵将军,你先放开我。”清薇低声道。
赵瑾之不但没有放开她,反而搂得更用力了些,让清薇的肩膀紧紧贴在他身上。“怎么不叫赵大哥了?”他忽然问。
清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实在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认真想来,好像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某一天忽然改了口,连清薇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瑾之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想要什么解释,但问出来后,看见了清薇的态度,反倒对这个问题越发好奇了。他自己回想了一下,肯定的道,“我从西南回来之后,你就没有再叫过赵大哥,怎么,同我生分了?”
清薇的回答是转头朝他一笑,干脆地叫了一声,“赵大哥。”
她不叫的时候,赵瑾之觉得不开心,现在清薇叫了这一声大哥,赵瑾之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不开心。
沉思片刻后,他还是道,“也罢,你想叫什么都好。”
黑夜里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否则赵瑾之会发现,这一刻清薇脸上是带着笑的。这笑容里还含着几分得意与促狭,像是终于获得了什么胜利。那是几乎从未在清薇脸上出现过的表情。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清薇从自己的思绪里脱离出来,这才发现不对劲。她连忙站住脚步,转头问赵瑾之,“赵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原来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离了大部队,和人群的距离越来越远,甚至周围已经听不到那种明显的喧哗之声了。其实这种喧哗声虽然吵闹,但同样能够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而现在远离了人群,只有清薇自己跟赵瑾之两个,哪怕知道赵瑾之艺高人胆大,不会有什么危险,心里也还是不免会有些担忧。
“咱们不与他们一处。”赵瑾之说。
人群所走的这条路线,赵瑾之再熟悉不过。顺着御街走到南城门,在南城门前转入西市,绕一个大圈子再转回出发的地方,就算是结束了。这自然不是因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同的路线,事实上,因为走百病的规模很大,所以官府提前进行过路线规划,这条路上也有他们布置的人进行引导,前面的百姓一走,后面的必然跟上,到最后肯定会走到这边来。这么多年下来,早已形成了惯例。
说起来简单,但要走完这一路,也需要一个时辰左右,对京城百姓而言已经足够了。
但赵瑾之可不打算跟着人群走一路。毕竟他已经知道,自己跟清薇的婚事定下来了。既然定下来了,清薇待嫁之身,就不可能继续住在赵家,必须要搬出去。这时候从礼仪上来说,两人就不适合再见面了。
婚期肯定会定得很紧,赵瑾之也无意破坏规矩,所以今天这个大好的机会,能够和清薇见面,不受别人影响的说说话,他自然不会放过。只要在赵家人回去之前把清薇送回去,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既然是找地方说话,赵瑾之当然也不会走得太远。走了一会儿,彻底和人群分开后,他便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选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一晚没有月亮。天上的星光倒是很好,但也照不清地上的人。远处房屋透出来的微弱灯光,更照不到这个黑暗的角落里。
意识到这里就是目的地,清薇正要转头四顾,但腰间一紧,又被赵瑾之抱起来了。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姿势,因为显得自己很柔弱,彻底陷入赵瑾之的掌控之中。但很显然,赵瑾之是喜欢的。
赵瑾之抱着清薇,将她放在自己挑好的一块石头上。这样,虽然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但两人的视线反倒齐平了。赵瑾之这才用带着安抚意味的声音,轻声对清薇道,“你待在这里别动。”
“做什么?”清薇问。
赵瑾之的声音里含着笑,“自然是意图不轨。”
清薇自然不信他会如此,嘲讽道,“夜黑风高,原来赵将军喜欢这种情调。”
赵瑾之气结,“你心里难道一点都不怕?就算不怕,配合我一下也好。”
清薇没忍住,笑了一声,连忙止住了,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好。赵将军要我怎么配合?”
说话的间隙,清薇还能听到赵瑾之的动作带来的悉悉嗦嗦的声音,似乎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很快,赵瑾之重新转回头来,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一个带着些微凉意的东西被系在了清薇的手腕上。清薇晃了晃自己的胳膊,忽然明白这是什么了。
端午节的风俗,要在手腕上系上五彩丝绦,祈福保平安。不过这种风俗里,大抵都是给小孩子系五色丝线。毕竟他们身体弱,难以存活,所以人们总是想尽各种各样的办法,希望能让孩子们健康成长。
清薇没想到,赵瑾之神秘兮兮地折腾了半晌,就是要给自己这个东西。但同时,她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欢喜。轻而且淡,隐秘却又绵长。
“怎么想着给我这个?”她笑着感叹道,“我都好些年没戴过了。”宫里是不兴这些的,就是兴,也是皇子皇孙们才能戴。
“那正好把这些年都补回来。”赵瑾之道。他没有解释为什么要送这个,但这句话却让清薇心头一暖。毕竟她身边的人虽多,但能够想到这些细节处,能说出这句话的,也只有这个人。
她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手腕上的丝线,道,“那就多谢赵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