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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两的馈赠,李佑虽然不甚在意也得表现出感激涕零模样…无以为报便只好作(抄)诗答谢了。
这方面可抄袭的大作几近于无,没多少文人会写诗词歌颂别人送银子罢…当李佑搜肠刮肚找词句时,中年女官王彦女却躬身对堂中道“夜已深了,恭请殿下回宫”,一些儿也不给李大人现买现弄的机会。
瞬间从四周黑暗里呼呼啦啦冒出不知多少男女,片刻便备齐了銮舆,各色仪仗足有十几对之多,整整齐齐排在庭中,等候长公主出行。
看这出入排场,李佑最终可以确定了,归德长公主在宫中必然十分受宠,那些他叫不出名的金瓜葵扇华盖旗幡之类的仪仗岂是能私人乱用的?估计不是太后赐的就是皇帝送的,难怪驸马宅邸门路宽大,不宽大点也没法让这样的队伍直抵堂前。
长公主从堂中出来,李佑赶紧低头避道,只用眼角模模糊糊的看到个火光下的金线龙凤纹大斗篷,身形似乎挺苗条,至于长相什么的都没看清楚。
几声呼喝,队伍缓缓开拔,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林驸马便对李佑不屑道:“恂恂若妇人状,可鄙!”
听到这没良心的话,李佑大怒,“若非看在放鹤先生面上,本官管你今夜是死是活!”
林驸马随意拱拱手道“请君自便,不送”,挥袖而去。
此人真是可气,心理有病罢?在对方的地盘上李佑没敢做次,只能愤愤转身出府。
这时有个宫女小碎步跑过来,屈膝对李佑拜了一拜道:“千岁临行有言,下月太后圣寿,四方皆上辞章称贺,烦请李大人代拟贺寿诗进献。”
当枪手倒无所谓…没有文人气节风骨的李才子点点头道:“敢不效力。”
到驸马府大门处,却见浑身好似散了架的崔监生困坐于墙角,几个属下在旁边守着。李佑便醒悟到,大概从本死胡同回驸马府的路上,林驸马已经醒了,同在轿中的崔监生将自己的身份对林驸马说明。
而且李大人可以断定,拿自己做挡箭牌的主意,八成也是出自崔监生的嘴,林驸马信手用了而已。
“休要管他,我等回馆!”李佑招呼属下道,又立定想了想对门官道:“崔先生今夜保护驸马有功,怎可弃之不顾,你们将他抬进去好生看顾,免得士人寒心!”
回到会馆已经是三更天,李佑困乏已极,也没叫小竹打水洗漱,匆匆和衣而卧。再一觉醒来时候,只见窗外日上三竿。
李佑躺着想今天行程,许尚书和卢三公子那两封信已经拖了数日,必须要送过去了,不然就显得怠慢失礼。
起身出房,却有个陌生仆役立在门外恭恭敬敬等候,自称是朱部郎打发来传话的。“我家主人说昨夜之事他已知晓,多谢大人转圜。等驸马休养两日,我家主人要设宴聚一聚,再请大人赴席。”
李佑回想起来,其他还好,只觉得林驸马言行太欠收拾。可惜自己没有公主的威风去当众殴他。回头见了朱部郎,要好好说道说道这点。
吃过饭,午后李大人又外出,轿夫问道:“老爷要去哪里?”
“吏部!”李佑答道。这个时间,朝会早结束了,尚书大人估计正在衙门里。
吏部衙门与礼部一样,也在承天门之外,但比其它各部距离承天门稍微近几步。
如果把六部再分类,吏部和礼部大概是一类,工作比较“虚”,地位比较清。户、兵、刑、工四部大概算一类,工作更偏重于实务。
此外吏部和礼部还有个相同点,都是六部中内设机构最少的,只有四个司。而却吏部比礼部还精简,礼部之下好歹管着国子监、太常寺、钦天监、鸿胪寺、教坊司等等许多二流衙门,吏部下属一个都没有。
但吏部内设四司里只要有一个文选司,便足以傲视百官。也许在吏部眼中,别的衙门都是下属,大部分官员都只是名籍档案上的一个个符号…用来做官场填空游戏的。
当今的官场心理,从后四部尚书迁吏、礼部尚书的,同为二品但也算是上升,做到吏部尚书即使不当大学士入阁也可视为位极人臣;若从吏部、礼部尚书迁后四部尚书,就有贬斥味道了。
不过有点特殊的是地官户部和春官礼部常常为了老二地位争斗,但可以肯定,没有哪个部敢和吏部争老大位置。
大明官制中,只有吏部有“赞天子之治”这句话,其他五部都没有。在深谙官场之人的心目中,朝廷的主要权力其实就集中在内阁、吏部、都察院三大部门里。
此时七品小官僚李大人前去送信的目标许大人,便是这样一个衙门的坐堂尚书,代天子掌管铨选大权的人物。天下官员升迁、改调、贬谪、罢免无论是不是许大人说了算的,但都要从他手中过一遍。
这时候可以感觉到,陈巡道送了李佑多么大的一份礼物,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惜代价的想要见许尚书一面。
不得不说,李佑确实紧张,哪怕去见天子也没有这般紧张。得罪了别人,或许还有补救机会,但在许天官心里落了不好印象,恐怕补救都没得补救,哭都没地方哭。
话说到底,他这个小官位和坐监机会,还不都是许尚书施舍的。更别说李佑现今抱着辞去坐监补一个官位,最好回苏州府的非分之想…所以李佑坐在轿中也没有闲着,不停的设想各种应对说辞,预演可能会遇到的状况,许尚书谈到这个怎么说,许尚书问起那个怎么讲…上辈子有句名言,细节决定成败,他真是一丝也不敢放松。
李大人下了轿子,却见张三踮脚引颈北望承天门方向,李佑便问:“看甚呢?”
张三回头答道:“听小竹说真龙天子所居,上有五彩云光氤氲异象,怎的看不到?”
“好蠢才,还不去投名刺!”李佑斥道。
吏部占地不算大,但进进出出各色官员极多,有张皇失措的,有失神沮丧的,有兴高采烈的,有手舞足蹈的,还有站在门下破口大骂的,人间百态历历在目。
张三投了名刺打听一番回报说:“刚结束了今月选官,这些都是来看结果的。”
李佑整理衣冠,阖目强迫自己平心静气等候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守门小吏回了话,“尚书老爷说了,今日公务繁忙,书信由小的捎进去即可,送信之人便不见了。还请回罢。”
做足了功课,满怀期待、踌躇满志的李大人闻言当场呆滞,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李佑意淫了无数遍拜见许尚书时如何说话如何讨好,如何让老大人虎躯一震青眼有加,马屁诗词都准备了四五首…谁料天官太宰压根不接见他,连个谢字都欠缺。
也许没有功名便不被认为是后进罢…清楚自己的位置后,欲抱大腿而不得、感到有些失意、垂头丧气的李佑浑浑然从吏部大门走出来。
路边走过两个老吏悄悄指着李大人窃窃私语,“看到否?这种表情的,多半是选官选到贵州广西的…”
还有一封信要送,李佑打起精神,向西而去。
这年头朝廷重臣多数居住在皇城西边小时雍坊一带,紧挨着大内西苑,图的就是道途近上班方便。况且天子常在水优美的西苑散心,这时若召见臣属,大臣们走几步路就到了。
李佑虽然不知道兵部尚书府在哪里,但知道去西头打听准没错。问了几个沿街叫卖的小贩,果然就找到了地方。
这封信是他岳母写给便宜“妻兄”卢三公子的,所以不可能去惊动兵部尚书他老人家,只能到府上投给卢三公子。
卢三公子接见了李大人,但是没什么意思。
倒不是主人不热情不周到,实在是这三公子性格内向羞赧,不善言辞。他请了李佑登堂入室,宾主分坐,上茶寒暄几句,便无话可讲了,李佑也不好喧宾夺主的夸夸其谈。
看这位“妻兄”接待陌生人十分局促难受,又旁敲侧击打听到卢尚书不在府中,李佑便不再久待,告辞而去。
日头偏西,这一天又快过去了,但李佑总觉得今天少了些什么。
“今日居然没出事故,太平静了,真是奇哉怪也…”张三对老爷嘀咕道。
“闭上狗嘴!”李佑骂道,但也有些认同张三的说法,入京这几日,只有今天没有任何意外和纠结发生,除了被许尚书拒见有些不如意外,一切平稳无事的让他感到不真实…这才是正常生活,还是不要疑神疑鬼了,李大人心道。
平静确实只是假象,或者只存在于李佑目光所及之处,他看不到的地方,很有不平静的事情发生。
比如在今天的早朝上,以李佑这个小人物的名字为导火索,爆发了一场大混战。所以许尚书为了避嫌,不敢在此时接见李佑…并非李佑所想的那样许尚书瞧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