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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是不是真的去了那儿呢?
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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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阿斯旺阿布辛贝神庙
没去过阿布辛贝,你就不算是来过埃及。这国家满是壮观的神庙,丹达拉、阿拜多斯、卢克索、卡纳克、哈索尔、哈特谢普苏特,全是鼎鼎大名,错过会后悔的神庙,就连阿布辛贝周围也有精致的菲莱,但依然,如果你没去过阿布辛贝,看过阳光穿过幽暗狭长的大殿,落在拉姆西斯二世身上的神迹,那你就不算是来过埃及,看过埃及的神庙。阿布辛贝是阿斯旺最大的旅游景点,每年招揽着上百万游客来到这里,这其实也是当地一景:每天一早凌晨三点,前往阿布辛贝的车辆排成一队,在阿斯旺街头等着出发,去往阿布辛贝的机会每天仅此一次,过时不候--没有军警护送,旅游车辆根本不敢往阿布辛贝走,那里再走几十公里就是边境线,过了边境线,就是如今深陷战乱中的--
“准备好了吗?”
傅展在后座转头问,从昨天到现在,他的情绪一直不高,似乎总还陷在深思里,“这一次出来,飞机坐过,车开过,船坐过,假护照用过,假签证造过,这也算是什么都试过--这一次,终于要直接跨越边界,算是十成十的偷渡了。”
“不过,只要能过去,那就好办得多了,毕竟,虽然在国内没什么人在意,但在非洲,没人不知道--”
“北苏丹,可是中国人的地盘。”
第56章路上(12)
苏丹大国的游戏场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荒凉?
撒哈拉沙漠算是荒凉,在彭加木葬身的罗布泊边缘,除了沙土中爬的蚂蚁,你什么生命都感受不到,但沙漠仅仅是自然的一部分,能让人感受到萧条的还是只有人类本身,苏丹和埃及之间有一道长长的国境线,不过这里偷越国境的事情并不是很多,从阿斯旺到阿布辛贝,阿布辛贝到边境线只有一条公路,那儿通向一个关卡——公路以外的地面全是典型的沙漠地貌,吉普车不是不能开,不过大部分人没这个胆量,时不时,你可以看到公路边停放着的废弃坦克,还有现在空无一人的堡垒,阿斯旺人传说在埃及和苏丹关系最紧张的年份里,这里的土地都被埋了地雷。如果你有这个胆量的话,可以开上去试试,炸飞了算自个儿的。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没什么人愿意从埃及去到苏丹,从开罗往南,坐在大巴上你都能发觉生活水平越来越低,整个埃及除了几个旅游城市以外,就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城市群沿着尼罗河两侧星罗棋布,到了阿斯旺附近,大巴的时速不会快过20公里,平均半小时就得停一次,很多人带着大麻袋上车搭一段路,麻袋里装的不是小麦就是甘蔗,抹掉他们的五官,换上一张华裔的脸,你会毫无违和感地把他们认成西北地区的农民。——绝没有开罗人的油滑,不论是穿着还是那份木讷老实气质,都差不多。
农民的日子在哪儿都过得很苦,如果你只会种小麦,那就更是要注定受尽这星球上所有的盘剥,你种的小麦里有发达国家砍下来的剪刀差,有当地警察第三个儿子的学费,还有埃及每年开支出的军饷。人们在谈论国外的时候,一般都会自觉把这种地区扣掉不算——不过即使如此,阿斯旺地区的农民也绝没有人想去北苏丹,埃及的日子的确不太好过,但那也比北苏丹强上不少。本地人对邻国还是相当有优越感的:他们知道阿斯旺的传奇索菲特酒店对他们来说几乎就是天堂,毕竟,埃及只是从60年代到现在几乎从未往前发展,但苏丹可是从来就没有发展过,那地界几乎什么都没有。
“在没分裂以前,苏丹每年供应给中国的石油占据我们用量的20%以上,中国和苏丹的关系非常密切。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你大概也清楚了——美国非常关注达尔富尔的人权问题。”
从阿斯旺到阿布辛贝,倒终于有了一条真正意义上的高速公路,这条路除了游客几乎没人会走,除了每天早上以外也几乎都处于关闭状态,警车开道押尾,车辆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至少也能开到100码,只有这样,人们才能在五小时内赶到阿布辛贝。至于到了神庙后什么时候走,这就悉听尊便了。旅游团总是最先离去,包车游的旅客则往往再三流连,不过有一点是共同的,从阿布辛贝出来,人们一般不会再继续往前走,不论去哪里,他们都要往回折返。往回走的时候一般就不会有警车随行了,往回开一段,会经过一个要塞,来的路上他们已经看好,从阿斯旺到阿布辛贝,一路就这么一个盘查点还有人在。
开过这个要塞以后,他们换了手,傅展边开边对李竺解释防卫的松懈,“在他们的大力推动和直接介入下,南苏丹2011年终于独立。这五年来北苏丹太平了一点,只是一点点,但至少,境内不再公开内战了。”
那些要塞和坦克,看来都是几年前苏丹内战频仍时,埃及为保障游客安全做的戒备。李竺抿起唇,注视着傅展轻车熟路地把牧马人开到沙地上,她禁不住问,“你确定关于地雷的传说是假的?”
“从没听说埃及和苏丹的关系紧绷到互埋地雷的程度。”傅展轻松地说,“拜托——看看这里有多贫瘠,这两个国家之间迄今都有一片土地没人认领,太没用了,都不想要,你以为这里是南苏丹,藏有苏丹80%以上的油储量?那儿现在倒是还不太平,比没独立之前更惨一点。两个部族彼此仇视得非常厉害,据说当地的冲突已经到达种族屠杀的程度——如果我们从那里经过,是得小心点,就算没地雷,他们也能变出来。南苏丹的一些冲突地域,对外人来说就像是巴基斯坦的普什图区和俾路支省一样,应该属于绝对的禁止区。”
现在,他们谈论这种打打杀杀的话题,就像是在拉家常一样,已经没有任何不适感。李竺感受着身下的颠簸,咬着唇没有做声。傅展看了她一眼,“你还惦记着开罗?”
“这是我们抛下的第几个骚乱中的城市了?”李竺反问,“有没有觉得我们更像是江户川柯南了?——走到哪里——”
“就把死亡带到哪里。”傅展说,他有点不满,“我更喜欢天启四骑士,谢谢。”
一个人有没有聊天的兴致,别人肯定是有感觉,从阿斯旺一路开到这里,傅展都在不断把天聊死。李竺没吭声,她觉得他们眼下的状况和有时候的乔韵秦巍有点像——不是说有那么爱,只是情侣、拍档,不管什么都好,两人组在一起,总有莫名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尤其是艺术家的恋爱,总是谈得一段一段的,有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别人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恨不得他们快滚,自己好把心头的问题理清。
她和傅展也许没有两个老板的才气,但却未必不如他们自私。他不想说话,她其实谈兴也不高,好像一离开意大利,连谈恋爱的浪漫气息都被沙漠吞噬——在现实生活里,没有什么顿悟以后踏入新天地的好事,现实无时无刻都会拷问你的选择。在货轮狭小又充满了金属锈味,呕吐酸味的颠簸船舱里,你会质疑自己的选择:为了骗到密码,出生入死十几分钟是一回事,但长期过这样的生活值得不值得?
在漫漫小麦田中,时速只有20公里的大巴充满了狐臭味和廉价香水味,无异于一场小型的恐怖袭击,在死人城刺鼻的垃圾味,双脚踏过肮脏到发粘的地面,看过被烧得发黑的政府大楼,越往南走越荒芜的土地,似乎就像个黑洞,把心中所有的热血吞噬。李竺没对任何人承认,但她会暗中质疑自己的选择,并不后悔,但很想逃离。这是一种矛盾的心情,她想问得更多——为什么开罗大使馆不可信,他们要去苏丹,u盘里到底装着什么,亚当才会那么说。
现在想来,傅展的决定的确很突兀——开始上传可能是为了安抚电脑那边的盗火者组织,让他们以为一切都在亚当的掌握之中,之后即使知道他们带走u盘,双方也没有彻底撕破脸皮。但这并不符合他的性格:以李竺对他的了解,他既然都会为了u盘千里迢迢地跑来埃及,就不会把其中的内容分享。主动拷一份在桌面,可能还说是为了安抚亚当设下的骗局,这也足以短暂地骗住亚当了。主动开启上传,确实,以他的性格是做得有点多了……
但,真的问下去的话,怕是就真的无法回头了。——并不是说局势,而是自己的心态,也许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而她并没有做好开着车往荒芜之地进发的准备,从欧洲到埃及,越来越荒凉,但处境却越来越宽松,在这样的不毛之地,不可能有几辆车忽然横在面前,开始惊心动魄的追车大戏。她甚至觉得美国人可能根本没猜到他们已经准备跨境去了苏丹,她的选择并不永远都是十几分钟酣畅淋漓,肾上腺素中毒的大冒险,还有很多很多、很久很久在荒芜的土地上往前开去,不知下一个庇护所在哪的旅程,这沉闷和长久的忍耐与不适,才是选择的一大部分。
这里的风干得带走所有水分,没有lamer润唇膏,唇皮干得发痛,越抿越容易裂,但水得尽量省着喝,他们在阿斯旺租的牧马人后座放着汽油和水,量够他们跑上一千来公里,水可以喝三天,如果实在渴,也可以喝尼罗河水——不过尼罗河水有严重的血吸虫污染,这寄生虫从四千年前起肆虐至如今,李竺绝不想在下一个靠谱的医院不知在哪儿的情况下去喝尼罗河的水。
空调自然也是尽量不开为好,省油,而且其实开着也没什么用,烈日照旧从车窗玻璃穿过来,晒在腿上都发烫,黑袍只会更吸热,但至少能避免晒爆皮。她用面巾把脸围起来,带上墨镜,过一会就热得快窒息,阿斯旺这里已经很接近热带了,苏丹只会更热。从高速公路横开出去不过几公里,周围就是一片茫茫的戈壁,没有地雷,也没有任何人过来盘问和阻止,事实上,这里感觉已经有一百万年没人来了。
“你觉得我们能成功穿越边境线吗?”她昏昏沉沉地问,子弹没杀死她,但她也许会因为热射病而死。
“我觉得我们可能已经成功穿越边境线了。”傅展说,他展开地图看了一眼,又打开了随身的小手机,李竺凑过去看,上面是一张jpg地图——她忽然意识到傅展没开导航。
而他们正开在茫茫的,无路的戈壁里,这荒漠占了埃及70%以上的国土,也许苏丹还要更多,她可以100%的保证所有荒漠看起来都差不多。
李竺倒抽一口冷气,怔怔地望着傅展,傅展冲她耸耸肩,似乎在嘲笑她的后知后觉。
“不然我该怎么认路?”他反问,“gps?你知不知道这是哪个国家出的导航系统?”
“……那,我们不是也有……”
“北斗?抱歉,北斗目前刚能覆盖亚太,想要全球导航,那是2020年的事。”傅展把手机和地图一起丢到一边,他的车开得很随意,反正这一路也不会有什么行人。“目前来说,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美国人,也不是盗火者——而是这鬼斧神工的神奇大自然。”
……李竺把地图捡起来看了下,“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瓦迪哈勒法?”
“对,那是距离埃及最近的渡口,不到50公里,但我们不能顺着纳赛尔湖或尼罗河开,那里的人太多了。一定会有关卡。最好是从周围绕过去。”
傅展扭动方向盘,用随意的语气说,“所以,你可以认为我大致上还能算是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开。”
真的?李竺回头看了一眼——这里的戈壁地质松软,被风一吹车辙就没了,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甚至找不到来处的方向。
她又扭头看了看傅展,他要笑不笑地看着她,像是在问她,有没有胆揭穿他的唬弄——这个鬼地方你怎么去辨认方向?
李竺瞪了他几秒,跳起来摇上车窗,打开空调。忽然间,她不再去想那些沉闷的问题了。
“早点死就早点死吧——如果要迷路死,那也至少让我凉快着死。”
她咬牙切齿地说,傅展放声大笑——他倒像是很喜欢这一望无际的戈壁,兴致要比之前高昂。“放心吧,废不了多少油的,太阳一斜下去这里就会凉起来了。”
他说得是真的,没过几个小时李竺就把空调关上了,到了晚上,根本不需要开空调,他们甚至还得披着毯子御寒,沙漠的星空非常美丽,这片荒漠倒是宿营的好地方。
——50公里的直线距离,开了七八个小时,但瓦迪哈勒法依然毫无征兆,这也意味着,他们是真的迷路了。
第57章撒哈拉沙漠(1)
地球撒哈拉沙漠
这是全球最大的沙漠,面积几乎快赶上一整个中国,这片沙漠几乎没有生态系统,这里时常数年不下一滴雨,植被和动物一样珍贵。在这里,能存活下来的生命少之又少,撒哈拉沙漠大概是全球面积最大的孤寂国土,除了横穿过它的尼罗河谷,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广袤领土上从来都少有人烟。如果你在撒哈拉沙漠的中心还找不到安宁,那恐怕全世界也就没有一片安静的国土了。不论是人声又或是虫鸣,这里都没有,只有永恒的风声,呼呼地吹过沙丘。还有又圆又大的月亮,因为纬度的关系,又或者是这片天地的元素过于稀薄,夜空的存在感很高。天地间只有两个颜色,夜色,还有被笼罩着的朦胧的灰沙。
今天,在这灰沙中燃起了一点点火光,如果你在用谷歌地球的话,把镜头拉近,拉近,再放大,放大,也许还能发现一个小小的宿营地,一辆灰扑扑的牧马人,还有坐在火堆边烤火的两个人。
“其实我们现在完全是融入当地,完全的浸入式旅游。”坐在小马扎上的男人说,他穿着很典型的沙漠游牧民族装束,缠头布一丝不苟,这在这儿是很实用的,不但从远处看着可以迷惑边境守卫,也因为这儿的天气,缠头布可以拉下来挡住头脸,免得沙吹进眼睛。
“真的假的?”女人坐在他身边的地上,她的语气说不上太好,充满了‘歌剧院景法式大餐’的味道。
“当然是真的,中东这边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喜欢这么搞,随机找片沙漠,建个营地,一群人拉过来对着篝火喝茶,拉琴、唱歌、跳舞,他们的婚礼一般都是这么办的。这地方这么贫瘠,你让他们去哪里找风景?”傅展把一节枯枝丢进火堆里,“从平时居住的沙地到另一片就算是度假了。”
“所以,这就是你特意迷路的理由吗?”李竺问他,“让我们体会一下当地的民情?阿拉伯风情沙漠夜宿?”
在沙漠宿营确实是极浪漫的,真正是星垂平野阔,古中国诗词在此时自然而然涌上心头,天是一块深蓝色的幕布,星是钉在上头的铆钉,密密麻麻,把夜都照得微亮。这穹庐一样的天,真如一个大碗,笼盖下来,四野间除了这小小的火光以外,什么也没有,这绝对的孤寂和都市形成鲜明对比,在欧洲待久了,知道几百年前文明能繁盛成什么样,很容易会以为人真的无所不能,需要到这旷野中重新体会天地的阔大。中东人民喜欢到这样的地方开派对是有道理的,在这样孤寂的所在,烦恼会被风吹散,所有拘谨也都随人烟一起消失,留下的只有生命中最浓烈的那部分情感,欢笑、纵歌,如果还有点酒,那自然就更好。
酒是没有的,固体燃料也欠奉,在埃及,很多东西有钱你也买不到。为了收集枯枝,他们走了一个多小时,李竺的手也被划破了两个口子,他们的晚饭是在火上随便加热过的大饼,搭配傅展买的维生素,几包肉干今晚暂且不动——在地图上看,阿布辛贝和瓦迪哈勒法真的很近,大约也就是一小时车程,不过并没有直通那里的高速公路,当地人似乎都通过船渡过去,虽然要绕远路,但他们都没想过居然真的迷路到这程度,昨天刚吃过肉,宝贵的蛋白质还是省着点吃。
“不在这里住一晚怎么能算是来过埃及,”傅展大言不惭地说,“让你体会一下当时修建神庙的人是什么感觉——四千年前,阿布辛贝一样是一片荒地,据说人们在沙漠中开凿出这个神庙,是为了震慑前来进贡的努比亚人。让他们乘船通过尼罗河时,能够远望到这座奇迹般的宏伟建筑,明白埃及的国力——努比亚就是现在的苏丹。”
四千年的时光,在撒哈拉也不过就像是一瞬间,完全有理由相信这片土地四千年来都没有过什么变化,他们很可能是数百年以来第一次踏足的人类。他们收集来的枯枝也许就是四千年前旱死的树木遗存。在这片土地上,你会同时意识到时间的伟大与渺小。就像是阿布辛贝神庙,四千年了,人们照旧乘船去努比亚,四千年前的雕塑今天也依然大体完好,人类的生命是何其短暂,但他们的作品却永远留了下来。在这片沙漠里,隔了漫长的时光,却新鲜得像是来自昨天,透过一层薄而透明的轻纱,和四千年前的人类面对面。
那时的宇宙,对他们来说一定很神秘吧,李竺想,她想知道,“四千年前,他们也在烦恼一样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傅展拿起一根长树枝,拨了一下,火苗旺盛了些,但他们还是越来越冷,到了午夜,沙漠温度可能降低到零度左右,他们穿得是有些太少了。也就因此不自觉地越靠越近,借着彼此的体温取暖。
“我不知道,生或死吧,还有信仰。”李竺说,她的思绪像是漫游进了头顶的星海,“该相信什么,怎么样才能相信。”
亚当的那番话,依然在她心底搅动,他像是看透了她的未来,为她下了她都未能肯定的定论。其实她哪有他说得那么好,只是靠本能行事,她只是个——普通的,自私的,说是心机深沉也未尝不可的——庸常的人,她渴望回到庸常的生活,去怀抱那些庸常的憧憬,钱与权势,华服与美饰——
这种人是无需去考量相信不相信的,这问题只有像是亚当——和傅展一样的人才需要去思考。就像是亚当所说的,他们过分聪明,看透了人性,在狂风中挂在悬崖边上,相信就是他们手里握着的那枚尖石,把手心刺得血肉模糊。是什么样的力量促使他们继续坚持,让他们继续相信?
“你想相信什么,你觉得自己相信什么?”傅展问她,他跟她一起望着夜空,那些铆钉一闪一闪,他的语气也温和下来。
“我不知道。”李竺说,“目前主宰我的只有想活下去的念头……说好的,要一起活着回去,记得吗?”
“当然记得。”傅展笑了,他又拨拨火,跳动不定的火苗把他的侧脸映得明暗不定,仿佛连注视着李竺的眼神也因此染上一丝温柔,“你就不想问我什么?”
问他什么?u盘?他的决定?他们到底有没有希望走出这片沙漠?太多问题掠过心头,可李竺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她信了亚当的邪,开口时她还是问得很形而上学,“你呢,你相信什么?”
“怎么亚当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傅展说,“他说我信,我就信了?”
李竺又踢踢他,借势靠得更近,火不大,还在渐渐变小,这里贫瘠到连燃料都很难找,他们已经尽力了。“不然你干嘛把资料上传?”
“……”这是问中了他的软肋,傅展有点吃痛的表情,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李竺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这才凝视着火堆,悠悠地说,“可能是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东西吧。”
“这世界是局游戏,本质我们都看得很清楚,可能亚当和我的确很像——我们都能看清楚,都知道正义、公平、文明背后的骗局,但,即使如此……”
也还是会不甘心,还是会怀有希望,还是会忍不住想要相信。看透了还能去爱,这是极伟大的情感,傅展还未达到这境界,但总还时不时有所挣扎,时不时有些蠢动。要骗到u盘密码,是他的牵挂,他出身自那样的家庭,也有自己想证明的东西,也有一些他也许不在意,但亲属极为看重的东西,他明白,所以他要带回密码。但把资料上传,却是他偶尔的蠢动与挣扎。
不会有用的,他这样嘲笑着盗火者,你们无非也是强者手中的工具。——但事到临头,他却还是忍不住把资料传了上去,因为,即使会失败也好,他也总忍不住是要试试看,总忍不住想要去信一次。
但他的相信,却绝不会是一往无前的孤勇。而是充满了傅展特色的狡猾,资料当然是要带回去的,这份资料里有些内容也许极有情报价值,而剩余的一些扩散开来,能在新闻界造成撼天动地的影响。李竺大概能猜到他的动机——资料带回去以后会被怎么用,他们无法左右,也许会就此埋没,也许在背后追杀他们的主使人反而安然无恙,给盗火者一份拷贝,让他们去闹,更加两全其美。这个选择,左右逢源,看似是毫无底线,只出自利益考量——但李竺知道傅展的动机,知道他从没打算给盗火者留下什么,翻脸就翻脸,他根本疯得无所畏惧,这是在他看过内容后的突然决定,这是,他的一点相信。
这点软弱的、动摇的迷茫的信仰,对坚定的信徒来说也许一文不值,但却让她的心一下柔软起来,这么一点点人性的表现,却让她感到由衷的温暖,李竺握住傅展的手,看着他清晰坚定地说,“这已经很好了——你已经很好了。”
傅展像是吓了一跳,有那么一瞬间,他回望她的眼神软弱动摇,甚至充满了心虚,李竺对此心知肚明:他还防着她,他对她就像是对那份相信一样,偶尔有所蠢动,但却绝说不上是着迷,永远是如此举棋不定,充满犹疑。尽管也说不上是个多情的人,但在他们之间,她投入的感情也许是要比他多。
这样的人是不能谈恋爱的,他们也许能学着去接受,但可能一世都学不会回爱。
李竺知道得很清楚,她也不是为爱付出的那种人,事实上她很清楚,爱情对她和傅展来说没那么重要,它并非是他们的主要问题,也决定不了他们的选择。他们各有各的烦恼,爱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更多的,他们还是在这条生死路上相伴的旅人。
——但,她也逐渐学会凭直觉行事,更何况,现在,他们又有什么将来?
“没关系的,”她说,收紧了掌握,像是要给他一点数不清道不明的信心。“没有关系的,傅展,已经很好了。”
什么没关系,什么很好?说出口的话说得不明不白,没说出口的都在眼睛里,傅展的眼神变来变去,他不敢和她对视太久,但也不愿回避太久,李竺要收回手,又被他极快地按住。温暖的指尖压在微凉的手背上,像是拨开棉花,滴下进心里的一滴蜜糖。
他们的眼神锁住了对方,眼底倒映着万古以来最孤寂的星海,风都止住了,全世界安静,在这片孤寂的国度里,只有他们的心跳声,被黯淡的火光拉得很长。
这凝视,久到地老天荒,星斗横移,他们才各自别过头,收回手,静静地并肩坐着。
又过了一会儿,傅展轻声问。“想做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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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之前做过,两次,三次,全都充斥了荷尔蒙,那张力浓得可以点燃一把大火,什么都很快,只怕慢了就来不及。傅展和她都是老手,浪起来叫对方都吃惊,棋逢对手,总想着叫对方甘拜下风,一边抵死缠绵一边激烈争斗,如果性力能评分,恐怕这分数能超过全世界99%的人。尤其是傅展,他太霸道,充满了掌控欲,连一丝一毫的反应都了然于心,把你往崩溃的边缘逼,游走于折磨和极乐之间,他的驱动力几乎完美。
但这一次,他们都显得青涩而紧张,退缩着不敢亲吻,手指游离在纽扣边缘,迟迟不敢往里伸,就像是——就像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一样,就像这和他们有过所有的性都不同一样,就像他们是第一次品尝个中滋味一样,自信不翼而飞,充满了不安全感,从前即使赤身裸体,他们却也都拥有满满的自信,现在,这纠缠中缠满了衣物,他们却都感觉脆弱而又赤裸,就像是禁地被探入,就像是被碰触到的部位从来没人能触及,所以娇嫩得随意一个动作,都能造成重伤。
但这感觉依然是好的,甚至是无与伦比的,正因为从未有人触及,只需要轻轻一点,就能让人魂飞魄散,那感觉像是连着心,让人无缘无故,边做边哭,这泪水像是能治愈人世间一切顽疾,它流过被荆棘划破的指尖,带来微疼,但也促进了它结痂痊愈。她闭上眼,却依旧能透过车顶望见那片星海,像是飘了起来,飞到星星上去——
结束以后很久,他们依然维持相拥的姿势,在后座上蜷成一团,裹着毛毯,尽情地在零度低温中享用着这份奢侈的温暖,李竺的心就像是被水洗过一遍,安静又透明,她把脸埋进傅展坚挺的胸膛里,嘴唇压着他的心跳: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相拥而眠,这身体她已熟悉,但感觉依然新鲜。“明天能去到瓦迪哈勒法吗?至少能找到个村庄吧。”
“村庄有点困难——整个北部省就不到100万人,占地却相当于一整个云南省,等于一个县的人散开住在省里,你自己计算一下这个人口密度。”傅展的声音也带着慵懒,似乎透着笑意,但思路却还是很清晰。“不过明天走到瓦迪哈勒法应该没问题——我们的方向是对的,只是没有及时拐弯,你捡柴火的时候,我用六分仪app算了一下经纬度,这里距离城市已经很近了,明天拐个弯,再开两三小时应该就行了。”
……所以他拖到晚上是为了用星星算经纬度吗?什么时候下的app,看来是早有计划?李竺气得用手肘一击他腹部:mb又卖关子,这种事有任何保密的意义吗?
傅展吃痛轻呼,又忍不住笑,李竺要踩他,被他两脚夹住无法动弹。车外,火早熄了,星光暗了,车内一片朦胧的黑,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他发亮的双眼,像是野兽的幽瞳,逐渐往她靠近。
她闭上眼,微微抬起下巴,迎接料想中的吻,但温暖才刚接近又退了开去,傅展坐了起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