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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来了。”贵妃缓缓直身,道了一句。
这声音,把余竞瑶惊醒,她再定睛瞧了瞧。那杏眼细眉,白雪凝脂,点绛红唇,娇媚绝艳的脸庞她太熟悉了,只是这雍然华贵的妆容又让她觉得陌生,一时没敢认。
“怎地,几日不见,王妃便不识得我了?”贵妃掩口一笑。
婉转莺啼,这声音没错,是睿王的未婚妻,楚幼筠。或者应该说曾经的未婚妻。
恍惚间没反应过来,不过她还是依礼屈身,楚幼筠赐座。瞧她的眼神,楚幼筠就知道她想问开不得口,便给了胡顺一个眼神,胡顺遣宫婢小宦官都退了下去,只留他一人。
“你一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吧。”楚幼筠示意胡顺斟茶,余竞瑶确实需要杯茶压压惊。她当然想知道,想知道皇帝的儿媳怎就成了妃子了。
“谢……贵妃。”余竞瑶开口,却唤得别扭。楚幼筠笑了,媚态天成,语调娇软道,“陛下只是口头应了,还没册封,且不要唤贵妃了。”
“这还不是早晚的事,皇帝都吩咐礼部去挑吉日了,下个月初二,半月而已。”胡顺逢迎着,给楚幼筠也恭敬地递上了茶盏。“奴才方才听说,工部正忙着制册宝呢,奴才可要先恭喜娘娘了。”
“就你会说。”楚幼筠瞪了他一眼,嗔里含笑,全然不似个新晋的妃子,倒像在宫里摸爬滚打了多年,才占到了如今的位置。
不过也是,在贵妃身边生活了那么多年,她什么没见过。只是她是如何走到今日的。
“恭喜娘娘。”余竞瑶微笑贺了一声。楚幼筠垂目,唇角依旧挂笑。“转来转去,我到底还是回来了。”贵妃抿了口茶,遣胡顺吩咐午膳去。
胡顺一走,她起身坐在了余竞瑶身边,神情稍稍放松。“瞧你吃惊的模样就知道宁王定是什么都没和你讲。”她笑了笑,又回到了曾经那个在睿王府里的楚家小姐。“我能入宫,还要感谢宁王。”
“为何要感谢他?”
“没他给我创造机会,我如何能得到皇帝的青睐,抓住陛下的心啊。”楚幼筠眼神明亮,很是骄傲的模样。余竞瑶更糊涂了。“可是睿王呢?你不是要嫁睿王的,他等了你那么久。”
楚幼筠依旧含笑,不过面色冷了许多。她叹了一声,意味深长道,“等我?在睿王府发生了什么我不信你看不出,每日提心吊胆,他可曾真的把我放心上了。男人对我而言不过都是一样的,我为何不择优而栖。”
“睿王让你伤心了?”余竞瑶追问。
“我为何要伤心?”楚幼筠觉得这问题好笑,“我马上就要成为贵妃了,这偌大的后宫可还有人能和我相匹,连睿王见了我都不得不低头,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要伤心。”
余竞瑶没应,淡淡回笑,饮了口茶。让睿王低头,还说不是和睿王较劲。不过楚幼筠一早就言语过,女人喜欢有权势的男人,这天下还有比皇帝更符合她心意的了吗?无论她到底是不是因为对睿王的失望才选择这条路,余竞瑶知道,这条路她已经踏上来了,而且她也会走得很好。她适应这种生活。
“不管怎样,宁王算我恩人,把我从睿王手里解脱出来。”想到睿王日日对自己的折磨,身体加精神,她像一个禁|脔,她觉得说“解救”更合适,不过贵为皇妃,她还是要在余竞瑶面前保留一丝尊严。
说罢,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霎时间那高贵雍容又再次附身,她媚然笑了笑,语气端雅,缓缓道,“我亲人不多,日后若是得闲,王妃便入宫来,陪我聊聊天。我本就觉得与你投缘,更何况还有宁王这关系在,你万不要和我见外。至于之前和睿王的事,便让他过去吧,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好?”
如今再不可思议的事,余竞瑶都能坦然视之了,她含笑应了下。这是楚幼筠自己的选择,余竞瑶又何苦搅在其中,之前的事她自然不会再提了。
余竞瑶候着宁王,二人聊起旁的,只是虽聊着,她的心依旧忐忑不安,还是挂念着昭阳殿里的情况。不知沈彦钦和承越如何了,但愿一切遂愿。
☆、第117章情深情浅
老内臣告诉宁王,今儿早皇帝精神极好,还多喝了一碗红稻米粥。宁王会意点头。
自从皇后和贵妃相继去了,皇帝每每感喟,都觉得自己年暮老矣,这个想法对一个帝王而言很可怕,他需要新鲜事物的刺激。挑起他这根神经的便是新晋佳人,楚幼筠。
往昔贵妃将她养在身边,只当是睿王的妻子,自己的儿媳,也未曾多看几眼。印象里不过是个容颜姣好,青涩豆蔻的小女孩。直到前几日他在贵妃的寝殿再次偶遇,一时间恍惚,以为是贵妃倩魂幽荡,一股思念冲涌而出,耐不住冲动上前抱住了她。就算是魂,他也不叫她走了,更何况是人……
皇帝抿了口参茶,回味昨夜,口齿留香,非茶香,是楚幼筠樱唇的香气。
天下竟有此尤物,不怪睿王对她爱之沁骨。且不说她面容神态颇有贵妃的影子,连她这温柔软襦的性子也像极了贵妃。若说不同,那便是她更年轻,更懂得如何服侍。夜夜笙箫,温香软玉,触及让人心颤,婉转的莺莺之音,酥到骨子里,他心魂身哪哪都陷了进去,后宫佳丽无数,竟没一人如她,一沾成瘾。
皇帝被那她那股子活力感染,只觉得自个儿都如获新生。他放下茶盏,不自觉地笑了,一抬头迎上了前来的宁王。
皇帝收了笑容,看着他沉默未语。
晋国公的事,皇帝有怨他,不过想到前晚上楚幼筠的话,对此倒也释然些。
那夜谈及痴情,楚幼筠提到了宁王,说他对王妃的情义之深感人肺腑,平日里宠着便罢了,还不顾忤逆皇帝为妻子一族求情,瞧着理智冷静的人,也会为情冲动,说到底还是个痴情的种子。于是感喟,爱己能及家人,哪个女子遇到这样的男人不会彻底沦陷,死心塌地。
说罢,黯然伤神,泪眼婆娑,楚楚惹人怜。皇帝问及,才知她一家被冤落魄,遣了人去彻查当年的案子。看着可人伤心的模样,他倒是能够理解沈彦钦的心情了。
其实这样也好,有个牵挂顾及的对象才更好控制,若是挑不出一处破绽,反倒让人觉得可怕了。
“听闻王妃失踪了几日,昨个寻到了?”皇帝看着平静的儿子,缓言问道。沈彦钦应声,皇帝点了点头,又问道,“寻到就好,她这几日到底去了何处。”
“一直在公主府,只是生儿臣的气,不肯会面罢了。”沈彦钦轻描淡写。
皇帝眉头微微一蹙,传言可不是这么说的,多少和宣平侯府有关,看来自己这儿子还真是护着她。“你为她连朕都敢冲撞,换了她一族人的命,她岂还有理和你置气?”
沈彦钦没应,垂首微微一笑。皇帝无奈道了句,“你是太宠着她。”他想说自古成大事者不应留恋女色。若是换做前几日,皇帝许还说得出口,如今如何都说不了了。
“女子天下尽是,得良人易,唯得情投意合,心灵相契者难。”沈彦钦的笑发自内心,看得皇帝也有所感触。情投意合,心灵相契,美好又遥远的词。看着儿子沉静中带着满足的笑,他恍惚了,很熟悉的笑容,连唇角上扬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他曾经也有一个心灵相契的良人,不是结发妻子皇后,不是一味逢迎他的贵妃,更不是后宫佳丽中任何一位。他视她为珍宝,到头来还是负了她,这是他一生的遗憾。
见皇帝面容怅然黯淡,沈彦钦隐隐觉得机会来了,试探着问道,“父皇可是想到母亲了?”
这一语,皇帝震惊不已,他顿时抬头,愕然瞪视着沈彦钦。他惊讶儿子一语戳中自己的心思,更震撼他如何会问及母亲,他可是从来都不提及生母的。
沈彦钦瞧着皇帝惊愕的神情,笑容一点点消退,凝眉郑重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母亲的身份了,她不是戴罪宫女,而是越国的公主。”
“你是如何知道的!”皇帝抚案而起,探着身子问。这个秘密没人知道,她母亲也不敢告诉他。
“是母亲身边的宫女,她从宫里逃出,寻到了我,告诉了我一切。”沈彦钦不疾不徐,镇静得出奇。皇帝的心却早就乱了,他眉宇间刻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额角渗出了汗,是冷汗。
他是皇帝,无论做什么都不需要理由。然此刻,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面对着淡漠的儿子,他心虚得下意识想要找出一个说得通的理由,搜肠刮肚,不知道如何解释。
二人僵持了须臾,还是沈彦钦先开口了,趁着皇帝头脑不清晰的空档,最好先入为主地控制他的思维。
“父皇以为了解母亲,可父皇却只看到她对你的恨,不知她爱父皇有多深。”
皇帝的心一紧,莫名地有点痛,但仍是难以置信。其实多少年来,他等的不就是这句吗。
沈彦钦直视皇帝,眼中蕴着怨怒和感伤,“一面是国仇家恨,一面是自己托付终身的枕边人,自己孩子的父亲,她如何选择?父皇可曾想过她的难处?哪一边都没办法撒手,可父皇你却要求她无条件地顺从你,这怎么可能?但凡你为她考虑些许,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母亲是怨父皇,但她没有对父皇绝情。虽然她什么都没对我说过,可每每提到父皇,我能瞧出她眼神中的眷恋。她恨父皇不假,不过不仅仅是恨你让她没了亲人没了家,更恨你不理解她。她什么都不剩了,唯独只剩父皇了,但你却把她关进了华穆宫。”
“不是我要关她,是她自己执意去,我何尝不想接她出来……”皇帝阖目叹了一声,坐回了龙榻上。
沈彦钦真是无语。当初皇帝一继位,直接给母亲披上了宫女的身份,不许任何人包括母亲在内提及有关越国的事,母亲心都被寒透了,才会去了华穆宫。任他如何要求她都不肯离开,结果没换来一句道歉或是安慰不说,皇帝为了堵悠悠众口,又给母亲加了罪名,这一回名正言顺了,母亲想出来都难了。没人能理解他这位父皇到底在想什么,整日把深情挂在嘴边,却不肯为对方付出分毫。
母亲终于意识到自己看错了人,还不若当初和父兄一起死在越地。想到自己为他利用,想到惨死的萧氏一族,她恨不能手刃了他。
但这些沈彦钦都不能说,他的目的不是来报仇诉怨的。
“母亲何尝不想出来,只是她执着了,就是在等父皇的一句安慰。”
皇帝霎时间明了了,自己果真欠她一句抱歉。因为骄傲,他不许人触碰他的伤疤。每次去见她,见到她愤恨的眼神,他都心虚得不得了,不敢肯承认自己的错,于是只能装腔作势,那出皇帝的威严来胁迫她,结果适得其反。再然后,相见便是针锋相对了。
沈彦钦说得对,或者当初他该低一低头……
“即便我安慰了她,她便能原谅我吗?她恨不能杀了我。”皇帝凉苦一笑,心里酸楚,眼眶红了。他瞪大眼睛盯着案上的白玉笔山,眨都不眨。
沈彦钦看着伤情的皇帝,内心抉择,终了咬了咬牙,深叹一声道。“若是恨父皇,怎还会冒死生下父皇的孩子!”
皇帝突然梦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然不过一瞬,目光平静下来,又好似如他所料般。
这事果然是真的,她果真又怀了自己的孩子。贵妃自缢时,老内臣和他提到这件事,他便派人去查,只查出当初不知如何逃走了一个宫女,人间蒸发般不知所踪,自然也不知道是否带了孩子走的。
“她真的把这孩子生下了?”皇帝急迫问道。
沈彦钦点头,“母亲完全可以不要这孩子的,但她舍不得,就因为这也是父皇的孩子。父皇可知我母亲是如何死的?”
皇帝愧然垂目,低声道,“是贵妃……”
“母亲担心孩子安危,瞒得辛苦,可还是让贵妃知道了,她容不下这个孩子,才会毒害母亲。两命选一,母亲是舍了自己的命才把这孩子生下的。”
沈彦钦说罢,再抬头望去,皇帝早已没了气势,瘫坐在龙榻上,阖目皱眉,脸色发白。如果他一早知道她怀了孩子,说什么也要把她接出来,怪只怪自己没保护好她们母子。皇帝眉宇一紧,眼缝中睫毛湿润了,此刻的他精神崩紧到了极致,无力控制了。
“那孩子呢?”他单手遮眼,疲惫问道。
“被逃出的宫女带了出去,送到了珲王府,珲王悄悄把他藏起来了。”
“珲王!他竟然一直瞒着我!”皇帝拍案大怒,不过怒又如何,珲王流落街头,已经殁了两月有余了,死无对证。
“那他现在在哪?”
“父皇想见他?”沈彦钦缓缓道。
皇帝没应,但期待的眼神已经给了答案。沈彦钦深吸了口气,转身对殿外望了一眼,殿外内臣会意,领着承越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右手腕受伤了,打字比较慢,更得少了点。明个争取多点。
☆、第118章严兄慈嫂
承越恭敬叩首,伏地而拜,皇帝一时愣了住,竟不知唤他起身。随即赶忙从龙榻上起来,绕过沈彦钦,两步迈了上去。
他哑言伸了伸手,沈彦钦轻声对弟弟言道,“陛下唤你起身。”
“谢陛下。”承越拖着稚气的声音沉稳应道,恭敬守礼,再拜而起,始终没有抬头,规规矩矩地立在原地。瞧不出惊慌,也瞧不出喜怒,好似第二个沈彦钦,平静淡定。
皇帝深吸了口气,低头打量着面前这个年纪不过十岁的孩子。眉浓淡适宜,眉梢微耸,看不见双眸,但挺直的鼻子下,薄唇轻抿着,和身边的兄长有几分相似。
“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皇帝微笑,柔缓了语气道。
然这一抬头,二人对视,皇帝的心猛然一颤,透过这双眼睛,他分明又看到了曾经的萧绮年。
沈彦钦很像他的母亲,只是他带了成年男人的特质。然面前这个男孩,稚气未脱,简直是萧绮年的转世。若说不是她的孩子,任谁都不会信。皇帝直起了身子,轻轻唤了一声,
“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
带着承越走出来的时候,日头正顶在昭阳门上,当当正正,白晃晃的光耀得琉璃彩瓦刺目让人不敢直视。沈彦钦眯着眼远眺,胸中一口气缓缓地舒了出,他看了看身边同样在释然吐气的弟弟,微笑道,“方才可紧张了?”
“嗯。”承越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张开手指,小声道,“手心都冒汗了。”
沈彦钦看着他的手笑了,一个孩子能做到这般,很不易了。于是摸了摸他的头,道,“走吧,去接你嫂嫂。”
提到嫂嫂,承越放松下来,僵了半天的脸总算浮出一个笑。
虽还在聊着,但楚幼筠看得出余竞瑶的心不在焉,她在担心宁王。
“王妃对宁王没信心?”楚幼筠让宫婢把剥好的栗子送到余竞瑶面前,问了句。
余竞瑶淡笑,觉得她好似什么都知道,包括今儿他入宫的目的,是沈彦钦对她说的?若是单纯帮她,莫非说的太多了。
“放心,宁王几时做过没把握的事,我一个外人都瞧得出,王妃还担忧什么。难不成是几刻不见,便思念起了?”楚幼筠打趣,她想让王妃放松下来。
“贵妃说笑了。”余竞瑶捏起一颗栗子,却一点食欲没有。她对沈彦钦淡然有信心,只是不放心龙榻上的那位。“也不知陛下此刻是何心思。”
一阵笑音传来,楚幼筠突然笑了,原来王妃是惧怕皇帝。“他的心思,好摸着呢!”瞧着一脸不可思议的王妃,楚幼筠还欲解释什么,此刻胡顺来报,宁王到了。
余竞瑶紧张得几欲起身,直到看着他领着承越入了殿堂,心才算踏实下来。他二人安然无恙来接自己,就说明一切顺利。这一局,沈彦钦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