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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穆醒来时,最先感觉到的,是掌心里似乎正握着个什么东西。
他本能地捏了捏,便听到耳旁有人轻哼了一声,然后那东西便从他的掌心里被人抽走了。
李穆瞬间清醒过来,扭头顺声看去,这才发现,他的身旁正躺着个人。
那人翻了个身,以背对着他。
便是只一个背影,李穆也认了出来,那是阿愁。
瞬间,昨晚的记忆便全都回来了。包括他于半醉半醒之间,跟阿愁说的那些话……
就在他衡量着,万一阿愁察觉出什么,他要怎么补救时,室内似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李穆皱眉,抬头往那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是见兰儿坐在一张小竹杌子里,正靠着门框在打盹——显然,这丫头是在这里守了他们一夜。
兰儿的头从门框边缘处滑开,一下子惊醒过来。睁开眼时,便正和李穆的眼对上了。
兰儿一个激灵,顿时全然清醒过来,忙不迭地站起身,刚要开口,李穆却冲她摇了摇手,又翻过身去,虚虚覆在阿愁的上方,看了看依旧睡得香甜的阿愁,然后给阿愁拉了拉被角,这才小心翼翼地从罗汉床上滑了下来。
兰儿:“……”
如果说她昨晚多少还抱着一点侥幸心理,以为李穆对阿愁说的那些话只是一时的醉话,那么再看到这一幕,她岂能还不知道,昨晚那些话,怕是李穆的真实心意了……
而且,显然李穆也没打算瞒下他的那点心思。
查看过阿愁后,李穆悄悄下了罗汉床,又冲着兰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带着兰儿进了里间的卧室。
由兰儿侍候着换了睡衣,李穆悄悄问了昨晚的事,知道阿愁跟他睡在一张床上的事只有她和香草知道后,便淡淡看了兰儿一眼。
不等李穆开口,兰儿立时表了忠心,敛袖道:“小郎放心,不会有话传出去的。”又微蹙了眉,道:“昨儿原是安排青儿守着阿愁的,原当那丫头不错,如今看来也是个靠不住的。”
李穆也微蹙了眉,道:“不可靠的不能用,不用心的也不能用。最近宁愿你跟香草辛苦一下,先顾着阿愁那里吧,我这里原没什么要紧的事……”
他和兰儿在卧室里悄声说着话时,罗汉床上,二人以为依旧沉睡着的阿愁,则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阿愁躺在那里没敢动,只默默转着眼珠打量着四周。
事实上,她应该比李穆更早醒那么一小会儿。当她感觉到她的手正被人握着时,半梦半醒之间,她还以为她是睡在前世的家里,身旁睡着秦川,而秦川正握着她的手……
直到她睁开眼,看清那个和她同床共枕的人。
那一刻,阿愁觉得自己似乎抖了一下。
许就是这一抖,惊醒了李穆。
看到李穆那比女孩儿都要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着似要睁开,阿愁本能地闭上眼装睡了。
不得不说,她果然极擅长伪装的,不管是她假装于睡梦里抽回手,还是翻身,李穆是一点儿也没发现,她是在假装着没醒而已。
这会儿看清屋里没人,阿愁这才悄悄吐出一口气,又闭上眼,开始回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她好像是要来找李穆汇报工作的,可李穆似乎醉了,拉着她杂七杂八说了许多话。偏她努力想要回忆那些话时,却只剩下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
好吧,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昨晚她也醉了。
比起去回忆李穆跟她说了些什么,阿愁更担心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于是她更加努力地回忆起来,却是就只忆起,她好像在迷迷糊糊当中,曾经把他当作秦川来着……至于她到底有没有说出秦川的名字,或者她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她还真不怎么记得了。
好像是……曾抱怨秦川什么话来着……
这般想着时,阿愁脑海里忽然闪过李穆曾说过的几句只言片语。虽然她不太清楚前因后果,显然李穆也把她当作什么人了,正对着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某人不相信他什么什么的……
然后,她就忆起了他抓着她的手说“喜欢”时,兰儿那精彩纷呈的表情,以及香草慌慌张张逃出去的背影……
那二人,不会以为小郎说的“喜欢”,是喜欢她吧?!
这般想着,阿愁忽然就是一阵哭笑不得——这下误会大了!
香草和兰儿误会倒也罢了,阿愁觉得,她私下里找那二人解释,也不是解释不开的事。真正麻烦的,是李穆。
李穆那熊孩子,不得不说,看着像个小大人一般,却是没人比阿愁更知道那家伙的小心眼儿了。若这会儿他酒醒了,发现他表错了情……阿愁真不知道那孩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也许会迁怒于她吧……
阿愁正想着,她要不要装作醉得什么都不记得了,忽然就听见卧室门口挂着的锦帘被人撩起的声响,以及兰儿那特有的细碎脚步声。
阿愁赶紧放平了呼吸,假装她还在睡着。
眼前有黑影闪过,显然是有人俯身过来察看她的情况。片刻后,有一只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却是激得阿愁后脊梁上蓦地爬过一阵战栗。
好在那只手只那么不规矩了一下,便很快缩了回去。
外间门上挂着的门帘又响了一下,阿愁听到有人在外面压低声音小声回禀道:“洗漱水备好了。”
近在咫尺间,李穆轻轻“嗯”了一声。
那出乎意料之外的距离,吓得阿愁哆嗦了一下。她赶紧装作受到惊扰的样子翻了个身,于是她便感觉到,有人仿佛哄小孩一般,在她身上轻拍了两下,直到她不动了,李穆才站起身来,出了屋子。
直到屋内重又恢复寂静,阿愁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息,心里不禁一阵疑惑。
显然,刚才摸她脸的,是李穆。刚才把她当个孩子般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的,也是李穆。李穆……这是要做什么?!
虽然似乎答案就在眼前,阿愁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答案。
她想,肯定还有别的解释的,只是她一时没想到罢了……
她那么想着,想得太阳穴都抽痛起来了,却依旧没能找到别的解释。
这会儿显然李穆是在沐浴中。不知什么人进来,又进到李穆的卧室里不知干了什么;又有人进来,就近看了看她的动静,然后阿愁便听到兰儿在不远处轻轻笑出声儿来。
香草抱着李穆的衣裳从卧室里出来,见兰儿远远站在罗汉床前的脚榻下方,探头看着罗汉床上的阿愁,便过去拉开她,低喝道:“要死了,看吵醒她!”说着,她也回头看了一眼罗汉床上。
罗汉床上,这会儿阿愁正把自己裹得跟个蚕茧一般,就只留了一点点头发尖尖还露在被子外面。
兰儿任由香草将她拉开,低声闷笑道:“真想想看她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在小郎的屋里会是个什么表情。”
香草也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我倒更想知道,她记不记得小郎昨晚说喜欢她的那些话呢。”
两个无良的丫头头凑头地一阵窃笑。
兰儿又道:“我原还想着,那许是小郎一时的醉话。才刚侍候小郎更衣时,我故意试了一下,谁知那竟真是小郎的意思呢。”
又给香草传达了李穆的话道:“小郎的意思,如今咱们这院里不太平,叫我俩多照顾着她些呢……”
二人便商量起如何调整分工的事来。
那睡在罗汉床上的阿愁,则深深地犯起愁来——就如那二人所说,便是她醉得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又该如何“醒来”?醒来后发现她竟睡在李穆的屋里,她又该如何表现呢?!
照着这个时代里女孩儿的正常行为标准,发现她跟男人同床共枕了一夜,她是不是该哭天抹泪追着李穆要清白?!
——抖个,不要!
那么,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香草和兰儿肯定得觉得,她这脸皮得有多厚才没个反应了……
所谓“急中生智”,急切中,还真叫阿愁得了个主意。
于是,正悄声讨论着分工的香草和兰儿便看到,阿愁如个幽灵一般,忽然从罗汉床上爬了下来,仿佛没看到她俩一般,就那么飘飘忽忽地直直打从她俩身旁走了过去。
二人愣了愣,对视一眼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了上去。
就只见阿愁从李穆的正屋里飘出来,把几个正在中庭里洒扫丫鬟吓了一跳。
几个小丫鬟打一早起就在中庭里忙碌了,李穆那屋里有什么人进出,她们可谓是一目了然,却没想到,她们没看到阿愁进去,倒看到阿愁出来了……
也亏得阿愁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像贵人家里那么穷讲究,睡觉时还要换上一身专门的睡衣。昨晚她睡下时,依旧穿着她自己的一套粗布衣衫罢了。这样的衣衫,从款式上看起来,跟出门见客的大衫没什么区别,只下摆不过臀而已。加上阿愁头发又多又长,她习惯于睡时将长发编成辫子,所以她当下的打扮,看着虽然算不上怎么齐整,倒也不能算是衣衫不整的。
几个洒扫丫鬟只好奇地看了阿愁一眼,倒也没怎么多想,便又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倒是追着阿愁出来的香草和兰儿,吓了这些丫鬟们一跳,只当她俩有什么事要吩咐,一个个忙规规矩矩地站好。
而这时的阿愁,早已经脚不带顿地飘进了东厢。
恰巧此时李穆正好沐浴毕,正从西耳室的浴室里出来。见阿愁“飘”进东厢,又看到一脸惊愕状的香草和兰儿从正屋里追出来,李穆和那二人对了个眼,赶紧都追了过去。
等三人进到东厢里,就只见闭着眼的阿愁已经倒在东厢的床上,正睡得一副人事不醒的模样……
“梦游?!”兰儿忍不住道。
李穆的眼一闪,唇角不由微微挑起。兰儿和香草不知究竟,他却可以百分百肯定,这是阿愁让自己脱困的一个诡计!
于是他上前一步,伸手就捏住了阿愁的鼻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戴冠
李穆的手一捏上阿愁的鼻子,阿愁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可做戏得做全套,哪怕是失败了,她也不能半途而废。
于是她假装她是被李穆这动静给弄醒的模样,不耐烦地拍开李穆的手,又把脸埋在枕头上蹭了蹭,这才茫茫然睁开眼,仿佛赫然才发现床头立着的一前二后三个人一般,猛地撑起手臂,抽着气道:“怎么……”
顿了一顿,又好像她忽然反应了过来一般,急急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不得不说,她装得可真像。
李穆心头忽地一颤,忍不住一阵难受起来。
她这模样,蓦地叫他忆起那些他其实并不怎么愿意去回忆的过往,然后再次深深感觉到,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就如此时兰儿和香草信了阿愁的表演,李穆却本能就知道这是她在假装一般,其实前世时,有很多时候,秦川也是知道秋阳是在假装着她接受了他的那些安排。只是,秋阳的顺从于他来说,是最省事最没有麻烦的结果,他只想着让事情顺着他的心意发展,也就忽略了秋阳心底真正的意愿。
那时候,他觉得,她既然肯退让,那就表示他的要求不算过分……
直到变成李穆,他才意识到,从小就没什么安全感的秦川,其实潜意识里是想以这种霸道的方式,来验证秋阳对他的爱而已。
如今隔了一世,自省前尘,李穆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他俩爱对方的方式就不对。就如当年曾流行一时的一句歌词,秋阳爱他爱得卑微,他爱秋阳爱得懦弱。自卑的秋阳总想以退让方式来换取他更多的关注;而懦弱的他,却选择了以过分的索取来填满他害怕失去她的心慌。两人性格上的弱点,导致了他们在这段感情里,都处于一种极不平衡的状况……
看着阿愁那闪烁的眼,李穆忽地吸了一口气。沐浴时,他模拟着阿愁醒来后的若干状态,也在脑海里形成了无数的对应策略,可这会儿看到她这假装天下太平的模样,他忽然又觉得,便是叫她知道了他所有的秘密,其实也没什么。就如昨晚他对她所说的那样,与其藏着掖着,他俩之间更应该坦诚相见。
于是他挥手示意兰儿和香草都退下,他则转身在阿愁的床头坐下,扭头看着她道:“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阿愁再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顿时有些慌乱。
她拉起被子裹住肩头,盘腿坐在被中,犹豫道:“其实……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那你记得哪些?”李穆追问。
阿愁看看他,有些不甘心被他以问话压制住,便歪头问着他道:“你呢?你记得多少?”
李穆倒也坦率,道:“我记性一向很好,哪怕我喝醉了。昨晚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