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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程走过来,也从窗缝间往外看了一眼,见有许多人都抬头往这边看,便笑着拿手捅了李穆一下,道:“看来他们都知道你在这里了。”
他捅着李穆胳膊时,李穆只沉默着晃了晃,并没有回话。
于是李程又道:“才刚有人说,脂粉铺子起个‘花间集’的名字,这是有辱斯文呢。我早说该用我的主意,叫‘百草集’多好,偏你不肯。”
到三月时,李穆名下的产业已经有很多了,可此时为外人所知的产业,却是除了那几个种花的庄子外,便只有和宜嘉夫人等合股的那家玉笔阁了。这花间集,竟是连宜嘉夫人都不知道,阿愁在这里面也占着一半的股份。大家都只当这是李穆一个人的买卖,阿愁只是他雇来帮忙的——这原是阿愁自己要求的,她深知以她如今的身份,只怕是守不住财的,倒不如闷声发财了。
李穆打幂篱下扫了一眼李程,冷冷道:“我的东西,只天下独一份,谁也别想占了去。”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李程一阵茫然。李穆却是暗暗后悔地咬了咬牙。只他自己知道,他心底那个阴暗的魔鬼又悄悄爬出来作祟了。
刚才阿愁伸手去拉李程时,李穆只觉得心头翻滚着无数的针刺一般,恨得他险些想要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冲下楼去隔开二人……虽然隔了一世,且他也已经很努力地在改变自己了,可李穆发现,他对阿愁的独占欲依旧还是那么的强烈,甚至强烈到,不管是别人碰了她,还是她碰了别人,都叫他感到一阵锥心的难受和嫉妒。
偏眼下的他才十二岁,阿愁年后也才十一岁而已。
想着那仿佛盼不到头的成年,李穆的指甲默默抠进掌心里,又见李程一副呆头呆脑摸不清状况的模样,他悄悄吸了口气,压抑住那股烦躁,放软了声音重新解释道:“京城有家百年老脂粉店,叫‘百花坊’。你起的那名儿,只怕会被人笑话我们是在仿着他们。”顿了一顿,他又颇为狷狂地道:“我更怕以后那家‘百花坊’,会因着这相似的名字而冒充了我们。”
虽然李穆自认为他已经压抑下了他心头的魔影,可许是这一年间几乎天天都跟他泡在一处,便是这会儿李穆只是以背对着人,阿愁依旧还是敏感地感觉到,这熊孩子身上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阴霾。
于是她偷偷对着那几乎不会看人脸色的李程呶嘴挤眼地递过去一个眼色。
李程盯着阿愁看了良久,才明白她那挤眉弄眼是个什么意思。然后,这二货竟一脸意外地一扬眉,甚至还低头凑到李穆的幂篱下去看他的脸,很傻很天真地问道:“阿愁说你生气了呢。你真的生气了?怎么了?谁惹你了?给哥哥说说,哥哥给你做主!”
“……”阿愁忍不住就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
这二十六郎真是越活越二了!明明他兄弟二人天天同进同出,这傻孩子竟是至今都没能摸清廿七的脾性。这廿七,就是典型的那种嘴里说“不”心里喊“要”的“傲娇”……不对,“傲娇”爱板脸,许这熊孩子该用“鬼畜”来形容才对。他越是对谁不满,看着谁时,他脸上的笑容就越是温和亲切……
“我哪里不高兴了?”
听着李程的话,李穆忽地回过身来,且还撩开了幂篱上的乳白色轻纱。于是,他唇角含笑的模样,便这么直直杵到了阿愁那双小眯缝眼的跟前。
十二岁的李穆,比他们认识之初足足长高了一头。虽然比不上那吃了撑衣杆一般的二十六郎,却也已经赶上了同龄人的身高。且,他看上去也再不是当初那种病弱的模样。他生得原就像他的母亲,如今竟是愈发地肤白貌美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总被阿愁找去当试验品的缘故,他那肌肤白净轻透得似一拧就能出汁儿一般;偏原本有些淡淡的眉,却是随着他的长开而愈发地深浓了。倒是他的眼,许因为前世是近视眼的缘故,叫他总习惯性地眯着眼看人,如今那眼尾处的眼睫,因他总喜欢眯眼而格外翘起,在眼尾处形成一道妖娆的弧线……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阿愁不由就想起两年前,不,正确说来,是两个春节前,她把他撞出鼻血时,他那瞪得溜圆的杏眼来。
那时候的他,怎么看怎么像个女孩儿。如今随着他渐渐长开了,倒越来越像个男孩儿了。只原本总让阿愁嫉妒不已的大眼睛,不知怎的,竟从圆圆的杏仁状,渐渐拉长,以至于越看越像是心怀叵测的狐狸眼了……特别是,还配上眼尾处往上翘起的那几根长长睫羽……
虽然两世为人,阿愁自认为自己已经很是成熟了,可每次看到李穆那张艳若桃李的脸,她依旧还是会压抑不住一种不忿的心绪——天地不仁,明明这人已经长成这样了,靠脸吃饭就好,偏还又给他那么聪明的一颗脑袋!明明她已经丑成这样了,得靠智商吃饭的,偏偏还不肯多赐她一点儿的聪慧……
见他将脸杵过来,阿愁眨着眼笑道:“那你生气了吗?”
和不爱动脑子的二十六郎不同,这一年间,她已经基本摸清了李穆的情绪脉络,知道跟这熊孩子玩心眼儿,最后只会自己吃亏,于是她干脆想什么便直接说什么了,这样反而常常会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果然,李穆那笑模样一垮,直起腰,板着脸道:“是不高兴了而已,生气还不至于。”
于是如今正值中二年纪的二十六郎一撸衣袖,充着个英雄豪杰的模样,拍着李穆的肩嚷道:“谁惹你不高兴了?告诉二十六哥,哥哥我替你做主!”
李穆一抬手,那修长的手指便这么不客气地盖在了李程的脸上。
阿愁见了,便对李程笑道:“这还不明显?今儿是‘花间集’头一天开张,他这东家肯定想要亲眼看看的,偏因着那首诗,如今他到哪里都要被人围观,竟只能由我们代他过去看一眼。他能高兴才有鬼。”
二十六郎听了,顿时一阵哈哈大笑,幸灾乐祸道:“幸亏如今你大好了,不然只怕又得看杀一个卫玠。”又道:“听说那人原是打算凭着那诗拜到你门下做个门客的,偏你竟没看上。如今你是不是有些悔不当初啊?早知道,当初你花钱买了他的诗也就罢了。”
李穆皱了皱眉。二十六郎所不知道的是,一开始时,他还真想过“花钱消灾”来着,可对方听说他买了那诗后就不许他再把那诗传出去,对方便宁愿要名也不要利了。李穆原想着,不过一首破诗罢了,却是再没想到,这诗还真个儿传了出去,且还给他带来这许多的麻烦。
“你们都过去看了,如何?”他转着话题道。
见他不想再讨论那首“破诗”,阿愁便也体贴地换了话题,应道:“楼下还好,就是楼上有些忙不过来。要不,我过去帮一帮忙吧?”
虽然比智商,她比不上这妖孽的廿七郎,但她胜在手巧。不说对面那“花间集”里许多特色产品都是她捣鼓出来的,就如今她那梳妆的手艺,在她们这一辈的小徒弟中,她便是不敢说是占个第一,第二肯定是没跑的。
见她那自信满满的模样,李穆心里那条充满独占欲的毒蛇再次蠢动了一下,却是叫他忍不住斜睨着她道:“姨母可说了,暂时不会让你们在人前露面呢。”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可看着阿愁只是失望地叹了口气,于是顿了一顿,他给她透露了一个内-幕:“我听姨母跟你们行里的那个岳娘子商量,似乎是想要把你们几个月考的那一套,弄到整个行会里去。”
“嗯?”阿愁一歪头,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说,”李穆道:“行会里也会像府里考核你们五人那样,把所有梳头娘子的名字都列出来。客人可以按照各自的喜好点她想要的梳头娘子。每个月行里也列个排名。排名靠前的,梳头钱可以比当下行会里定的价码高出一到十倍。这样一来,有了比较,有了长短,那些人才不会总躺着吃老本。”
阿愁想了想,道:“这是因为去年我们又丢了锦标的缘故吧。听说以前虽然咱们广陵城也丢过锦标,可一般第二年总能拿回来的。这竟是十来年里头一次连着两年丢了锦标。我听说,若是明年再丢,岳娘子那行首的位置都得保不住了呢。”
李穆看看她,道:“我听着两位姑姑的意思,想让你们也跟着一起排进去试练呢。”
阿愁一怔,神色忽地一喜,道:“就是说,我们可以出师了?”
“最多只能说是见习吧。”李穆看着她笑道。
阿愁笑弯起她的小眯眼儿,道:“那也好呀,府里就那些人,我几乎每个人都练过手了,有些无聊了呢。”
李穆看看她,忽然问着她道:“你是真喜欢梳头这一行当,还是因为得靠这门手艺吃饭才喜欢的?”
阿愁坦然道:“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得靠这手艺吃饭,后来,直到现在,我是越来越喜欢这门手艺了。里面的门道可多了,就比如……”
见她打开了话匣子,便是李穆喜欢听,二十六郎李程也不爱听的,忙摆着手道:“得了得了,一说起你那手艺,你就没完没了。我饿了,你们不饿吗?”
阿愁这才罢了话头,回头笑道:“这还没到饭点呢。如今你都快成饭桶了!”
因李穆的放任,以至于二十六郎和二十三郎也习惯了将阿愁当一个同阶级的朋友那般来看待,便是她逾越尊卑嘲着自己是“饭桶”,二十六郎也不以为意,只振振有词道:“我长个儿呢!”又比着阿愁的个头,笑话着她道:“你这一年都没长个儿吧,怎么看着竟还像是缩了些?”
不等阿愁拍开他的手,李穆就已经伸手拍开了二十六郎的爪子,喝道:“莫要动手动脚,一年大似一年的!”
李程正要开口反驳,阿愁却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扭头对李穆道:“之前我原想着,照规矩,女儿家梳妆是不能当着人的,所以才建议你在楼上另设一个试妆的地方。可才刚我看到,有许多人其实并不讲究这些。若是这样,倒不如在楼下也设几面铜镜,令那些愿意的客人就在楼下试了,也省得非要等楼上空下来才能上去。”
说到这里,阿愁心里不禁一阵遗憾,可惜她不懂得制作水银镜,甚至连当年化学课上镀银时用的是什么化学试剂都给忘了。于是她道:“若是可行的话,只怕放一个两个铜镜也不抵事。放多了,铜镜的价钱可不低呢,若被人偷了或弄坏了,可就太不值当了。”
她可记得很清楚,她那身价竟只值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镜而已。
听她提到铜镜,李穆的眼闪了闪。他早有心想要告诉阿愁他眼下正在做的事,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话题正好说到这里,倒正是个好机会了。只是,要怎么说才不至于让她瞧出端倪……却是需要一番技巧了。
李穆沉思时,阿愁走到窗前,透过那窗缝看着对面的花间集。
这一会儿的功夫,花间集门口已经又换了一批客人了。和之前李穆刻意弄来的那几个“托儿”不同,如今那些在店堂里主动向其他新客人介绍这些新鲜玩意的,则是一些真正的客户。
当然,李穆找“托儿”的事,并没有瞒着阿愁。一开始听说他竟想到这么个主意,阿愁其实并不同意的,李穆道:“酒香也怕巷子深,那不过是个手段罢了。只要我们卖的东西实打实的不骗人,这就不是骗人。”顿了一顿,却是反激着她道:“除非你对自己的东西没信心。”
事实上,阿愁可以说,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很有信心。她没信心的,只是当世百姓能否接受她这些超越当世观念的东西。毕竟,她做出来的那些东西,一开始只除了那门外汉李穆是支持的,连两位姑姑带莫娘子余小仙等人都是反对的。
虽然后来她做出来的成品,比如那眉笔和化妆刷,很快就得到了两位姑姑和宜嘉夫人的肯定,且那几位在李穆试制出第一批的成品后,还都各自先抢了一套自己留用。可在莫娘子和余娘子等行会里许多保守人士的眼里,她这些东西都属于是“歪门邪道”。余娘子甚至特意在某个休沐日来莫家访她,专门就是为了想要把她从“邪道上拉回正道”的——
“你很聪明,也很有天赋,但你不能滥用了你的天赋。”余娘子说,“老祖宗们传下来的东西,都是经历了长久岁月考验的,你怎么能说改就改?!那什么眉笔,当年祖师爷可没传下这样的东西来,你乱改这些东西,就是对祖师爷的不敬!还有那些刷子。原一支毛笔就够了,不过需得多练练手法就成,偏你弄出那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来。你敢说你做那些刷子的初衷,不是想要偷懒取巧?!”
广陵城的梳头娘子行会已经连着输了两年的锦标,不得不说,陈腐守旧是最大的根由。虽然阿愁觉得自己没错,李穆和宜嘉夫人等眼界开阔之人也都很支持她,可毕竟代表着百姓眼光的大多数梳头娘子都接受不了她的这些“革新”。有时候,阿愁甚至觉得,若不是她身后有李穆这杆“定海神针”竖着,不定那些人都能提议将她赶出梳头行会去……
直到刚才,她在店里看到店里的客人(真正的客人)那惊喜的反应,她那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对于阿愁身上担负的压力,其实李穆也知道。只是,他能替她担得一些,有一些,却是谁都替不得她的。且,更重要的是,他不敢再走前世的老路了……
这般想着,他忽地伸手放下幂篱上的轻纱,拉过阿愁的手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阿愁愣了愣,低头看看他握在自己手上的手,不知怎的,她竟能够感觉到,他似乎有点紧张。
“怎么了?”她问。
李穆也愣了愣,隔着那幂篱对着她微微一笑。奇怪的是,她这种能够感知他情绪的事,竟是前世所没有的。不知为什么,这让他很开心。
“没什么。”他笑道,“就是想让你看个东西,顺便再问问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阿愁听了,心头顿时掠过一阵温暖。虽然这世间有许多人都没办法理解他,但至少李穆这小神童能够懂得她,且还颇为倚重她的想法和看法。
第八十三章·绮思
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了二十六郎后,李穆带着阿愁上了马车,且还故作神秘地放下车帘,不许阿愁偷看。
李穆说这话时,阿愁才刚进到车厢里。她前脚刚进来,李穆后脚便随手关了车门,却是全然忘了,阿愁的身后还跟着那新晋的三等丫鬟环儿。
这是环儿头一次单独侍候小郎出门。忽然被自家小郎关在车外,小姑娘不由就是一阵呆怔,紧接着,便是一阵拼命回想,想着她到底哪里做错了,竟惹得小郎厌弃,连车都不许她上……
就在小姑娘吓得几乎都要掉下眼泪时,已经爬上驭座的狸奴注意到后面的动静,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他赶紧冲她打了个唿哨,又招了招手,拉着环儿和他并排在驭座上挤了。
虽然就年纪来说,环儿比狸奴还大了三四岁,这会儿他依旧充着个老人儿的模样,笑着安慰环儿道:“姐姐这是头一次跟小郎出门,不知道小郎的脾性也属正常。有阿愁姐在的时候,小郎不喜欢有旁人在一边。”又解释道:“之前是有二十六郎君在,你才得以进去伺候的。”
那环儿今年十四,正是想法最为旖旎的年纪,听狸奴这么一说,她的脑袋瓜子里立时就冒出一串奇怪的泡泡来。再想到阿愁那并不出众的相貌,虽然明知道她不该那么想,环儿依旧偷偷想着,她家小郎的口味也忒奇怪了……
而所谓习惯成自然,如今阿愁也早已经习惯了李穆待她的不同,且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种不同。见他故作神秘,她不由就嘲了他两句,然后二人便聊起花间集的事来。
李穆说,他打算近期在姑苏杭州等地开设花间集的分店。这主意顿时令阿愁瞪大了眼,道:“这边主店不过是今儿才刚开张而已,都还没看出个成效来,你就忙着开分店。这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李穆斜靠着那小几,嘲着她道:“怎的?你对你那些东西没个信心怎的?”
最近他总爱拿这句话刺她。阿愁不由就白了他一眼,道:“东西虽好,也得看别人能否接受……”
“那你也该看到了,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们行会里那些老古董一样。”李穆截着她的话道:“薄冰之旅,贵在神速。我们店里许多东西,不过胜在一个巧心思罢了。别家若想学,只要略一琢磨,没有琢磨不出来的。如今我们那铺子和玉笔阁还不同,那墨笔到底是进贡之物,便是有人想仿,也能找官府做证。偏我们花间集是新开的店铺,还没个名声,将来若叫那些老字号学了我们的东西去,再在其他地方卖起来,到时候只怕别人不说是他们仿了我们,反倒说是我们仿了他们。”
阿愁一默。虽然她不懂经商,可她在后世听多了看多了这样的事,自然知道他的话很有道理。只是……他真的只有十二岁吗?!这熊孩子,读书好也就罢了,怎么插手做个生意,竟也能懂得这么多的门道?!
——这已经完全不是天才,这是妖孽了嘛!
她那仿佛看一个熊孩子般的眼神,不由就令李穆一阵暗自苦笑。前世时的秋阳就是一个极固执的人,一旦对人生成什么印象就极难改变,不想这一世的阿愁竟也一样。打一开始时,她就认定了他是一个熊孩子,哪怕后来他在她面前表现得早已经不像个孩子了,她依旧认定了他是一个神童级的熊孩子……
至于说,他想让她认为的,他是秦川的前世……这笨蛋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想着等一下要带她去的地方,以及要让她知道的那些事,李穆眯着眼儿在心里默默将整件事的脉络又理了一遍,觉得那样的分寸应该正好,足以叫她怀疑他的来历,却又不足以叫她怀疑到他就是秦川本人,他这才略微放了一些心,却又是一阵心有不甘。
于是李穆忽地直起腰,将左手伸过小几,在阿愁额前的刘海上乱揉了一把,笑道:“你我各有擅长,那些瓶瓶罐罐的事我就不懂。所以说,卖什么,听你的;怎么卖,就得听我的了。”——那衣袖抬起处,却是再次故意露出手腕内侧一个仿佛被撞青了一般的青色胎记。
他伸手过来时,没个防备的阿愁下意识缩起肩,且还眯起眼。别说是他手腕上的胎记了,连他伸过来的手她都没有仔细去看。
也不知打什么时候起,李穆得了这毛病,总爱趁着没人看到的时候如此“手贱”上一回。如今的阿愁早习惯了他这般“捉弄”着她。一开始时,她还会腹诽上一句“熊孩子”,如今则是连抱怨都懒得抱怨了,只敏捷地挥手拍开他的手,一边认命地理着自己被弄乱的刘海一边接着之前的话题道了句:“反正败家也败的你的钱。”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他毁田种花的事来,便道:“上次不是说,有人要上折子弹劾你毁田的吗?那事后来怎么说了?”
李穆看看无动于衷的阿愁,想着“来日方长”几个字,只得郁闷地收回手,重又靠回到车壁上,答道:“我折腾的是我自己的庄子,且我买庄子时是公平买卖。倒是他,被人告了个强买强卖。”
这所谓的“有人”和“他”,指的都是王府的那位十四郎君。
而虽然十四郎排行十四,李穆排行二十七,可其实他俩之间的岁数只相差了三岁而已——李穆今年十二,那十四郎也才不过十五岁。
小郎们岁数相差不大,不过是说明了广陵王的“勤于耕作”罢了,可存活至今的那些小郎们,岁数最大的竟是好色的九郎君——就是说,从排行第一到第八的,全都夭折了——这其中就颇有些说道了。
虽然于这个世间,百姓们都畏惧个“天威”,可再响的雷,也震不住人们乐意八卦的嘴。所以很快阿愁就知道了,据说当初广陵王妃陆氏,也不是像如今这般贤良的。那广陵王府排行一到八的那八位小郎君,王妃一开始都没有肯往宗人府里报人头,只说小孩子不容易养活,怕报上去压了福寿。可便是她“好心”没有报上去,显然这些小郎们也承受不住王府的富贵,在王妃怀孕生子之前,这些孩子,连同王妃肚子里还没生出来的那一个,竟一个个全都夭折了。
偏王妃还因夭折了的那一胎而伤了身子,之后再不能生育了。自那之后,王妃才开始变得贤良起来,王府里只要生下一个,不管是小郎还是小娘子,王妃统统都给报到那宗人府里去。
当初曾有人劝陆王妃抱一个小郎或者小娘养在膝下,甚至十四郎的亲娘在看到晋升无望后,曾殷勤地想要把十四郎送给陆王妃养着。王妃却温柔笑道:“府里这些小郎小娘哪个不是我的孩子?哪还用得着特意抱过来养。”
别人都道王妃深明大义,有明白人却说,王妃那是内里精明——就算王妃辛苦一场,抱个孩子养大了,到底隔着一层肚皮,将来是好是歹且不说,最终便宜了谁还不定呢。反正不管怎么说她是正妃,将来无论是谁承继了大王的王爵,都得尊她一声“母妃”,她又何苦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李穆看看阿愁,笑道:“你放心,他也不是特意针对我,自去年宫里传出风声后,他就逮着谁咬谁了。说起来,想的不过是那个位置罢了。”
虽然阿愁远离朝堂,可因她总跟三位小郎厮混在一处,倒也听他们说起过,因着明年就是天家的五旬寿诞,朝中大臣纷纷以国之根基为由,劝着天家过继一个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