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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莫老娘这才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却是“嗷”地就嚎了一嗓子,举着巴掌扑到莫娘子的身上,对着莫娘子一阵没头没脑地拍打,一边不绝口地骂道:“你个不知怎么死的讨债鬼,我哪辈子没积德,竟生出你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来!不过是男人花心,在外头有了人,你便是不愿意把人收进房里,只装着没看到也就罢了,他是能缺了你吃的还是能缺了你穿的?!偏你侍候了几天贵人,就当自个儿也是贵人了,竟还有脸跟你男人闹!你有那本事,倒是把你男人抓牢了,叫他不出去偷嘴啊!没个本事,还学着人家闹什么和离。这下可好,正趁了那对狗男女的心,你男人不要你了,倒叫那狐狸精当了个正头娘子。偏你还不听话,当家里人要害你一样,竟瞒着人跑去衙门里立了个女户!是啊,如今你大了,翅膀也硬了,想着能高飞了,可你要真是个有本事的,倒是先把自个儿嫁了啊!偏还不肯。将来你瘫了,还不是得你兄弟养着你!就只会搓磨我们一家子。你自个儿脸大,不嫌丢人,我们一家子还嫌你丢人呢!老莫家八辈子的脸面,都叫你一个人给败光了!如今你兄弟想着法儿地替你描补,你竟还敢说不嫁。既这样,这家里也再没你立脚的地方了,就只当你刚一生下就溺死在马桶里的,你给我滚,我们再不认得你这个人!”
她狠狠一推莫娘子。莫娘子没个防备,腿绊在一旁的木桶上,顿时摔倒在地。那原本被她拿在手上的包裹也摔得掉到了一旁。
一盒茶点从包裹里掉出来,包装纸破裂处,露出里面炸得金黄的点心果子。
因事出突然,阿愁直被惊得一阵目瞪口呆,直到那发飙的莫老娘把莫娘子推倒,她才反应过来。
她跑过去正要扶起莫娘子,却不想有人从后面冲过来,用力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她原就人小体轻,立时被推得摔在莫娘子的怀里。
阿愁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来从后堂里冲出来五六个年纪从四五岁到十四五岁不等的孩子。那些孩子推开阿愁后,只自顾自地嚷嚷着“我的我的”,竟没一个看向倒在地上的莫娘子和阿愁,就这么公然抢起包裹里的东西来。
阿愁正愕然间,后堂又出来了三个人,却是一个老汉,和一对中年夫妇。
不管是刚出来的人,还是已经在店里的,似乎没一个人认为那几个孩子的教养有问题,竟都放任了那些孩子们抢着莫娘子的包裹,只一个个以不满的眼神看着那抱着阿愁撑着手臂坐在地上的莫娘子。
那刚出来的妇人还装着个贤淑模样,劝着莫老娘道:“三娘是您生的闺女,她什么脾气您老能不知道?自小就像个又冷又硬的石头,只怕这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这话却是一阵火上浇油,叫那莫老娘骂得更凶了,甚至还想着要扑过去踹莫娘子两脚,到底叫莫大郎给拦了下来。
莫大郎看着地上的莫娘子道:“你也二十五六岁的人了,怎的还这般不懂事?还不快跟阿娘道个歉?!”
莫娘子抬头看看她大哥,再看看她四弟,却是冷冷一笑,扶着阿愁站起身,又伸手摸了摸脸颊上被莫老娘指甲划出的血痕,再看了看指尖,抬头对莫老娘道:“看来阿娘是真不打算认我这个女儿了。”
莫老娘立时接话道:“我莫家没有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女儿!”
“那阿爹呢?”莫娘子看向莫老爹。
自打出来后就一直没吱声的莫老爹立时移开了眼。
于是莫娘子又看向她大哥:“大郎?”然后再看向她弟弟,“四郎?”
那兄弟二人也都避开眼去。
莫娘子笑了笑,摸着脸颊似自言自语般又道:“想来二娘和五娘也是这样想的吧,觉得我丢了你们的脸面。”
她垂下眼去时,正和始终抬头看着她的阿愁对了个眼。恍惚间,阿愁似乎看到她的眼中闪过一点水光,当她留神细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早知道是这样了。”莫娘子颇为镇定地又低喃了一句,却是忽地一推阿愁的肩,将她推到莫家众人的面前,看着众人道:
“才刚有话还没说完。这是我徒弟不假,不过她也是我新收的养娘,是已经在府衙过了户口的养老女。你们且放心,有了这孩子,便是我死在床上没人问,也再跟你们无关,更不会因此叫你们背上薄情的名声,叫左右邻居说了你们的闲话。阿娘您说只当没生过我的,阿爹看样子也是这个意思,既这样,那就这样吧,就只当你们生下我后就把我溺死在马桶里的。只是,有些话却是要说明白了。我在这个家里长到五岁,且不说五岁以前,我从来没有少做了家事,只四郎五娘两个,就等于是在我的背上长大的;更不说,自我五岁起,就被你们送去贵人府上从役,每个月得的工钱我从来不曾私留下过一文,全都交给了家里。只说老奶奶没了后,你们把我接出来时说的那些话,结果却是转眼就为了一笔彩礼,把我卖给出价最高的人。我原说,便是你们贪了些,你们终究是我的家人,将来万一我有什么事,你们总是我的依靠。可当那人打我的时候,你们竟没一个站出来替我说话,直到如今,你们还认为那是我的错。那时候我就明白了,我在你们眼里,从来就不是你们家的人,我只是你们用来挣钱的一个工具。”
她忽地扭头盯住四郎,“四郎总想叫我再嫁人,你若是真心为我好,我还能感念你一二,可你我心里都明白,你不过是想着拿我再换一次彩礼罢了。大郎总想叫我从你那几个熊孩子中挑一个过继了,只怕是你疑心我手里还有当年老奶奶给我的那些钱财吧?哼,可惜了,”她冷冷一笑,“若是我手里还有那些东西,那人是再不肯放我自由的,你们晚了一步。如今我那里除了老奶奶留给我的一个妆盒子外,就再没其他值钱的东西了……不,也只有我这个人还值一点钱了。只是,都说初嫁从父,再嫁从己,我是再不可能为了你们卖了我自己的。你们生养我一场,那些年你们拿我换的钱,就只当是还了这份恩情了,既然阿爹阿娘都嫌我丢了你们的人,那么,就这样吧,只当这个家里再没我这么个人了。”
她这般一板一眼地说着时,莫家人全都一阵大眼对小眼。最后还是莫娘子的嫂子最先反应过来,对着莫娘子冷笑道:“父母的养育之恩,可是你拿钱就能还得了的?!”
莫娘子回了那妇人一个冷笑,道:“确实是买不到。便是叫你们从我身上搜刮去那么多的钱财,不是也从来不曾叫你们拿我当家人看待过?”
她母亲立时尖声接话道:“你且听听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你是我生的,用你点子钱又怎么了?就算我打死你,官府都不会治我的罪!”
莫娘子冷笑道:“若是你们没拿我换彩礼之前,打死了我,官府许还真不会治你们的罪。可惜的是,我嫁了人,已经从这家的户籍上迁了出去,可再算不得是你家的人了。打死了我,官府一样要治你的罪。”
“你……”
她母亲还要说什么,四郎忽地拉住他娘,斜睨着莫娘子道:“阿娘休要跟这冷心冷肺不认爹娘的畜生多话,她这是摆明了不肯认我们……”
“冷心冷肺?”莫娘子冷笑着打断他,抬手摸了摸仍刺痛着的脸颊,道:“我之所以会冷心冷肺,还不是因为我的心肺都叫你们给冷透了。是你们先说不认我的,如今倒反打一耙,说是我不肯认你们了。自古女子依靠娘家,就是想着有难处时能叫娘家帮她一把,可我从来没见你们帮过我一次。这样的亲人,不认也罢,反正于户籍上,我们早已经是不相干的两户人家了。往后……”
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片痛苦之色。就在阿愁以为她犹豫了时,莫娘子回头看看地上那被抢得一空的包裹,再抬起头来时,只决绝笑道:“何苦来哉,你们不过是嫌我如今落魄了,又怕我将来会赖上你们,才想着法子要打发了我,偏还怕别人说了你们的闲话,这才把这不认亲人的名声栽到我的身上。既如此,就当作是我不认你们的吧,就当这是我最后的一点孝心,以后……”
再一次,她的话音顿住。于是阿愁便知道,其实她远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决绝。
只是,她那些亲人纷纷避开的眼,到底还是叫莫娘子失望了。于是她再次自嘲一笑,轻轻说完那句两次都没能说完整的话:“以后,我们再不相见便是。”
说完,她拉起阿愁的手腕,便匆匆打她那些沉默着的家人身边走了出去。
出了门,走了没几步,莫娘子便放开了阿愁的手腕,一个人于前头匆匆走着。
阿愁一边带着小跑追着她师傅,一边忍不住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叫她皱眉的是,那门里竟没一个人出来过。便是一路上她再三回头,也始终不曾看到有人从那黑乎乎的店堂里探出个头来。倒是门边上那又脏又旧的布幌子,像是想要挽留什么人似的,在寒风中依依不舍地招摇着。
第三十二章·春联
将心比心,阿愁觉得,若是自己遇到这种事,大概也宁愿自我疗伤而不肯叫人看到自己伤心的那一面。所以她只沉默地跟在莫娘子身后。
直到出了永福坊,莫娘子心情终于平复了一些,她才想起阿愁来。她猛地站住,叫一心追在她身后的阿愁没个防备,就这么直直撞在了莫娘子的背上。
“噢喔!”阿愁揉揉被撞疼了的鼻子,抬头看向莫娘子。见她师傅眼里还残留着些许悲伤的痕迹,便一眨眼,忽地握住莫娘子的手,冲她弯起她那极具喜感的小眼,道:“师傅别怕,有我呢,将来我养你。”
莫娘子一怔,心头蓦地就是一热,下意识也反握住了阿愁的手。
不过显然她很不擅长应对这种感情的流露,只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又伸手戳了一下阿愁那醒目的大脑门儿,便扭头继续往前走去。
只是,她握着阿愁的手,则再没有松开过。哪怕瑟瑟寒风中,路边行人的手都纷纷缩在各自的袖笼里。
师徒二人默默走了一会儿,莫娘子忽然道:“可惜那些东西了。”
“啊?”阿愁没听明白。
莫娘子低头对她笑了笑,道:“都已经这时辰了,回去也是冷锅冷灶,得半天才能吃上饭,不如我们就在外面凑合一顿吧。回头打些酒,再买些肉,晚上我们娘儿俩好好吃顿好的。”
一听个“肉”字,阿愁的眼立时就放了光。自穿越后,她就再没闻过肉味儿了。
“嗯!”她用力点着头,那馋模样儿逗得莫娘子忽地就笑了起来。
于是,再一次,阿愁发现,其实她师傅长得挺好看的……
*·*·*
一路走来,被莫娘子那温暖的手掌包裹着,阿愁倒并不觉得怎么冷。因莫娘子不爱跟人亲近,来的时候她只一个人走在前面,阿愁默默跟在后面,如今则是她紧紧拉着阿愁的手,于是,不用担心跟丢了的阿愁便开起小差,游移着双眼往街边上瞅起热闹来。
今儿是小年。除了那扑灰破落的永福坊,只要略齐整一点的坊间,都有里正组织街坊们于街边挂起了红灯笼,还到处都张贴了大红纸,上面写着一些吉祥的字眼儿。
看着满街的飘红,不由就叫阿愁想起秋阳那个年代里的春节来。那时候也是如此,每到过年时,社区也会组织人把街道装饰一番,还会组织一些会写毛笔字的,义务给大家写春联……
阿愁正想着,历史上的大唐不知道有没有春联这物件时,忽然就看到前方出现一幕眼熟的场景——
坊间的街边,排了一溜的长桌。长桌的一边,是乱哄哄围着的坊间百姓;另一边,则是几个穿着儒衫的文士领着一群少年学子,在往裁成细长条的大红纸上写着字。即便阿愁看不到他们在写什么,这一幕也足以叫她怀疑,他们是在写春联了……
这些明显是被先生们带出来“参加社会实践”的孩子中,有人衣饰普通,看着就是平民出身;而有些,则显然出身不凡,身旁不仅有专门替他们磨墨的侍女侍者,不远处还站着一些膀大腰圆的侍卫。
这些人里,看上去最为引人注目的,似乎是一家子的仨兄弟。最为年长的那个,约十二三岁年纪,穿着身青色锦衣,眉目生得很是文秀俊朗。他的身旁,是一个十岁出头的高个子少年。那张扬的剑眉朗目,倒是和他身上那件极惹眼的大红色五彩丝绣锦袍十分相衬。再过去,那最小的弟弟则看上去似乎有些瘦弱,一张小脸埋在一袭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白狐大氅中,倒叫阿愁一时没能看清他的模样。
自穿越过来后,阿愁就发现,和后世那些有着全面营养的孩子不同,这世间的孩子竟是十有八-九都生得有些歪瓜裂枣。且不说她自己,就只她家楼下那生了一鼻梁雀斑的“二木头”孙林二,只因他皮肤比邻居的孩子们都要白些,就已经于坊间挣得一个“小宋玉”的绰号了。至于说她们房东家那个和秦川长得一模一样的周昌,则早在五六岁时,就已经是闻名广陵城的一枚“资深”小美男,甚至还因着这名声,曾被那已经故世的刺史府老太君特意抱去相看过……
因此,当眼前出现如此出色的一家三兄弟时,也难怪街坊们全都当稀罕似地围着那三人看个不休了。
而显然,那仨兄弟是久经这样的场面的,竟是没一个露怯。
就在阿愁也跟路边闲人一样,瞅着那仨兄弟时,她的耳旁忽然就刮过一句话:“那是王府的小郎君。”
直到这时,阿愁才注意到,一旁远远站着的那些侍卫里,果然有几个身上穿着王府的制服。
于是,阿愁一下子就想到惠明寺藏经阁的房顶上,那个拿小铜镜照她眼睛的王府小郎君来。于是,她立时扭头看向中间那个红衣少年——同样的大红衣衫,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她盯着那红衣少年看个不休时,最怕个人潮拥挤的莫娘子已经拉着她快步从那排长桌前走了过去。阿愁原还想再回头看一眼的,不想前方忽地爆起“啪”的一声脆响,听上去像极了爆竹声。顿时,她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
因此,她没有看到,红衣少年身旁那个裹在白狐大氅里的男孩,忽然抬头向她看了过来……
此时的阿愁,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街道对面,那几个拿着线香放鞭炮玩耍的小男孩。
就阿愁所知,大唐时所谓的“鞭炮”,可还是真正的“爆竹”——把竹节扔进火里去听响的那种“爆竹”。而被那些男孩拿在手里耍着的,则明显是类似于后世的那种“鞭炮”……
于是阿愁终于可以肯定了,此大唐非彼大唐!
许她直勾勾的眼神看上去有点傻,当下竟勾得一个淘气小子点了个爆竹就扔到她的脚下。
阿愁本能地一脚将那爆竹踢开,却再想不到,她险些因为这一脚而闯下个大祸。
那爆竹被她踢到街边,恰正好落在街边停着的一辆马车旁。那突兀的炸响,直惊得驾车的马“唏溜”一声长嘶,眼看着就要惊了马。亏得车夫站得离那马不远,看着不对赶紧扑过去紧紧扣住了马勒。路边的街坊和侍卫们见了,也都一涌而上帮着忙,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而正一边走着一边默默想着心思的莫娘子,却是一点都没有看到阿愁的那个小动作。见那马要惊,她赶紧拉着阿愁快走几步,想要避开这可能的威胁,却不想竟被一个壮汉伸手给拦了下来。
看着那汉子身上的王府侍卫制服,阿愁不由就是一阵紧张。
莫娘子则是一阵莫名其妙。见阿愁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她只当阿愁这是害怕了,便将她护在身后,皱眉问着那汉子道:“你有何事?!”——却原来,莫娘子并不认得这王府的制服。
那沉着脸的侍卫才刚要出声,就听到后面写着春联的那些孩子中,有一个孩子叫道:“不是她,是对面那个扎冲天辫的小子。”
于是那壮汉立时丢了她俩,扑向马路对面那个正准备开溜的淘气小子。
那淘气小子的家长看到自家儿子手上拈着的线香,哪还能猜不到这是怎么回事,便赶紧冲过去向着车夫和那侍卫一阵打躬作揖的赔礼道歉。
因看着没了她的什么事,阿愁的八卦劲头就上来了。她踮着脚尖,有心要往那围在马车旁的人群里瞅个究竟,却叫她那不爱多事又不喜欢凑热闹的师傅硬是拉着她,飞快地避开了那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
虽然有不少街坊都被马车旁的热闹给吸引了过去,不过长桌边依旧围着不少的人。至于那些写着春联的学子们,大概是要守着斯文的缘故,虽也有人抻着个脖子往那边瞅着,倒是没一个凑过去。
桌边,那曾引起阿愁注意的红衣少年看看马车旁的热闹,再看看莫娘子师徒渐远的背影,低头对他弟弟道:“那丫头可真没礼貌,你帮了她,她竟也不来道声谢就这么走了。”
裹在白狐大氅里的男孩也在看着阿愁的背影。待他转过头来时,却是引得那些依旧围着这三兄弟的大小娘子们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赞叹声。
这孩子虽然比他兄长矮了约有半个头,可看上去二人似乎年纪相仿,也大约十岁左右的模样。男孩生得极是标致,一张小脸被那雪白蓬松的狐狸衣领衬着,却是愈发地显得他肌肤如晶玉般洁净无瑕了,偏一双眼又如墨玉般深邃莫测——任是谁初见了这张脸,都极容易把他误认作是个女孩,不过,只要和这孩子对过一次眼,就再没人会有这样的误会了。
裹着狐裘大氅的男孩看着阿愁的背影轻皱了一下眉,然后扭头问着他两个兄长道:“我怎么觉得那女孩看起来很有些眼熟?二十三哥,二十六哥,你们可认得她?”
穿着青色锦衣的男孩只摇了摇头,那大红锦衣的男孩则不客气地嗤笑一声,道:“我可再不认得这么丑的女孩。”又笑道:“这倒奇了,居然还有你觉得眼熟的人?当初你刚醒时,可是连话都忘了该怎么说呢。怪腔怪调的,十句话里只能叫人听懂一两句。”
这里三兄弟看着莫娘子和阿愁的背影嘀嘀咕咕时,阿愁已经跟着莫娘子走远了。因此,她二人是既不知道写春联的桌边有人正议论着她俩,也不知道一个妇人看完马车旁的热闹挤出来后,正疑惑地看着她俩走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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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愁跟着莫娘子快要走出这个坊区时,远远听到身后似有人叫着“阿莫”的声音。她扭头一看,却是立时就认了出来——后面追着她俩的,正是那大喇叭王大娘。
师徒二人对了个眼,阿愁正准备说,“要不我们装作没听到”,那莫娘子已经拉着她于路边站住了。
王大娘跑到近前,却是撑着阿愁的肩一阵喘息,又道:“叫我好追。”
莫娘子挑着眉梢问道:“大娘找我有事?”
王大娘的眼珠骨碌碌一转,抬头问着莫娘子道:“你是于这边坊里有生意,还是回娘家去了?”又看看她俩空空的双手,肯定道:“看样子不是有生意。那就是回娘家了。”又笑道,“这早晚,都快到午饭时间了,你娘家竟没留你用饭?怎的?还是说,你跟你娘家兄弟吵架了?可是他们又逼着你嫁人了?要叫我说,你何苦跟你兄弟拧巴着,你又不是那黄花大闺女,挑个差不多的,趁着这会儿年轻颜色好,赶紧嫁了得了。这女人啊,越老越不值钱……”
这会儿王大娘几乎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阿愁的肩上,偏偏她还说着这些不讨人喜欢的话。于是阿愁抬着个头,装着个天真无邪的模样问着王大娘道:“大娘今年多大了?”
王大娘顿时一噎。便是莫娘子为人一向严肃,这会儿也差点没能绷住。
见莫娘子木着张脸,看起来不像是会喝斥她家小养娘的模样,王大娘立时不满地嚷嚷开了:“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却是终于离了阿愁的肩,不再拿她当拐棍使了。
莫娘子这才低头对阿愁道:“太没礼貌了。问上了年纪的人岁数,该用‘高寿’二字。”
阿愁再没想到,一向严肃的莫娘子也有这般俏皮的时候,不由忽闪了一下眼,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
师傅二人的一搭一挡,直气得王大娘的脸腾地就胀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