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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珠心下一松,想着公主一直是个念旧的人,她朗声地请了安。
嘉善神色不动地看着手中的杯子,含珠跪下以后,她甚至没有叫含珠起身的意思,只是那样干晾着她。
含珠的双膝贴着冰凉的地面,见许久以后,公主始终毫无动作。含珠抿了抿唇,她忍不住抬起头,仔细看了眼嘉善。
这一眼,两人恰好望了个正着。
嘉善娥眉淡扫,未施粉黛的脸上不怒自威,与平常的她大不一样。含珠的心里霎时就是一个“咯噔”,她咬紧了唇,赶快低下了头去。
“这些天我不在宫里,你过得如何,”嘉善终于开口了,她杏眼微弯,一字一顿地问,“身子养好了没?”
公主的话语虽然是在关心她,可含珠从嘉善的语调里,未曾听到丝毫的慰问之意。含珠的心缓缓沉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回:“养好了。”
“养好了便好。”嘉善一笑,她转了转手中的香蕾饮,“我有个问题。”
含珠道:“殿下您说,奴婢必当知无不答……”
“嘘。”嘉善将一手轻轻放在红唇上,她眉目灵动,似笑非笑道,“我要一句真心话。”
“若被我察觉出,你是敷衍我的,”嘉善看着含珠,脸上没有笑意,她逐字逐句地说,“我便剖开你的心看看,看看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含珠被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来,她满脸惶然:“是。”
嘉善神色平静地望着含珠,她凝视着她的眼睛,声调阴沉:“母后过世的时候,你和我说的那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你的?”
含珠咬紧了牙,很快领悟到,公主说的,乃是当年自己给了公主一颗糖的事情。这十年,她便是凭着那小小的一颗糖,在公主心里,始终保留了一席之地。
那是她唯一的仰仗!
含珠身上冷汗涔涔,她跪在地上不敢言。
屋内一片静寂。
嘉善的凤眸微睐,含珠沉默地越久,她双目里的冷意便越深。
嘉善面无表情,声色渐厉道:“是不是非要等到我把你心挖出来的时候,我才能从你嘴里,得到一句真话。”
“说。”嘉善从唇齿中挤出一个字。
含珠合上眼睑,她唇角浮起苦涩的笑。这个时候了,她岂会会不明白,今日其实是场三堂会审呢?
她惹了公主的疑心,难怪书棋久久不与她回信,想必,她已有把柄落在了公主手里!
含珠将额头叩于冰冷的地面上,磕磕绊绊地道:“是……是承乾宫的窦嬷嬷教我的。”
嘉善望着她:“窦嬷嬷都教了你一些什么,嗯?”
“她,她说,只要奴婢照她教的那样说话,公主就会把我要去凤阳阁。”含珠舌尖发苦,不敢直视嘉善的眼睛。
她道:“窦……窦嬷嬷说,公主是个心地良善的人。到了凤阳阁以后,有皇后从前的情分在,公主自然不会亏待我。”
嘉善的双唇蠕动了下,她看了含珠许久。
短暂的失神后,嘉善挑了挑眉,她神色淡淡地点头道:“一直以为我养了个吃里扒外的贼,原是我误会了。”
“你竟是个忠仆。”嘉善慢慢咧开嘴,她喝了口香蕾饮,不紧不慢地道,“在凤阳阁这些年,你忍辱负重,辛苦了。”
嘉善的口吻不带感情,甚至连一丝伤心失望都没有。含珠从中,只听出了极重的讽刺。
一个最坏的念头霎时涌上了含珠的脑海,她死死地向嘉善叩了几个头,嘴里凄凄惶喊道:“不!”
“不是的,殿下!”含珠面如金纸。
“公主待奴婢好,奴婢心里明白。奴婢对不起公主,”几句话的功夫,含珠已经落下了好几滴热泪,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句句哀声喊道,“奴婢知道对不起您,这些年,我心里没有一刻是好过的。想到公主对我的好,我恨不得即刻死了去报答您。”
这个时候了,含珠已经明白,嘉善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庄妃不庄妃?
含珠满面愧色,她哭红了眼睛道:“奴婢对不起您,可,可——奴婢人微言轻,也不知有什么是能帮殿下做的……”
嘉善埋下头,正看着自己指甲上新染的蔻丹。在阳光的照射下,那朱色的琉璃指甲,如血一样殷红。
她不喜不怒地重复了一遍含珠的话:“没有什么是能帮我做的。”
她转目看着含珠,话语说得掷地有声,惹得含珠心里一个突突。
“你不愿背主,我能理解。”嘉善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像是恨极了含珠。
她的容颜娇嫩而清丽,眼神与声线却如寒冰:“但这些年,你有那么多机会对我一表忠心,可你从来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含珠欲张嘴。
“你如果实在为难,也可以选择两不相帮。向我求个恩典出宫,莫非我会不允吗?”嘉善放下手中的香蕾饮,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含珠,见含珠还想垂死挣扎,她冷笑道,“这就是你所说,没有什么能帮我做的。”
含珠咬了咬唇,她喘气声加粗,终于不敢再吭声了。
嘉善的嘴角挂上了如日光般浅淡的笑意,她扬一扬唇角:“既然你愿意当这个忠仆,我也该成全你才好。”
嘉善冷冷凝视含珠,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般,她的眸色深沉如黑夜:“将含珠拖下去。”
“杖毙。”嘉善慢慢道。
含珠“噗通”一声,身子软软地歪倒在了地砖上。
早已有守在门口的侍卫,应声进来,要将含珠拉出去。
“殿下!”含珠反应过来后,声泪俱下地开始连连磕头,她的目光里写满了不可置信,颤声道,“殿下,奴婢陪在您身边近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真的忍心吗?”
见嘉善不为所动,含珠忙喊道:“奴婢不敢了,公主,奴婢真的不敢了!”
含珠被两个侍卫抬着手臂,慢慢地要被拖出了宫。
“嬷嬷,素玉,丹翠!你们帮我说说话好不好……嬷嬷……”含珠的手指死死抓着宫门口的门槛,她的眼泪混着鼻涕,很快流了一地。
站在嘉善身边的郑嬷嬷等人只做视而不见,就连一向好说话的丹翠也不预备出声。
这时候,嘉善却忽然抬起了头,她道:“等等。”
含珠的手背已被磨破了皮,额头也是红肿一片。听到嘉善喊停,她以为是有了希望,忙抬起头,向嘉善的方向望了过去。
嘉善却是换了个坐姿,她懒懒地捶了捶颈后,轻若无声地说:“将她拖到承乾宫门口去,别脏了我宫里的地。”
含珠一愣,她如坠雾中,霎时面如死灰。
倒是郑嬷嬷左右想了想,她上前一步,恳切地到嘉善耳边说:“殿下三思。此举有些太打庄妃的脸了,如果事情闹大,只怕无法收场。”
“打的就是她的脸。”嘉善又饮了口香蕾饮,她双目赤红,吩咐侍卫们,“去。”
侍卫应声将含珠拖走了。
郑嬷嬷语焉不详,她低声道:“殿下……总要为以后考虑。”
嘉善沉默了一会儿,她点头:“我心里有数,嬷嬷宽心。”
她这样做,只是又无法抑制地想到了元康死的时候,想到了她上辈子对含珠的满心信任。
当年,五舅将孔神医请来为元康看诊,这并不是秘密,宫里边也知道。可是对元康乍现光明的事儿,他们一直小心谨慎地防着宫里的眼线。
也是因为这,赵佑泽才会毫无戒心地进了宫,入了庄妃的圈套。
嘉善一直以为,这件事是从展少瑛那边走漏了风声出去。今日方知,原来是含珠!
得到元康有可以恢复光明的可能时,嘉善怕引人注目,只小心翼翼地带了含珠一人去宁王府。
可含珠呢?
想必她一扭头便把此事告发给了庄妃。
阿弟是被她害死的!
这么些年,自己一直所托非人!
嘉善闭了闭眼,她抹去了眼角的那滴晶莹。
“殿下,奴婢有事儿想和您商量。”一道轻柔的声音说。
听出了是素玉在讲话,嘉善缓慢睁开眼,她侧首道:“什么?”
“奴婢昨日收到家里传来的书信,奴婢的弟弟在当地找到了媳妇儿。原本奴婢是怕母亲年长,身边无人照护,这才想明年出宫。可既然弟弟成了家,家母身边便有了弟妹看护,”素玉对嘉善一笑说,“奴婢想,再在公主身边多伺候几年。”
嘉善安静地看着杯中的香蕾饮,她目光流转,语气换了种温柔:“你不必如此。趁着这半年,你帮我好好提点一下丹翠便是了。该出宫还是出宫,这个恩典,我依旧给你。”
素玉摇头,顽固道:“不了。嬷嬷老了,丹翠还小,公主身边不能没人,奴婢陪着公主。”
郑嬷嬷、素玉还有含珠都是当年她从母后宫里要来的人,跟在她身边最久,也都曾陪伴她度过一段艰难的日子。
嘉善忽然觉得眼睛很酸,连鼻头都有些微涩,她揉了揉鼻子,态度也不再强硬了。
“好,我再留你两年。”嘉善说。
“这两年,不止是提点丹翠,你在我身边仔细掌掌眼,看看有哪些人可用。”嘉善挽起一个笑意,“两年后,我帮你找个婆家,保准你风光地嫁出去。”
素玉的脸微红,叩首道:“是。”
嘉善从榻上起身,她将杯中的香蕾饮喝完了,粉面终于露出一丝疲倦之意:“我去睡会儿,若是父皇来了,就说我舟车劳顿,可能染了风寒,忍不住先歇下了。待明日,一定去给他请安赔罪。”
郑嬷嬷颔首:“是。”
“公主。如果承乾宫那边,派人来问含珠的事儿怎么办?”丹翠插话道。
嘉善的声音低柔下去:“承乾宫不会问的。倒是静妃娘娘,或许会派人来。如果静妃的人来了,就说我们宫里丢了几件母后从前的东西,查到了是含珠拿去发卖,所以我才派人收拾了她。”
丹翠明了地点头:“是。”
交代完事情,嘉善慢慢挪着步子,去了里屋歇息。
她靠在榻上,微阖上眼睛。室内的麒麟香炉里吐出一缕缕的香烟来,那烟子沉香迷静,伴着她入了眠。
第024章
当天下午,含珠的血彻底染红了承乾宫的地。承乾宫门口,共有六百十六块瓷砖,每一块瓷砖上,仿佛都被溅上了猩红的血点子。
侍卫们行刑的时候,没有人去捂上含珠的嘴儿,那一声声惨叫,从门口一直传到了承乾宫的每一处角落里。
起初,庄妃还派了人出去看,得知是含珠被拉来杖毙,庄妃敢怒不敢言。她摔了好几个瓷花瓶,才生生忍住了愤怒。
庄妃宫里还养着两个小公主,一个封号为淑娴,一个封号为惠安。
淑娴与赵佑成是龙凤胎,只比嘉善小一岁,今年十四,已经很懂事了。听说嘉善杖毙自己宫里的奴婢,却到了她们宫门口闹事,淑娴意欲不平地便要去找父皇理论。
窦嬷嬷一阵好说歹说,才终于把她给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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