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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定决心后,她提笔蘸墨,将今日的事一一写下。
从在医馆听闻去看望伯母,再到入宫替李阕诊治,再到晋修已经将伯母的情况稳定了下来。
事无巨细,写了厚厚的一整摞。
厚重的一封信被她塞进信封之中,又用精心挑选的火漆封好。
她绵软的声音喊着:“贴贴~”
“叽!”
屋子角落的盆景上,一只羽毛华美的小鸟叫了一声。
闻冬很喜欢这只小鸟,也不愿意一直让它呆在笼子里,贴贴乖巧又安静,也不知道慕箴是怎么养的,这么讨人喜欢。
她便让贴贴自在地待在屋子里,反正它也不会乱跑,总是站在角落桌上的盆景上,自己啄自己的羽毛玩。
这几日闻冬给的伙食有些好,它胖了一圈,变得圆滚滚的,听到明熙的喊声,一团得朝明熙飞来。
明熙蹭了蹭它的头顶,正皱着眉头不知道把信封怎么绑在它身上,贴贴就已经叼着信封,飞快地从窗口飞出去了。
“哎?”
明熙愣了愣,跑到窗户对着夜空小声地喊着:“记得要送到渔阳,送到慕箴手上啊!”
回应她的,是无边的夜色,和明亮的月光。
第77章花雨
天刚亮的时候,明熙就准备动身去慕府,看看杨夫人情况有没有好转。
刚出院子,就被叶明芷抓个正着。
她浅浅皱眉:“听闻冬说你昨夜子时才睡下,现在又要出去做什么。”
明熙被她抓着,着急地上蹿下跳:“哎呀,隔壁府的夫人病得厉害,我得去看看。”
“隔壁府?慕府?”叶明芷反应过来,“是你在渔阳交好的那个慕家公子?”
“是呀,就是他娘,你说奇不奇怪,都病成这样了我们在渔阳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叶明芷想了想:“那听闻冬说昨夜你回来后一直在写字,是在给他写信?”
这个闻冬,怎么什么都说!
明熙没好气答道:“是。”
叶明芷没再说话,只是将她松开了:“去吧,若需要什么补药从仓库里拿就是。”
得了这句话,明熙又高兴了,她谢过长姐,挑了几样同闻冬说了声,一会儿送去隔壁府院,便匆匆走了。
到了慕家,杨夫人还在睡着,许是引香起了作用,她睡得十分香甜。
明熙安静地检查了她的脉相,见有好转之相,才松了口气出了房门。
对上一脸焦急的慕钧,她出声安慰:“放心吧伯父,已经好转许多了,方才我进去都没有吵醒呢,睡得很安稳。”
“好好好,”慕钧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摸了摸眼角的泪水,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这下我终于能放心了。”
明熙写了几张平时滋补的方子给他:“伯母还是因为积郁过深,心事太重导致,平日里伯父要多哄她高兴,实在不行多去旁的地方游山玩水也是好的。”
慕钧叹了又叹:“我也是这样想的,可,可她不愿意离开,她说死也要死在汴京,不能留阿荫一个人在这孤苦伶仃的,她要守着才行。”
明熙愣了愣:“……阿荫?”
见她茫然神色,慕钧解释道:“你年岁小,应当不知道,阿荫……箴他大哥。”
什么?
明熙惊诧,她活到如今,就算是上辈子都没有听说过,慕箴还有个大哥?
难怪,难怪旁人都唤他慕二,她还以为是按照慕家大家族内来排序,他居然还有个哥哥?
明熙张口结舌:“那,那他大哥?”
“死了。”慕钧叹了口气,微微有些颤抖,“死了许多年了,就连我们都已经快忘了他的模样了。”
“为什么?”明熙傻愣愣问完,又觉得有些不妥,“我,我能问吗?”
“有什么不能问的,只是当年的事,就连我们也不太清楚。”
慕钧微微仰头,望向天际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是在回忆曾经痛苦的记忆。
“承历十年,也就是十六年前,”一晃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慕钧神情微微恍惚,“文寿侯忤逆案,牵扯出前朝仁宗皇帝亲下渔阳时遇刺一事,当时有人检举揭发,说先帝遇刺皆为文寿侯所为。”
“文寿侯王家举家抄斩,当时这事闹得极大,文寿侯王吉又在朝中任职,此事一出,许多文官死谏为其翻案,却都没成功。”
慕钧抬起满是泪光的双眼:“我那孩儿,自小聪慧,自启蒙起便一路顺遂,后来得了王吉的赏识,一直待在身边教养。”
“文寿侯出事后,我儿不愿相信老师是个做出此番之事的人,孤身进宫为其求情,结……
慕钧哽了一下,还是说道:“被,被官家当场杖杀。”
明熙已经全然愣在了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这些事,她前世活了二十多年,竟然一点儿都没听说。
见她怔愣,慕钧叹了长气:“先帝遇刺一事就文寿侯之死为终结,此后再也没有人敢随意提起此事,更无人敢提起我儿慕荫,明儿你年纪小,从没听过也是正常之事。”
先帝仁宗皇帝,也就是李阕之父在渔阳遇刺,这事与叶家还有点瓜葛。
叶家恩阳侯的爵位,就是当初明熙祖父在当时一同去渔阳时,事发英勇护驾才得来的。
文寿侯忤逆案她也曾在书上看到过,但没想到竟还牵扯出这么一桩沉痛往事。
那照这么算,当初出事时,慕箴才多大?承历十年,他不过才刚刚两岁。
明熙甚至都没有出生。
难怪杨夫人积郁过深,大儿子被仗杀惨死,小儿子又病重远去,有这样一层心结,调养起来只怕是难。
明熙叹了口气,二人还在说话,服侍的女使出来道:“老爷,夫人醒了,说想喝些肉粥。”
这话简直比仙乐都要来得顺耳,慕钧简直是从石凳上跳了起来连忙道:“我这就去!”
明熙也赶忙嘱咐:“记得加些我带来的补药。”
慕钧离去后,明熙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侍女恭敬地将人迎了进去,一进屋内,又是一阵呛辣闷热,杨天音靠在床边,虽仍有些病恹恹的,但至少不再像前几日般疯癫癫的。
她望见明熙,露出浅淡的一个笑来:“听闻这几日一直是你在替我诊治,辛苦你了明熙。”
明熙摇头:“伯母要尽早好起来,我做的一切才是值得。”
杨天音望向床幔边明熙为她做得香囊,轻轻一摇便晃晃悠悠,胖乎乎圆滚滚的。
看了一会,她道:“方才醒来,听到你在与老爷讨论阿荫的事。”
明熙有些惶惶:“是,是我一时好奇,所以……”
杨天音摇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事儿埋在我们心里太多年了,外面没有人敢提,我们也不忍心回想,但这几年每每午夜梦回,我总是能梦见阿荫。”
她神情恍惚又痛苦:“他浑身是血,双腿尽断,在血泊当中不断地往前爬,爬出长长的,擦不干净的一条血路出来。”
明熙有些不忍心,上前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杨天音还在说:“我问他,你疼不疼?他只说了一句话。”
她望着明熙,满眼是泪:“老师是被冤枉的。”
“反反复复,周而复始,他只说这一句,好像也只记得这一句,这句话是他的执念,也是他的死因,更是他惨死多年后仍旧不能和解的事。”
明熙轻声道:“自文寿侯举家抄斩后,史书上便再没有他的任何记载,但我曾记得书院的夫子曾经说过,作为辅佐过两代帝王的王家,也曾为历次改革做出过卓越的奉献。”
杨天音摇头:“文寿侯一事,我不了解,或许说所有任何官场上的事,我们家都不了解。我家老爷不过就是在渔阳刚发展时运气好了些,投的几家铺子都大肆挣了钱,才有了如今的丰厚家产。”
“当初生了荫儿,真是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但是荫儿自小就与旁人不同,四岁时,别的孩子都在玩闹,他只抱着史书不愿松手。”
“后来我们问他想要什么,他只说,他要读书。”
“于是我们送他入学堂,渔阳的学堂破旧,也没什么人去读,老爷就找了几家富庶商户,一起大肆投资了青鹿书院,让所有寒门弟子都能读得起书。”
“后来长大些,阿荫又说,不够,他要去汴京,要去科考,他要读遍天下书,为朝廷奉献自己的心血。”
杨天音陷在了回忆里:“那时我们不懂,但阿荫说要去,我们便去,在京城买了房子,忍受文官王侯的冷眼,在这里安家,到头来,却是这么个结局。”
“我们闹过,崩溃过,甚至在他要进宫的时候,去劝阻过。王吉身带侯爵之位,尚且被血洗了全家,你一介尚未科考的布衣,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他说,'君子持身,自养浩然正气,虽百邪,难辟也。',”杨天音笑了笑,“是不是天真地惹人发笑?”
明熙沉默,她抬头安静道:“或许,这就是慕大哥所向往的结局吧,或许从入宫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文死谏,武死战,为自己的老师辩驳到最后一秒,他至少是骄傲的。”
明熙抓着杨天音的手,恳切说道:“况且,您现在还有阿箴啊,他远在渔阳,好不容易将身子养好了,您又病下了,他若是知道,还指不定怎么心疼呢。”
杨天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淡淡笑了:“或许吧。”
也就是在这时,慕钧端着碗肉粥来了,嘴里还风风火火叫嚷:“烫啊烫!快夫人!我来喂你喝!”
慕钧活力满满的模样将二人逗笑了,明熙站远了,望慕家夫妇二人依偎在一起的模样,眼眶有些发热。
她正准备离开时,杨天音又将她喊住。
“明熙,”她回头,见杨天音真切地对着她笑,“谢谢,我会慢慢释怀的。”
在心底积攒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往事,今日说了个痛快,明熙的最后一句话也让她有些恍然。
她想,今夜若是再梦见阿荫,她或许就能上前,俯身抱住她痛苦不堪的阿荫,同他真切地说一句:阿娘信你。
又过了两日,汴京下了场暴雨。
雨过天晴,迎来真正的暑热,杨夫人也不知是因为晋修的诊治,还是真的走出了梦魇,情况一日日变得好起来。
也或许是因为杨夫人慢慢治愈,明熙的名号也慢慢响亮。
汴京坊间都在传,侯府叶家的二姑娘是神医晋修的弟子,一点也不比太医院的人差。
那些看不起病的,又或是病入膏肓的,都想来侯府碰碰运气。
明熙心善,只要有人来请,便都会上门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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