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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是喜欢的,这里的生活多姿多彩,这里的人要么会读书,要么会做生意,就算是做普通小工的,也比村里的大部分人更会经营生活。
枕水镇是汐州一带最大的集镇,南北客商云集,如果真的搬来镇上,便可打探到京城的更多消息。汐水连接大运河,若有机会,便可去京城,也算是完成了阿娘的心愿。
更为开心的,自然是眼前这个会和她一起来这里生活的人。
镇上做生意亏了想要搬走的人,不时都有,所以房源是不用担心的。
但镇上房子都挺贵,就算是镇南那些老宅,凭他们的收入恐怕也不是能一蹴而就买下的。
阿媛哪愿颜青竹一个人辛苦,她想要存钱过好日子的心比从前更为强烈了,便觉得去茶楼花销有些奢侈。
她笑道:“等卖完这些粽子再说吧,刚才见到挨家挨户都在包粽子,我这些还不知道卖几个时辰能卖完呢。”
颜青竹不知道她的真实用意,便宽慰道:“没事儿,若是卖不完,我把船划远一点,沈庄那边今日有庙会,不怕没人买。等我们卖了好价钱,回了村里石婶子一定笑得合不拢嘴!”
阿媛笑着应下。
今日,临近码头的河道上,船只出奇地多,大都是载人去附近的寺庙祈福,或是赶庙会的。平时出门少的妇人和小孩塞满了船舱,小孩子们的头上,脖子,腕上或是脚踝都系着祈福辟邪的五色丝,是节日里特殊的风景。
两人终于在大量船只中挤出一道小缝,顺利到达了镇北瑜枫码头。
码头上已经沿岸摆了不少摊位,卖粽子、五色丝、黄鳝、艾草、菖蒲、雄黄、香包等物,吆喝声,讨价声不绝于耳。
颜青竹系好船,嘱咐阿媛道:“阿媛,你在船上等我,我送完伞就过来跟你一起卖粽子。今日河道太挤了,伞行那条道估计划不进去,只能在这里停船了。”
说罢,颜青竹将船舱里的背篓重新背好。阿媛应了声好,颜青竹这才放心往岸上去了。
阿媛在船上待了半晌,也不见颜青竹回来,心想他走路也要走半天,不会那么快回来,不由觉得有些无聊,便朝岸上的摊位打量。只见有个卖艾叶、菖蒲的摊位已卖得差不多,摊主将剩下几株卖不掉的蔫叶收起,打算收摊了。
阿媛一想,瑜枫码头摆摊的人数都比平时多了两倍,更别说双子桥了。今日能捡个摊位,总比沿街叫卖好些。
阿媛挎了篮子便往那边摊位上走。
“老板,你这是要收摊了吧?不如让我捡个便宜。”阿媛说着,奉上两个粽子。
那人笑嘻嘻地接了粽子,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阿媛立马将自己的篮子放在摊位上,垫了张帕子坐到地上。
两个粽子换一个摊位,还是很值的。阿媛早已看过,这个摊位从码头上来就能看到,是个十分好的位置。刚才好几个摊贩都巴巴地看着这个摊位呢。
而且这摊位颜青竹出来就能瞧到,不怕两人错过。至于码头桩子上系着的船,每家都是有标记的,不怕有人弄错。镇上的人都默默地守着这些不成文的规定,船来船往,未听说过失窃的事。
阿媛将将坐下,就瞧见对面摊位的女摊主有些面熟,两个摊位隔着一条街的距离,瞧得不是十分清楚。恰巧那摊主也在抬头间瞧见了阿媛。
阿媛这时便看得分明,心想,也真是巧了,这不是那个口口声声为她着想,实际想要从中获利的邱氏么?
邱氏今日仍旧穿的她那件洗的发旧的少女衣衫,当下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她似乎还舍不得将春日的衣衫换掉,只是将袖口撸高了些。
邱氏的摊位上,卖的东西特别杂,有艾草、菖蒲、粽子、香包、五色丝等,各物事的分量也不少,想来是想趁节气多赚点钱的。可惜东西成色都不比别的摊位好,摆得又杂乱,显得又次了几分。
阿媛叹了口气,没再瞧邱氏。
邱氏这边见了阿媛,像是沾了晦气一般,喃喃自语,“怪不得今天没得什么生意,原来是对着这个克死爹娘的扫把星!”
“阿娘,你……说什么?”邱氏七岁的小儿子从她身后钻了出来,嘴边沾着一些米粒,含糊地问道。
邱氏伸手把米粒都仔细拨到儿子嘴里,“小蛟啊,糯米比糙米贵多了,吃粽子要吃得干净点,粽叶上的米也得舔干净了。对了,粽叶呢?”
邱氏四处巡视着,却听小蛟怯怯地答道:“扔了……我舔干净的……”
邱氏有些狐疑,小蛟立马转移话题道:“阿娘,我要洗手。”
邱氏不想离开摊位,又怕小蛟一个人去水边出意外,便拉起小蛟的手看了看,道:“都是吃粽子留下的油水,你自己把它舔干净吧。”
小蛟听邱氏的话奋力舔起来,见还不干净,又在打着补丁的裤腿上抹了两把。
恰巧这一幕被一个过路人看到了,人家本想问价,却显然有些嫌弃卖家的邋遢,皱了皱眉,走了。
邱氏恨恨地捏了拳头,“天杀的扫把星,把我客人都撵走了!”
“阿娘,你是不是说对面的臭女人,害我们家明年少了地种的?”小蛟很快顺着邱氏的目光看到了阿媛。
“对,就是她。小蛟你记住了,这种人将来要遭报应的!”
……
阿媛这边的生意却不错,虽说家家户户都要包粽子,但瑜枫书院这边的学子好些是外地的,还有很多往来客商在码头这边歇脚。人流量大,总归不会白手而归的。
这不,摊前又来了一位身形微微佝偻的老伯。
阿媛笑着招呼他,却发现这位老伯甚是面熟。
“姑娘,今日又是来找宋秀才的?”老伯弯着腰,面上甚是疑惑。
阿媛听这话,马上忆起他是瑜枫书院里看门的老伯。
阿媛既然在这里摆摊,便是不怕遇到宋明礼的。以前为着宋明礼的面子,她摆摊叫卖从不到瑜枫书院一带,最多是卖完了来此处逗留一阵,看能否遇到他,如今早已没了这个顾虑。即使碰到宋明礼,以对方的性子,恐怕先装作没看到她,然后快速离开,因此,便没什么尴尬的。
可阿媛没想着,这位看门老伯眼神和记性都如此好,竟还记得自己。一句话问得她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站起身来道:“不是,不是,我来卖粽子的。”
老伯想起两次帮这小姑娘传话,宋秀才的面色都不太好,可这姑娘看着是个和善的人呀,这让老伯十分好奇。
“姑娘,我说……到底你和宋秀才是什么关系?”
阿媛听他骤然问起这个,不由有些蹙眉头,想着回答他没有关系,只怕对方不会相信,还会觉得自己诓人,便答道:“其实,之前我家里欠着宋秀才家里一些钱财,所以我来找他,就是慢慢把那些钱还上。我家里父母都是老实人,却又要面子得紧,不好意思直接来找他,所以每次都让我来的。如今钱财还清了,我们两家又没得瓜葛,我还找他作甚?宋秀才是人中龙凤,将来与我们这等平民不是一道的,老先生,您不会是以为我要高攀他吧?”
老伯细想,既然是来还钱的,为何宋秀才一副苦瓜脸?难道是欠的钱太多,久久都没有还上?可宋秀才虽有才名,家中的清贫也是大部分人都知晓的,这种条件还能借钱给别人?老伯越想越是狐疑。
阿媛刚才本就心虚情急,胡乱编的由头自知破绽百出,赶紧拿出两个粽子塞到老伯手中,“老先生,今早上才做的,您尝个鲜。”
老伯不止一次从阿媛这里拿了食物,心下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实在舍不得眼前的粽子,便多夸了阿媛几句心灵手巧,安心把粽子收下了。
阿媛见他拿了粽子还不走,便不知该如何打发他了。
却听老伯语重心长地道:“姑娘呢,我跟你说个实话,刚才瞧见你,跟你打招呼,不是图你几个吃食。”老伯迟疑了一会儿,又道:“宋秀才这不就要参加秋试了么,多少人想招他做女婿呢。连镇上的大富柳家,都连连地派人来书院。柳家送钱,宋秀才没要,又改送了好些衣衫吃食。还派了人去了宋秀才老家请来二老,爹妈两个如今都住到柳家了。我看宋秀才是答应跟柳家小姐定亲了。之前误会你和宋秀才的关系,怕你不知道这事儿,想告诉你知晓。如今看来,是老头子我想多了。就当老头子话多了,姑娘你别介意。”
老伯说完,打了个哈欠,佝着背悠悠地走了。
阿媛楞了楞,半晌才又坐下。心想,老伯仍旧是怀疑自己和宋明礼的关系,想提醒自己不要再执迷,却又不好直接点破。
阿媛扬了扬嘴角,觉得这个老伯虽也是爱占小便宜的性子,心地倒是善良的。
想到宋明礼,觉得自己真是放下了。刚才听老伯一讲,觉得那与自己已毫无干系。寒窗苦读,金榜题名,洞房花烛,那是宋明礼应该走的路。而她,应该多想想自己的路。
约莫过了一刻钟,阿媛的粽子卖出了十多个。
忽的,码头上有人在密密地敲锣,热烈的响声一下子把逛摊位的人都吸引了过去。阿媛抬头一看,牌楼下已围了一圈人,便又站起来看。阿媛所在的位置比码头处高,站起来便将下头看得清清楚楚。
牌楼下,人群迅速聚集,中心处空出直径两丈有余的位置,正在进行着一场歌舞表演。这边,几个短衣短袖的少女敲着手鼓唱歌,那边,几个紧身长裙的少女在伴舞。新奇的装束,黝黑的皮肤,娇小的身材,妖娆的舞姿还有听不懂语言的歌声,无一不吸引着围观者。很快的,异族少女们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
☆、第37章
阿媛看了一会儿,便知道这并不是单纯的歌舞表演。贩卖,贩卖的南境女奴。歌舞,只是开场的吸引而已。
果然,短暂的歌舞表演之后,十多个南境女子排成了一排,胸前被挂上了开有价码的牌子,三十两到一百两不等。
阿媛一看这价码,觉得只有镇上的大户能够消受了。
标价低的,都是些身材偏粗壮的女子,买来可做粗活,因着南境人素来有踏实肯干,手脚麻利的优点,开价便比普通的本地粗使丫头高得多,毕竟一个顶两的。
标价越往上走,相貌越是出众。这样貌美的异族姑娘,用作粗使太过暴殄天物,一般是成为大户人家的歌舞姬妾。哪个大户家中有个这样的姬妾,还是很值得炫耀一番的。
站在一旁的人贩头儿是个不起眼的中年男人,肤色黝黑,可看五官却不似南境人,应该是中土去南境的经商者。
人贩头儿敲起锣,将围观者的目光都吸引过来,高声地讲了几句开场白,然后按价位由低到高的顺序将诸位南境女子好好地介绍了一番。
那位开价最高的少女,名叫络央,亮绿色的紧身衣裙包裹着她曼妙的身躯,精致的锁骨,修长的臂膀和纤细的腰身却恰到好处地曝露。更难得的是,她五官深邃,如同大部分南境人,可皮肤并不是十分黑,只是比普通中土人士看着深一些,肤质细腻透亮,犹如珍珠。
正当众人看得目不转睛之时,在人贩头儿的示意下,她开口了。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语气温柔,却有些吐不清字音的蹩脚感,不过阿媛倒是听懂了她念的是韦庄的词。
“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阿媛回味这两句,心道,这位南境美人会念诗,却不知懂不懂其中的意思。
从南境漂洋过海卖到中土,户籍问题得不到解决,主家可以随意贩卖,就算买到青楼楚馆也得认命,更甚者被主家虐待致死也没有申冤的地方。还能不能回到故乡,实在是未知的命数。
阿媛看着南境美人,突然多了几分同情。
众人惊讶于南境女子竟然还会中土语言,想来人贩们为了卖出高价没有少费功夫。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后来的挤不进去,便想了办法往牌楼的石墩上站。
其间有对过路的父子,父亲背着背篓,牵着七八岁儿子的手飞快地走着,儿子手里摇着拨浪鼓,兴高采烈。儿子瞧见有热闹,笑嘻嘻地便往人群里钻,父亲却似乎赶时间不愿看这热闹,拉着儿子的手要继续走。可小孩子哪有不愿凑热闹的,如此便一个使劲往里钻,一个使劲往外拽。那小孩大约是被拽得疼了,哇哇大哭起来。父亲却不理会,一把抓起扛在肩头,径直往前走了。
阿媛见了,觉得这父亲当真狠心,也不怕把儿子的手拉脱臼了,却见他们很快消失在人流中。
深怕错过与颜青竹的会面,阿媛转过头没再瞧这热闹。
等了又约莫一刻钟,终于见到颜青竹从一个巷口出来,却不见他眼中有喜色。
颜青竹见到阿媛在摆摊处望着自己,便又微笑着走过来。
“怎么?伞卖得不好吗?”阿媛关切地问。
颜青竹将背篓放下,里面还剩了五六把伞,他看着伞,眼里满是心疼。
“刚刚去伞行交伞,店家正在修葺铺面。又是漆又是木屑的,我怕弄脏了伞,就把背篓放在了门口台阶上,又脱了外衫搭上。我想着先去跟老板打声招呼,然后一起出来验伞。没想到,出来的时候,背篓上的外衫早被风吹到地上,招牌上的油漆没干,正好滴了些在伞上。伞上涂了桐油,光滑得很,漆一来就顺着流,伞跟伞又挨得紧,这么一来,就废了五六把伞。”
阿媛取了一把伞出来,见伞面确被黑漆染了,虽然面积不大,看着却很刺目。又撑开来看,见伞衬处都用五色丝线做了装饰,显然花了许多功夫。
阿媛也是觉得可惜,只得安慰颜青竹道:“回头把伞面拆了,重新糊上,还是能用的。”
颜青竹怕那些黑漆糊到阿媛手上,便接过伞小心合上,道:“只能这么办了,不过改出来也是次品了。按理说,我这次没交足货,要压些钱才是,不过老板说,毕竟是他的漆毁了这伞,就让我补做好了交货,钱就不压了。我想着就这么办吧,毕竟是我自己没保护好伞,回头还是重新做过。”
颜青竹将伞放好,见阿媛还是心疼的模样,便又笑道:“好了,我们不想这些事儿了。重做几把伞而已,对我来说小事一桩!不是还有粽子吗?卖了粽子,钱又回来了!”
阿媛见他浑不在意,便也点头称好。
两人见码头处的人都被南境美人们吸引走了,并不是个好卖处,便合计着分头去叫卖,这样能早些买完,便有时间再去瞧瞧妆台、喜服、被面等需要添补的物事。
只是二人又不愿分别太久,于是约定一个时辰后,不管卖没卖完,都到码头处汇合。商量好了,二人便各自行去。
……
镇东的福庆桥今日好生热闹,桥下是处汇流,游鱼多不胜数。每逢端午节,往桥上过的人,便往桥下扔一个粽子,有祈福之意。今日虽不是端午正日,但桥上桥下已汇集了不少人。桥上的人剥开粽子,一点一点捏着往水里扔,桥下的人划着船,看着各色游鱼激烈争食的模样,趁着机会网上一两只黄鱼。
端午节食“五黄”,黄鱼便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