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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这一天早上,是个晴好的天气,石寡妇家的门早早地就被敲响了。
阿媛今日早早地收拾好,就待在自己房间里不出去了。外面天气热,梳好的头发一出汗就贴在额头上,丑死了,他见了,多不好。
这会儿听到声音,阿媛理了理衣服,像雀跃的鸟儿一下便飞到了门口,正要开门,却被急忙赶过来的石寡妇拦住了。
阿媛开口要问,石寡妇却唬着脸,做了一个让她噤声的手势,又一边拉了她往回走,一边在她耳边轻声道:“快进去,快进去!今日过庚贴,他不会亲自来的,你去开门,叫人家笑话,乖乖待屋里。”
原来他今日不来的么?阿媛对白白的期盼感到失落。
她只得进屋,石寡妇去开门,顺手把阿媛的房门关上了。
阿媛自那晚上与颜青竹难舍难离地分别后,就一连数日没机会见面,原因无他,是石寡妇循着礼数,说婚前不宜见面。
阿媛坐到窗下,穿过窗棂上密密的藤蔓,密切注视着大门口的一举一动。
只见石寡妇开了门,进来的果然不是颜青竹,而是一脸憨笑的焦三柱,后面还跟着他的几个大大小小的弟弟妹妹,都是笑嘻嘻讨好的样子,想是来凑热闹的。
石寡妇搬了几根凳子到院中,招呼他们坐下,又取出备好的糖果,糕点,瓜子,焦三柱意会地从厨房搬来桌子,一干人便围着桌子坐下,一边吃食,一边闲话。
颜青竹也是孤单单一个了,焦三柱一家便暂时充当了他的亲人。
焦三柱一干弟弟妹妹忙着往嘴里塞东西,但焦三柱却没忘正事,从小背篓里掏出一个竹编的精巧盒子,递与石寡妇,“……这盒子是他亲手编的呢。”焦三柱不知道如何替自己的好兄弟说好话,觉得当下这句就挺实在的。颜青竹是匠人嘛,说这个就是夸他手巧,应该没错。
焦三柱抓抓脑袋,有些腼腆,忽而看着弟弟妹妹们特别怂的吃相,伸脚在桌下轻轻踢了踢他们的腿。
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立时有些茫然,抬头看向自家哥哥。
焦三柱见他们这般没有眼色,有些挂不住脸,只好故作严肃,提高了嗓音道:“在家没吃饭吗?娘平时怎么教你们的,一点规律都不懂。”
几个弟妹见平日里憨实的哥哥突然这个样子,有些不解,却也不理他,继续埋头吃着。
焦三柱暗叹一声,自己在自家弟妹面前,竟半点威信都没有。
石寡妇接了盒子,笑眯眯地道:“诶,别说他们,让他们随便吃,大口吃,婶子高兴他们吃呢。倒是一会儿还有荷包蛋和桂花汤圆呢,别吃多了一会儿吃不下。”
焦三柱听说还有好吃的,也不禁暗自吞了吞口水,他们家是贫户,姊妹又多,就是过年节也未必能吃到这些东西。他面上还是憨憨笑着,心里却有些不好意思,深怕几个弟妹把人家吃穷了,呐呐道:“婶子你客气了。”
几个弟妹听说还有吃的,也不用自家哥哥督促,主动就放慢了速度。
焦三柱最大的妹妹焦喜梅这时却拍拍半饱的肚皮站了起来,对自家哥哥道:“哥,我想去看看阿媛姐。”
焦三柱不置可否,询问的眼神朝石寡妇投去。
石寡妇正在厨房忙活,听了焦喜梅的话,赶忙朝她挥挥手,“快去吧,你阿媛姐正缺个人说话呢!”
焦喜梅得了许可,蹦蹦跳跳便往阿媛处敲门去了。
阿媛早在屋里听到他们说话,马上便给焦喜梅开了门。
焦喜梅是个十二三岁的活泼姑娘,穿一身粗布短打,扎两条毛毛躁躁的辫子。大概因为营养不良,人显得有些黄瘦。
“阿媛姐,你长得真好看,难怪青竹哥喜欢你。”焦喜梅笑嘻嘻地道,她从前跟阿媛只打过几次照面,如今算是第一次这么近接触,却半点没有害羞,更是一句话说得阿媛心里甜丝丝的。
阿媛见她伶俐,拉着她的手坐到床前,“刚才吃饱了吗?我这里还有些盐津梅子呢,给你尝尝。”阿媛打开床头一个瓷罐,里面是满满一罐泛着白霜的干梅。
焦喜梅咽了咽口水,怯怯地捏起一个来,放到嘴里,只觉满口生津,酸甜中带着些淡淡的咸味。
“真好吃呢,我娘说她怀我的时候就爱吃这个,还以为那一胎是儿子,没想到是女儿。”焦喜梅嘟着嘴道。
阿媛呵呵一笑,“所以你叫喜梅?”
焦喜梅想想,嘿嘿笑道:“大概是吧。”
说罢又抿了抿嘴唇,低声道:“阿媛姐,我可不可以多拿几颗梅子回去?我娘自从生了我弟弟,好多年没吃过这个东西了。”
阿媛想不到她竟是个这般有心的孩子,连着对并不熟悉的焦三柱一家都多了好感。一定是个很和睦善良的家庭,才会有这样的孩子吧,那个焦三柱也是很敦厚的样子。颜青竹与这样的人家交往,阿媛很放心。
“才拿几颗怎么够,我给你多包一些吧。”阿媛从柜子里翻出一张素白的手绢,将罐中一半的梅子都倒了出来。
焦喜梅赶忙握住阿媛的手腕,“阿媛姐,我拿几颗就够了,我娘也吃不了这么多的。”
“那就分给弟弟妹妹吃。”阿媛笑着,将手绢打结包好,见她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又道,“你们今日送庚贴过来,也就相当于青竹哥的家人了,我送些梅子,就当是一点薄薄的回礼了,回头你家里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说的。”
说到回礼,阿媛觉得一包梅子太少了,虽说村里人没太多讲究,但见焦三柱一家为颜青竹出力,往后结亲摆席的,少不得还要麻烦人家。想来石婶子应是备了些什么东西让他们带回去的,可自己单方面也该拿出些什么,好叫人家不觉得薄待了。
柜子里的瓷罐中还剩着些麻酥糖,梨膏糖,油纸里还包着几封云片糕,梅菜酥饼,芝麻脆片,有些是她为了学做新花样买来尝味儿的,有些是前些日子颜青竹送来的外地特产。阿媛拿出一方蓝印花布,将糖果糕点装了七七八八,直到布打上结后,变做一个鼓囊囊的包袱,再塞不进哪怕一个小小的梅子。
阿媛将包袱递到焦喜梅手中,微笑道:“一会儿回去记得拿上。”
焦喜梅刚才在一旁吃梅子,看着阿媛翻箱倒柜的忙碌,还以为她做什么,原来竟是给自己打包东西。
焦喜梅不敢接那包袱,垂着头道:“那不行,我哥和我娘,他们会骂我怂,没规律。”
阿媛将包袱放到她手中,“怕什么,忘了刚才我教你说的。”
焦喜梅想到她刚才收拾时,那些糕点糖果掩不住的香甜气息,还有香酥柔软的模样,终于将包袱搁到自己腿上。
“阿媛姐,你人真好,难怪青竹哥喜欢你。”
阿媛一笑,心道这小姑娘比起她哥哥,真是能说会道多了。
两人闲聊了一阵。
焦喜梅将含了半天的一个梅核吐到手中接住,看到阿媛的床上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竹篓子,里面放着一些针线,还有一个用绷子绷起来的绯红色绣面,上面寥寥数针,能初辨雏形。
焦喜梅仔细地看了看绣面,眨眨眼道:“阿媛姐,你绣的水鸭子像模像样的呢。”
“水鸭子?”不是鸳鸯吗?阿媛有些窘迫。
“是啊,我过两年也要定亲了,我娘让我学着绣些图样,我看阿媛姐这个,绣得跟我的差不多呢。”焦喜梅认认真真地道。
阿媛知道眼前是个有些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并不是在讥讽自己。可她却忍不住自嘲起来,自己的绣功,恐怕还不如这个比自己小五六岁的丫头呢。
起先,她心大,想试着给自己做喜服,发现不成,又想着绣个被面,也不成,最后想着,绣一方小小的盖头,总成了吧?
兴冲冲地找石寡妇要了一幅最简单的鸳鸯图案,在红绡上打了图样,没日没夜地绣起来,熬红了眼不说,手指头也不知被扎了多少针。
原来还是上不了台面的水鸭子啊,阿媛有些微微的失落,真不该在他面前夸下海口的,如今要等自己学会了这门手艺,亲手做出嫁衣,怕是不可能了。
焦喜梅又笑眯眯地道:“不过,阿媛姐你不用绣了。青竹哥让我跟你说,让你不要绣这些东西,费眼睛。改天他带你去镇上买成衣,买新被面,买绣鞋……嗯,总之缺什么买什么。”
“真的?他怎么知道我在做这些?”阿媛好奇,他怎么好像很了解自己的事,难道是石婶子告诉他的?可这几日石婶子都不让他过来的,石婶子好像也没去找过他。
焦喜梅仿佛知道阿媛的心思,脆生生地道:“青竹哥心里想着你,他当然什么都知道,用不着谁告诉。他说呀,阿媛是个又认真又执着的姑娘,说了要做的事情,就算再艰难也不会放弃。我啊,就怕她劳神费力,伤了身子。”
焦喜梅模仿着颜青竹的神态语气,阿媛似乎看到他说这话时的样子,心里又喜又臊,却又怕自己在一个小姑娘面前露出羞答答的模样,立马正色,淡淡“嗯”了一声。
焦喜梅见自己的话竟没勾起她半分反应,有些不甘心,又道:“我们去拿庚贴的时候,青竹哥正在院子里……呃,你猜他在做什么?”
焦喜梅眉飞色舞的样子,看得阿媛有些不解,却故意道:“还能做什么,就是做伞呗!”
焦喜梅吐吐舌头,“才不是!”说罢,又转了转机灵的眼珠子,“他在做床呢,一张好宽好大的床!”
焦喜梅用手夸张地比划着,似乎眼前这间屋都置不下这样一张床。
“青竹哥说,以前的床太旧了,今后两个人睡一起恐怕不适用,要做一张更大更结实的床。”焦喜梅笑嘻嘻地说道,眼神里不无戏谑。
阿媛这次是真的窘迫了,什么要更大更结实的床?这叫旁人听了怎么想?
焦喜梅突然眨眨眼看着她,“阿媛姐,你脸红了耶!”
看着小姑娘得意洋洋的样子,阿媛忍不住伸手作势要锤她,“好你个人小鬼大的丫头!”
焦喜梅蓦地闪开,又是一脸取笑的样子。
阿媛越发害臊,又追过去挠她痒痒。
屋里一片欢声笑语,两个初初相识的人竟快速熟络起来,以一种奇特的方式。
院子里的人只听得屋里一阵嘻嘻哈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想分心关注,因为桌上摆着的桂花汤圆和荷包蛋,清香扑鼻,甜软可口,已足以吸引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这日午后,焦三柱一家告辞,石寡妇方叫阿媛出来吃饭,厨房里给她留了一大碗汤圆和两个荷包蛋。
阿媛略微吃惊地看着这特大分量,慢慢道:“婶子,我吃不了这么多呀。”
石寡妇嘿嘿一笑,从碗柜里取出一个小碟子,里面放着些山楂糕,阿媛尝过,这东西酸得掉牙。
石寡妇将小碟子放到桌上,笑道:“这个吃了极开胃,不怕吃不下这些东西了。你可得多吃些,新娘子圆润些才好看。”
阿媛苦笑一下,皱着眉把一块山楂糕塞到自己嘴里。
待她吃的差不多了,石寡妇递过来一个竹编的盒子。阿媛艰难地打出一个饱嗝,认出眼前这个,正是焦三柱送过来的盒子。
“青竹的庚贴我取出来了,剩下的东西你收到你屋里吧。”石寡妇笑嘻嘻地捡了碗,也不让阿媛洗,只撵了她往自己屋里去。
阿媛捧了那盒子回到房间,将门掩上,坐到床上细细端详起来。
这是个竹篾编成的盒子,竹篾交叉穿梭,呈现出规则的菱形花纹,触感细滑,显然每一片薄竹都经过仔细打磨。盒子虽只有双掌大小,却是精巧无比。
焦三柱说,是他亲手编的,真是巧手匠人呢。阿媛看看自己床边的绣样,突而有些惭愧。他连个礼盒都这么用心,而自己连给他做件衣裳的本事都没有。
阿媛又小心地揭开盖子,里面放着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还有两只竹叶编成蝴蝶。
阿媛拾起蝴蝶,多少年没见过他编的蝴蝶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漂亮。
有两只,是不是双宿双飞的意思?
阿媛悄悄地漾起笑意,又打开那红布一看,是个晶莹剔透,绿光盈盈的玉镯子。
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可也看得出,比那些摆地摊卖的首饰高了好几个档次。
一定花了不少钱吧,阿媛有些替他心疼,又忍不住把镯子往腕上套去,大小正合适。
阿媛一个下午便没再出门,一个劲儿地摸着那个竹盒子发呆,时而把玩一下竹蝴蝶,时而又把那镯子捏在手里。
石寡妇悄悄从她窗前走过几次,阿媛都浑然不觉。
石寡妇见她一会儿像吃了蜜一样甜甜地笑着,一会儿又似在拭去眼角泪痕。
石寡妇心头大呼一声,不妙,不妙!莫不是害了相思病?哎,还是要叫两个人见上一面才好。若她想情郎想得掏心挖肺,岂不又要瘦弱下来。那就可惜了她特意攒下的鸡蛋和刚刚酵好的酒酿了。
☆、第35章
转眼间便到了五月初四,隔日便是端午节。
石寡妇早早地就泡好了糯米,切好了腊肉,天不亮就起身动手包起来。待阿媛早上去厨房做早饭时,粽子已码好了一大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