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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浅也是这样,她从异世而来,有的不过也是她从夏安浅到孙紫菡,再到夏安浅这样的记忆。至于她从前历经了多少世,曾经对不起哪些人,辜负了哪些人,没有任何记忆。
夏安浅看着身边黑无常脸上那个别有深意的笑容,随口说道:“我怎么会知道?即使我曾经也以孙紫菡的身份活着,可自认从未对不起任何人。”而且,即使她对不起谁,应该也没有对不起孙紫菡本尊的。至少,要成为孙紫菡,并且还要成为地缚灵,也并不是她所愿。
黑无常:“说不定,她还有前世的记忆呢?”
夏安浅闻言,脚步一顿。安风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冷不丁她忽然停了下来,小家伙横冲直撞的没注意力道,将夏安浅拽的踉跄了一下。
黑无常见状,伸手捞了她一把,“哎,安风,当心。”
被轻斥了的安风站在原地,扁着嘴望着黑无常。
黑无常见夏安浅站定了,便松开了环在她腰身的手臂。
夏安浅被人那么一捞一勾,心里猛然跳快了两下,她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站姿,说道:“是我忽然停了下来,不怪他。”说着,她看向安风,“安风,我跟鬼使大人有事情要说,你先自个儿去玩。”
安风的小脸垮了下来,十分幽怨。
夏安浅望着他的模样,向来都十分冷硬的心生出了几分柔软,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这些事情也没什么是不能在安风跟前说的。万一有一天,她真的消失于天地之间,安风知道前因后果,大概也不会怪她。
她牵着安风的手往前方的台阶上走,两人在台阶上坐下。黑无常挑眉,走了过去,站在两人身旁。
夏安浅说:“孙紫菡此生的转世是李姓,你既然说了她是公主,那么她当然就是当今帝后唯一的女儿。她这次到来甘家镇,只有两个人陪她前来,那都是什么人?”
黑无常:“一人乃是天上仙君下凡历劫转世,此生是能通鬼神的天师,法力高强。另一人有王侯将相的命格,自然是她的丈夫。”
夏安浅“哦”了一声,手揉着安风趴在她大腿上的小脑袋,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来头倒是不小,怎么,他们莫非都已经知道我夏安浅的存在了吗?”
黑无常慢悠悠地走下了阶梯,“这个我倒是不清楚。既然孙紫菡身边有能通鬼神之人,那么要算她前世的事情,大概也能算个大概。她本人若是还有前世的记忆,那么知道你的存在大概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管后来孙紫菡是否有夏安浅成为她那段日子的记忆,但既有能人,算出她前生详尽之事并非难事。毕竟,孙紫菡此人的一生,跟生死簿上的记载没有任何偏差,包括魂归冥府的时间,也分毫不差。否则,又怎会让她顺利地转世?
夏安浅大概是跟黑无常打嘴仗有瘾,这时哼笑了一声,“还以为生死簿是个什么神秘的玩意儿,却没想到凡间一个术士就能算出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黑无常闻言,朗声笑了起来。他回头,看向坐在台阶上的夏安浅,她螓首低垂,正在梳理着安风头上的几戳不听话的头发。这么看着,月光之下的女子身上竟难得透着几分温柔娴静的意味,可惜她一说话就破功。
“安浅,你这话说的不对。不论人界还是冥府,仙界,各界皆有大能可以窥得天机。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有人惜命就不会胡言乱语,但也有人是不怕被天雷打成个筛子的,当然敢泄露天机。更何况,这次陪在孙紫菡身边之人,既然曾是天上仙君,那么本就能力不凡。你以为仙界随便一个看守仙兽的仙童,就有资格说下凡历劫的么?”
只是,黑无常也拿不准这个下凡历劫的仙君,到底是冲着孙紫菡去的,还是冲着夏安浅来的。
夏安浅想,她才不管那个什么鬼下凡历劫的仙君是冲着谁来,前脚黑无常离开,她后脚就跑到镇东的别院去了。为了避免遇见厉害的妖怪,她还带上了安风小怪物,准备谁敢对她不客气,她就让安风对谁不客气。
果不其然,她跑到了镇东的别院,能进不能出,不仅如此,她身上的法力好像是瞬间就消失了一样。
她心里微微一沉,果然像是黑无常所说的那样,有高人在此。可看着安风丝毫不受影响的模样,她又有些糊涂,这是个什么鬼阵法?
夏安浅被困在了别院中的一个小院子当中,这个地方布置非常雅致,有凉亭,凉亭四周垂着珠帘,凉亭之外,是一片空地,空地四周皆是花卉,而中间是一个圆桌,圆桌旁围绕着几张椅子。在圆桌之上,准备有糕点热茶,显然早就得知今夜会有人来此。
安风万法无用,当然不会有夏安浅的感觉。他看见了桌面上的糕点,哈喇子早就快要掉到地上。
夏安浅既来之,则安之。
对方这么大阵仗要困住她,大概也不会吝啬那几个糕点热茶,她跟安风说:“想吃就吃吧。”
安风闻言,眉开眼笑,撒丫子奔到圆桌前,三两下将上面的糕点一扫而空,又将一壶热茶咕咚咚地灌进了肚子里,最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回头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施施然走到圆桌前的凳子上坐下。她环顾四周,见四下毫无动静,于是说道:“阁下费了这么些许功夫将我姐弟困在此地,该不会就是让舍弟来吃几个点心的吧?”
“修为不高,胆子倒是挺大。”一道淡淡的男声响起。
安风忽然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眉头一皱,可爱的小脸登时变得十分不悦,他瞪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准备随时干架。
夏安浅却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伸手摸了摸安风的头,安抚说道:“先不急,等他真的让我们很不高兴了,你再对他不客气,乖。”
安风似乎是十分喜欢被她摸头的感觉,小脑袋还往她的掌心蹭了蹭,神情十分满足。
一身紫衣的中年来者:“……”
夏安浅这才徐徐抬眼看向他,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修炼有所成导致,她看凡间之人,身上大多数会缭绕着一些气息,这位来者身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紫气。紫气代表的是尊贵之气,就好比是天上的神君身上会有祥光一样,据说越大的神身上的祥光就越能闪瞎人眼,凡间的气息颜色也代表着不同的身份。在凡人身上,若是有紫气缭绕,就是很尊贵的人了,这是黑无常跟她说的。
夏安浅:“是你将我困在此地?可我并不认识你。”
中年紫衣男子:“既然你并不认识我,为何要闯进来?”
夏安浅眨了眨眼,说:“我带着弟弟出来玩,你也看到了,他年纪小淘气又馋,嗅到此地点心的香味儿,便闻香而来了。唔,他适才吃光了你们的点心,要多少钱,我赔就是了。”
紫衣男人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令弟跟着你,倒是成了替罪羔羊。”
夏安浅闻言,觉得先礼后兵是行不通的,。
她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敛去,冷眼看向对方。
“你困住我到底意欲何为?”
“这是我的地方,院中阵法乃是我布下防贼用的,又能有什么用意呢?姑娘真是多此一问。反倒是我,想问姑娘,半夜三更闯入我的地方,到底是为了何事而来。”
夏安浅内心斟酌了一下,她对这些什么鬼阵法是一窍不通,被人困住了毫无反击之力。安风是万法无用,可以出去,可是出去之后呢?
他生性单纯,年纪又小,如今的智商约莫也就是人间两三岁幼童一般。
夏安浅这么一想,心里不免觉得恼怒,是她过于莽撞了。
虽然心中十分懊恼生气,可她脸上神色不动,十分镇定自若地说道:“我为什么而来,难道阁下算不出来?我是来找孙紫菡的。”
紫衣男子:“哦?可据我所知,姑娘也是孙紫菡。这天底下,哪有自己找自己的道理?”
夏安浅听到这话,脸色彻底地冷了下去,她的声音也是冷的,“我不是孙紫菡。怎么,我前脚到甘家镇,你们后脚就来,难道不是来找我的?”
就在这时,一道幽幽的轻叹在半月形的门外响起,一声叹息,似乎千回万转,蕴含了无数的无奈一般。
“安浅,我确实是来找你的。”
第33章阿英(二十)
当夏安浅见到孙紫菡时,心中并没有太多的触动。
或许两百多年前她还没冤死,在她对苏子建曾经有一丝不该有的心动时,她心中是会有感觉的。可是现在终究不是她还没被诬陷是恶鬼缠身,并被溺死在白水河之前。
夏安浅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那段她莫名其妙成为了孙紫菡的日子的,但于她自己而言,如果说她曾经享受过孙紫菡身份带给她的一切,那么到最后,她也并没有亏欠过谁。
她本该是异世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父母疼爱,兄长呵护。如果没有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孙紫菡,她会在异世的文明中过完她的一生。
如果说她成为孙紫菡,亏欠了谁,那谁,又亏欠了她?
如今两百年过去,她面对孙紫菡时,面无表情,冷眼看着对方。
转世后的孙紫菡相貌跟前世并无太多区别,长相清丽,大概是今世生在帝王家,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清贵之气浑然天成,只是有着淡淡愁绪萦绕在眉间。
夏安浅:“你找我?”
孙紫菡轻轻点头,“对。”
“为何事?”
“为苏子建。”
夏安浅“哦”了一声,然后语气淡淡地说道:“听说你如今已经有了夫婿,怎么,他对你这样大张旗鼓地为前世的未婚夫而奔波,竟然也不生气吗?”
孙紫菡一愣,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未和夏安浅接触过。前世她是父母千娇万宠的掌上明珠,后来经历了和苏子建之时,悲痛欲绝,选择从此沉睡不醒,可从未想过中途会出了纰漏,让夏安浅到了她的身体。今生她贵为公主,众星拱月,从来没有人像此刻夏安浅这么直接地跟她说话。
孙紫菡回过神来,看向夏安浅,忽然笑了,“你长得很好看。”
夏安浅:“……”
她没想到自己是一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孙紫菡此时已经缓步从半月形的门外踏了进来,她拎起裙角,正要拾阶而上。紫衣男子抬手,“公主。”
孙紫菡却并未在意对方意图阻止的行为,一边走一边说道:“国师不必多虑,她既然会来找我,那便是也有事情想要问我的。我此番来,既是为解决前世的债,也早做了最坏的打算。”
两百年前,当孙紫菡与苏子建尚未订亲之时,她在那老夫人的后院见到一身锦衣的苏子建,青年站在桃花之下,发如墨眉如画,嘴角噙着一抹风流倜傥的笑意,与她说道:“姑娘我曾见过的。”
她吓得拔腿就跑,可惊吓之余,心中狂跳。
后来父亲为她定下婚约,她才得见苏子建,原来此人便是那天她在老夫人后院所见的青年。青年年少有为,长相英俊。她初始恼他孟浪,可却忍不住心中的悸动。表面上青年与她发乎情止乎礼,正式的见面不过两到三次。
可青年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学来的功夫,竟会深夜爬墙,潜入她的屋中。她初始大怒,可后来发现他并无恶意,说只是情不自禁,想去看看她。青年每次去看她,就真的是看她,并无任何不规矩之事。反而是她,每次与他相处过后,便沉沦多一分。直到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可那一切在一次青年到来了又走之后,就都幻灭了。青年大概是来得匆忙又走得急,不慎落下了信件。她一时好奇,没忍住,便拆开了那封信件,信件上不过寥寥数语——
孙家姑娘已是手到擒来,看来子建要取得孙家家主的信任,夺得大权之日不远矣。你我报仇雪恨之事,指日可待。
她看到信件,大为震惊。等到苏子建再度来访时,她掩着内心的彷徨无助,问他实情。苏子建此时势力在她父亲的帮助之下,早已在龙城渗透。面对她的质问,终于没有再戴上脸上那副温柔体贴的面孔,看向她的目光中尽是寒意。
“我并非是苏家亲生儿子,我乃是二十年前,被你父亲逼得家破人亡的一名茶商之后。”
苏子建的父亲,原是一名茶商。当年孙父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贫困潦倒,是苏子建的父亲见他可怜,将他带在身边。年轻的孙父初始之时,尚且感恩,可到后来,他爱上了自己后来的夫人。孙夫人本出身大家,她的父亲断然看不上一个管事的,孙父逼迫无奈之下,竟恶从胆边生,他利用苏子建生父对他的信任,掏空了茶商的家产。
“你的父亲将我父亲的家产骗完之后,抱得美人归。这二十多年来,锦衣玉食,夫妻情深,还对外宣称你孙家虽然搬迁至龙城二十年,可不论在哪儿,都是百年行善之家。说出这等话来,竟也不嫌恶心。他每天入睡之前,可曾想过当年我的父亲被他逼迫得要前去投奔苏家,可却在投奔路上,遭遇山贼,全家几十口人,唯独我当时淘气,趁着休息之时吵着奶娘带我出去玩,才逃过一劫。我就被奶娘捂着嘴,躲在林中眼睁睁看着我的家人死于贼人的刀下。他们死不瞑目,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一刻不在我的梦中出现,提醒我别忘了血海深仇。”
你来我往的绵绵情意之下,竟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如果那时的孙紫菡,是这一世的孙紫菡,或许便不会将这些事情放在眼里。帝王家中,贵不可言,其中更多龌龊不堪之事。可她那时仅是从小被父母捧在手掌上的明珠,从未见识过人间无情,深爱的未婚夫竟是为复仇而来,她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感觉世界已经崩塌。
“你若是想求死,也是可以的。但你也掂量一下,你一死,你的父母又该如何?”
苏子建似乎也并不将她放在眼里,也不怕她将事情告诉父母,扬长而去。
她当时在黑夜当中静坐了一宿,才明白木已成舟,苏子建之所以不在意她是否会将事情告诉父母,是因为他已经胸有成竹。
万念俱焚之下,想到的仅仅是逃避。
她想,自己死了父母会难过,要是能一睡不醒就好了。她找遍了法子,后来听说有高人懂法术,一旦在人的身上施咒,可使她陷入沉睡,直到寿终正寝之时鬼差来提魂。
所以,她找来了方士,为她施法。可万万没想到,她是睡着了,可夏安浅却以孙紫菡的身份活着。
她本来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可转世之后,从懂事开始就噩梦连连。
梦中有一个长相清丽的女子十分安静地看着她,可目中是掩不住的怨恨,有时候她还会梦到那个风流倜傥的青年,他上一刻在对着她笑,下一刻人头就落地了。而站在青年身后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夏安浅。
“我从小就被噩梦所缠,用尽办法都无法驱除。直到三年前国师自请入宫,为我占卜前世今生之事,说我有前世之事尚未两清,才会如此。”
夏安浅立在院中,听孙紫菡说完了一大堆话之后,才看向她,“哦,那你的国师,让你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孙紫菡:“国师有通鬼神之能,可带我在梦中回溯前世之事。”
夏安浅望着孙紫菡,忽然笑了起来。
孙紫菡愣住,“你笑什么?”
夏安浅笑不可仰,她笑得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我笑你前世懦弱无能,爱上了又逃避,妄图一睡不醒,不用面对深爱之人与父母之间的仇恨,却弄巧成拙,将我变成了孙紫菡,替你活着。我被溺死在白水河,两百年不能离开,而你转世成为公主,噩梦缠身。世事竟然如此荒唐。”
她原以为苏子建深爱孙紫菡,所以得知她是个冒牌货之后,痛恨她霸占了未婚妻的身体,就找来天师诬陷她,说她先害死了孙紫菡,霸占她的身体。还说她由于本就不是身体上的魂魄,因此需要生吞人心维持身体的生气,所以杀死身边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