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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魔杖,我想知道数月前是谁在这里使用了它。”云善渊这次单刀直入地问到,“听闻琼玖姑娘亲眼见过使用者,可否说一说当时的具体情况。”
琼玖见云善渊丝毫不露任何异样的情绪,她的心是彻底冷静了下来。这个人美好得缥缈,就连那些过往也不能乱其心,她恐怕真的只能做一位过客了。既是如此,也就好聚好散。
“这个问题,我本不该说。听雪阁有它的规矩,我只回答公子一人。手持伏魔杖而来的人与东瀛有关。”
就琼玖所言,手持伏魔杖的人是个生面孔,可以看得出来是江湖中人,因为与一位熟客富家少爷争夺琼玖的过夜权起了冲突。当时那位富家少爷就受了伤,十天之后竟是过世了。此事发生后,富家少爷的家人自是找上了听雪阁,更说要找那生面孔寻仇,还说要报官之类的,可后来就不了了之。
“我不知公子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事发后,我本以为会闹上一闹,谁想到偏如石沉大海,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听雪阁中无人谈起此事,钱妈妈暗示过我,那人与东瀛有关,总之官府是不理此事的,所以我也要把它忘了。当做那人从未来过。”
又是与东瀛有关。
云善渊想到刚才纵马的三个男人,在杭州城里闹事而不被追究的人,又是与东瀛相关,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如非身份特别,官府为何不帮助当地的富商而帮助外来客。这身份特殊,就难免与贡使有联系了。
“琼玖姑娘还记得那人的样貌吗?”云善渊追问了一些细节问题,比如那人有否提起过伏魔杖从何而来。
琼玖大致描述了那人的情况,他自称齐宇,长相普通,走得是外家刚劲武功的路子。伏魔杖并不轻,还把暗香雅间的地面给弄出了一个小洞。关于伏魔杖的事情是齐宇主动提了一二句,说这兵器的名字,是花钱买来的,他用着很顺手。
“至于伏魔杖是哪里买的,原主是谁,这些齐宇都没提过。他就在听雪阁呆了一晚,对弄伤了蒋少爷的事情毫不在意,全没有放在心上。后来蒋少爷亡故,蒋家应该去找过人,可能也没见到齐宇本人。如今也是不好说了,蒋家失了独子已经离开了杭州城。”
琼玖说到这里嘲讽一笑,“其实,我与齐宇没什么话聊,他说了一两句生意上的事,是与东瀛有往来,但他是个俗人,有钱的俗人,我和他主要做的事情是吹灯上床。云公子想知道更多,我也是帮不了忙了。”
“这七日多谢琼玖姑娘照顾,云某就不多留了。伏魔杖的事情,如若可以最好别再对他人说,可是如果涉及姑娘安危,姑娘也不必太执着。”
云善渊清楚在琼玖处能知道得只有这些了,而这些线索也不少了。她为两人续了一杯清水,一口饮尽。然后,她拿起身边的剑,转身就离开了。
琼玖看着云善渊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影,她喝完了杯中清水,水已经凉了,就显得格外寡淡无味。
云善渊离开了听雪阁就去了今夜该去的地方,那三个东瀛贡使落脚的长园,这并不难打听,就是距离稍稍有些远,听雪阁在湖西,而长园在湖东。
二更时分,夜色已深。路上的行人很少,云善渊一路以轻功前行,翻过长园的高墙时,园中的灯火多半都已经暗了,只有几处灯笼悬挂勉强照亮了园中的路。
长园不小,这次东瀛贡使团有三十多人借道杭州城,都住在了长园。这些人并不会都早早入睡,许是有大部分还在歌舞升平中,但是那被云善渊削了一半耳垂的男人绝不会有那种闲情雅致,今夜恐怕是疼得不能入眠。
云善渊在昏暗的庭院中一间间屋子的排查,没让她找太久,就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野田君,今天的事情是那小白脸欺人太甚,如果不报此仇,岂不是堕了我们的威名。不过是一个江湖中人,掘地三尺,也该把那两人找出来。”
“不可!浅井,你是糊涂了!我们是为了发财而来,不是为了结仇而来。如果对上的是官商还好说,可那江湖中人最是不讲道理,就会直接动武,你让谁为你报仇?”
“没道理就这样算了,我可是受伤了。这事情回去报给浅井大名知晓,定也会支持我有仇报仇。谁说没有人可以动手,船上我们养着那些武士难道是摆设。即便是打起来,也是不必怕!”
“浅井,你越界了!那些武士岂是你说动就能动的!我绝不同意。”
野田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出来前都说了别惹事,你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我告诫你一句,你敢耽误了此番的任务,就不是被削去一块耳垂,而是直接脑袋搬家。别以为叫你一声浅井,就真把自己当做浅井家的主人了。以前你们这些人怎么胡来,我看不见也就不管,谁敢误了正事,我是绝不会手下留情!”
屋内没了其他声音,云善渊看到野田从屋中走了出来,他脸带怒容,看来对胡乱行事的浅井很不满意。
云善渊没再继续观察浅井而是跟上了野田,这些贡使来此别有目的,定不会是一般的贸易买卖那么简单。她想到那根忽然出现的伏魔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野田并未离开长园,他只是见了一个武士,传了一句话‘你走一趟,让船上的人警惕些’。
黑衣武士转而就出了长园。
云善渊并未紧随其后,因为今夜来客并非她一人。她隐身在长园竹林中,已然看见一道黑色身影从屋檐上方骤然而过,目标就是冲着那位武士而去。
既是知道说的是船,那该是贡使来此的海船,海船并不在杭州城中,而是停靠在杭州湾里,距离此地的距离可不近。这一路过去天也要亮了,并不利于调查,不如休息一番,明早出城。
如此打算,云善渊也就飘然离开了长园,却是在足踏屋檐时,与一袭白衣的楚留香在空中遥遥相望了。
云善渊并未穿夜行衣,两人都未蒙面,楚留香不可能认不出她。顷刻之间,两人离开了长园,云善渊停在了长园西侧的大路口,就见楚留香翩然而至。
“看来琼玖姑娘没能留下云兄,如此深夜,云兄还在独自赏月。”
“此言差矣。云某与香帅是彼此彼此,我们都是夜归人罢了。”
楚留香点头笑了笑,“这话也对,不知云兄所归何处?”
“悦来客栈。”云善渊并没隐瞒落脚点,她连夜行衣都没穿,何必在这种事上说谎。
“那倒是不同路。”楚留香却没有要转身离开的想法,他继而问到,“左右是长夜漫漫,云兄可有兴趣过府一叙,一起喝两杯?”
云善渊想着楚留香来长园的目的,她答应了楚留香的邀约,“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得香帅的一壶美酒,才没白来杭州一程。”
楚留香看着云善渊很向往的神情,他眨了眨眼,今夜该不会无聊了。
楚留香的住宅距离长园不算远,在宅院门口未挂匾额,他这个主人回家都是翻墙而过,而院子里还点着一排灯,似是在等待楚留香的回家。
楚留香示意云善渊一起进堂,他对里面叫了一声,“甜儿,我回来了。”
云善渊就见到了一位熟人,宋甜儿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从后面走了出来。十年过去,宋甜儿的变化不大,还能依稀看出当年的模样。
“楚大哥,你带朋友回来了。”宋甜儿看向云善渊,却觉得她有些面熟,不太确定地问,“你是云愈?”
虽说女大十八变,但若不是往长残的方向发展,相熟之人还是能认出几分。云善渊与宋甜儿谈不上相熟,但当时四人度过的几天几夜已足够让彼此间印象深刻。
“宋姑娘,没想到未在苏州一会,却在杭州先见面了。云愈是我的小名,叫我云善渊吧。”
这忽如起来的重逢显然在宋甜儿的意料之外。“云公子,这真是太巧了,谁想到我们能在元宵节遇上。你和楚大哥先坐,我再多做两个菜。”
“不用忙了。”云善渊劝住了宋甜儿,虽说从听雪阁出来后走了不少路,但时间不早了,她没想真的与楚留香彻夜长谈。“随便吃一些就行了,若是庆祝重聚还是留到白天再说。”
楚留香没想到云善渊与宋甜儿认识,就是宋甜儿童年历险经历中的云愈。云愈与云善渊何为真名倒是不必多问,而今有缘重遇算是一件乐事。
“云兄,看来我们两人真是没白来杭州。既然都认识,甜儿也别忙着烧菜了,还是先一起喝一杯,把菜留到明日也不迟。”
“怎么和胡大哥一样,就想着喝两杯。”宋甜儿瞪了一眼楚留香,她话是这样说,也没再执意去厨房多做两道菜。
三人一同进了屋内,那方桌上已有三道宋甜儿之前做好的菜,以小炉温着,没让菜凉了。
楚留香给三人各斟了一杯酒,“我就先干为敬,你们随意吧。”
云善渊酒量很好,应该说习武之人,内力越是深厚,也就不惧饮酒,可是不惧与喜欢是两件事。
她不是没事来两杯的人,即便不会醉,但喝多了思考问题时总不那么清醒。比起酒,她更喜茶,或者清水更好。所以云善渊只是浅尝了一小口,白玉杯中梨花白,口感不错。
宋甜儿倒是饮了一杯,“云公子,这么叫有些太生疏了。我还是叫你云大哥,你叫我甜儿就好。一晃十年,我来杭州前还在想着这些年没有没你们一星半点的消息,谁知就这样遇上了。真是好久不见。你说我们何时会与原晓、李大郎也见到,我觉得那八成要见面才认得出来,他们当年报出的也定是小名。”
云善渊见宋甜儿嘟起了嘴,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时至今日宋甜儿可算是明白了。
只是说起原随云,云善渊才明了当年觉得那人怪异的地方起因为何。
这些年江湖中人终是知道了无争山庄少主原随云,他文武双全、才高八斗、温文尔雅、品性敦厚,却是个瞎子,那是三岁时的一场大病所致,多年来求医不得治。
如今想来,当年他们相遇时,原随云已经眼盲了。这也就解释了云善渊觉得原随云的违和之处。只是,原随云自称原晓,这个名字恐怕不只是假名。晓,明也。对于原随云来说却是此生不可及的一件事。太过聪明的人却有毕生无法完成之事,这种缺陷会对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除了云善渊听到赖老二与王胡子对话,当年原随云的身份并未对外暴露,即便是原东园寻来后,虽然毕道凡称呼他为原庄主,却也没有当众叫破他的身份。
故而,宋甜儿至今不知原晓就是原随云。至于听上去很像是假名的李大郎,就更不知所在何方了。
“好久不见吗?”云善渊却在心里想着也许是不如不见。
不论李大郎是何人,仅以原随云来说,她就不觉得真如外界所言那般。
文武双全、才高八斗是真,温文尔雅、品性敦厚则是存疑了。当年说要用刀戳入王胡子心口的人就是原随云,虽说事急从权,但是年少时的危机关头,他们都还不似日后那般伪装得十全十美,反而才是更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与狠劲。
“十年了,谁知道何时会遇到,甜儿又何必惦记着再遇到。”云善渊看着宋甜儿,这一刻她是少有毫无目的的交浅言深,“那个砸缸的说过,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久别重逢,未必都是幸运。”
楚留香轻咳了一声,这是听到了司马光被叫做了砸缸的。然后,他垂眸琢磨起这句话的意思,难道原晓与李大郎有什么不妥?
宋甜儿闻言也是被砸缸的代指弄得一愣,而后却因这句话脸色黯然了几分。“云大哥,你是与他们见过了吗?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云善渊摇了摇头,看来楚留香把宋甜儿照顾得不错,她虽涉江湖事,但还保持着当时的单纯。“我没见过他们。只是在说一种可能,这世间有人说好久不见,就有人想不如不见。”
楚留香却是看了云善渊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的,刚才的话也听不出是无心还是有意。这话也是没错,不是谁都愿意有人记得自己曾经的狼狈姿态,也许还不单单窘迫与狼狈,云善渊恐怕还有其他发现。甜儿说过,当年的三人中,云愈为人还算和善,那是与原晓、李大郎比较后的结论。
如今认识了云善渊,楚留香可不会如甜儿般单纯,云善渊与和善一词很有距离,这人多半心性不坏,但并不容易亲近,也非以助人为乐。
楚留香把云善渊的话记在了心里,甜儿不比云善渊,等他回了太湖,须让红袖尽力查一查原晓与李大郎的踪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云善渊此言一出,今夜的重逢酒倒是有些喝不下去了,宋甜儿又坐了一会就先回房休息了。
厅房里仅剩云善渊与楚留香。
两人相对而坐,让那正月十五的圆月照进了酒杯里。
第十一章
楚留香放下了酒杯,开口直言:“不瞒云兄,我这次来杭州是为了查一件事,适才去了长园一探。我们既然在那里遇到了,说不定是为了同一桩案子,不知云兄可愿透露一二?”
云善渊微微诧异于楚留香直接说起今夜长园一事,她转而就明白了,可能是刚才她出言提点宋甜儿,像是先对楚留香释放了善意。
其实,刚才她还真没想那么深。
不过,此时她也不是不能透露几分来到杭州的缘由给楚留香知晓。毕竟两人都盯上了长园的东瀛人,而且不只他们关注长园之人,可见此事不会太简单,互通有无也好。
云善渊取过一只空酒杯,在其中倒了一杯清水,用右手指沾了水指了指桌子。
楚留香当即明白了云善渊的意思,他的右手食指沾了些水。两人以左手微微遮挡,以水为墨桌为纸,均是写下了两字。
然后,两人同时撤开了左手,所书俱是‘失踪’一词。
两人相视浅笑了起来,云善渊就说到,“看来还真对上了。我是受人之托,来找潮音和尚,这里出现过伏魔杖,使用它的人与东瀛有关。”
“江湖上已经有十年没听过潮音和尚的音讯了,如此算来,他真是失踪了有些时日了。一般来说兵器不离身,有人用了他的伏魔杖,若是真的,着实需要追查清楚。”
楚留香语气里有些意外,他接着说了他所调查的事情,“我也是受人之托,但失踪的就不只一个人。这事情本是涉及了杀良冒功。”
事情还要从五年前说起,当时倭寇犯边,在金山卫打过一仗,谈不上输赢,说是赢这一仗死了不少百姓,说是输却也把那些倭寇赶走了。
“那一战开始的突然,其实哪场战争开始的不突然。打仗不是请客吃饭,不可能事前约好时间与人数。这些年来倭寇时不时犯边,朝廷怕也是习惯了。在战役过后清点官兵的伤亡人数,还有统计斩杀的倭寇人数,以而发放抚恤与赏赐。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军功是根据斩杀的敌方人数来计算的,于是就把那伤亡百姓人数充作了倭寇虚报了上去,多得了一笔赏赐。
金山卫中的官兵以此尝到了甜头,也就习惯了虚报敌方死亡人数的做法。这五年来,倭寇与江南沿海一带有过三次规模较大的冲突,在每次战争后卫所都会虚报死者的人数,他们不再满足于将在战争中死亡百姓的人数编入敌军被杀的人数中,还将非战时失踪人口的数量也充入其中。”
楚留香说到这里神色凝重了起来,
“京城中锦衣卫头领张风府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关键已经不再是充人数这一点,如果是杀良冒功,好歹还知道是谁杀了良。现在却是发现那些上报的失踪人口,竟是完全无法追查到他们的去向如何。”
正史上明朝实行了非常严格的户籍制度,如有军户、民户、阴阳户、乐户等不同户籍,更是不得混淆,国民都安于籍地,所以很难出现一个人在京城住得不爽了,改明就能骑一头小毛驴游历山河的场景,因为去每一个地方都需要路引。
只是以上的一切并不存在于云善渊生活的这个明朝中,这里有江湖的存在,官府甚至对其没有约束力,可想而知户籍制度的管理并不严苛,更是没有路引这一说。
自由的相对面是在查案时会遇到不少阻碍,就像这些失踪人口,他们离开了江南后很难查到究竟去了哪里,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生活,还是遭遇了不测?
“香帅去了长园,是已经确定那些失踪的人出事了吗?”
云善渊不得不如此怀疑,就像她得知伏魔杖出现在了齐宇的手中,潮音和尚在什么情况下会放弃独门兵器,大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已经遭遇了不测。
楚留香缓缓点头,“数月前,在海州湾附近发现了不少残尸,其中有几具尸体被辨认出正是昔日江南一带失踪的人。我追查了数月,这些残尸并非只出现在了海州湾,近年来在整个黄海海岸沿线都有残尸的踪迹。以尸体数量与它们分散的抛尸地来看,背后之人不可能是单人作案,而是一个团体,那么他们杀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云善渊想到了野田对浅井说的不能坏了正事,难道所谓的正事与那些失踪的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