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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整理完詹事府的要务,惦记着前几日说的话,又叫奶娘抱了小郡主盈玥来,逗她玩了一会子。因为盈玥还小,眉目尚未长开,看不出日后的样子,胤礽颇觉无趣,便叫奶娘抱了去给太子妃看看。
这里施清遥举着半个糕点跑进毓庆宫的院子,一打头见着胤礽就叫道:“舅舅,舅舅,给你糕点吃,是甜的哦。”
胤礽伸手按住施清遥的小脑袋,正怕她扑过来会跌着,瞧见她手里的糕点只剩一半,倒是好笑了:“谁给你的东西,却剩了这么点子回来?”
施清遥举着糕点咯咯地笑:“是个好看的姑姑给的,很好吃呢,舅舅。”
好看的姑姑?
胤礽皱一皱眉,因他带了小丫头几日,颇是了解小丫头嘴里的称呼。
大抵是她额娘敏瑜教管的缘故,小丫头养成了很礼貌的性子,逢人必是称呼。寻常女官她概以冠之“姑姑”名号,若遇阿哥侍卫,便叫叔叔,入太后宫中,则是曾祖母,至四大妃处又都是幺麽。
她说糕点是姑姑给的,那必是宫女们了。
由是追问了一句:“哪个宫里的姑姑?”
施清遥晃着小脑袋想一想:“是路上遇见的姑姑给的。”
路上遇见的?
胤礽忽而面色一变,刹那抬手就将施清遥手里的糕点打落一地,弯腰将她一把抱起,直问到她脸上去:“你吃了多少这个东西?有没有觉得不舒服,肚子呢,疼不疼,额头疼不疼?”
施清遥正让他的举动吓住,见他连声追问,只是一个劲儿摇头,眼眶不由就红了,瘪瘪小嘴就想哭。
胤礽本就怕她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这会子又看她要哭,气得只把跟着的人大骂一通:“瞎了眼的东西,叫你们跟着小格格,你们是怎么跟着的?如何让她乱吃东西,若是吃出了事,你们有几个脑袋陪她?”
那起子跟着的人,因连日陪着施清遥玩闹,都知她是极为乖巧机灵的孩子,于照料上不免疏于职守。又因施清遥常去六宫找宜静公主玩耍,各宫妃嫔宫娥都认得她,路上遇见宫女逗她玩耍也是常有的事,并没有在意谁给了她什么。这会子眼见太子生怒,几人不由瑟瑟,都磕头如捣蒜起来。
殿里石明嫣才哄了盈玥郡主睡下,听宫婢说外头太子在生气,忙赶出来一探究竟。
冷不丁瞧着施清遥窝在太子怀里小声哭着,正不知为何,忙道:“殿下,格格还小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地说?”
彼时胤礽正在气头上,见施清遥虽是哭,却无难受的迹象,正巧见太子妃出来,不由就把施清遥放下来,气道:“今儿的晚膳不要给她吃了,让她在外面好好反省反省,看她以后还敢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
“这……”太子妃一头雾水,好好地怎么说不给吃饭就不给吃饭了。
她伸了手就要去抱施清遥,却被太子一力拉开道:“让她在这儿哭,什么时候反省够了,什么时候再让她进屋。”
说罢,一扯袖子,竟把太子妃也拖进了殿里。
施清遥原就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惹得太子大动肝火,这会儿眼瞅太子妃也不来哄自己了,小嘴巴一嘟噜,转头抱着毓庆宫大殿下的红漆柱子就哭了起来。
那跪了一地的小太监没有太子的命令,谁都不敢哄她一句,只能眼巴巴看着她哭。
湄芳赶过来的时候,小丫头哭得小脸通红,嗓子都干哑了。
把湄芳心疼的呀,也顾不得什么东宫不东宫了,疾跑了几步就抱住施清遥连连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清儿,怎么哭了?”
施清遥正在想念阿玛额娘之际,哭叫了半天没见她阿玛额娘来,见来了湄芳,不由张着小胳膊抱住湄芳脖子委屈道:“姑姑,我要回家,我不要在坏舅舅这里,我要回家。我想我阿玛额娘,姑姑,我要我阿玛额娘。”
坏舅舅?
湄芳拧起柳眉,她这几日为了施清遥之故,但凡有时间便往宫里跑,总归是不放心。也就是今日她们安亲王府来了客人,叫老王妃给拘住了,直等送完客才有时间过来。
却不想就晚了这一日,丫头就受罪了。
“清儿乖,乖乖啊,姑姑带你去找你阿玛额娘,你别怕啊。”
湄芳咬一咬牙,清儿嘴里的坏舅舅再没别人,一准儿是胤礽没错。这还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她就说他没那么好心善待清儿,这才几天啊就原形毕露了?
气冲冲把小丫头抱在怀里,湄芳一踢脚,也不管里里外外拦着的侍卫,赫然就在殿上骂了起来:“胤礽,你给老娘死出来!有你这么不是东西的么,她一个小孩子,你都欺负,你算什么男人!”
殿里,太子妃也正为施清遥说着情,虽说她也不赞同施清遥乱吃东西,可毕竟没出大事,小孩子告诉她一次就好了,没必要动这么大的阵仗。
偏生太子这一回是铁了心要让施清遥长教训,任太子妃怎么说都不为所动。夫妻两个尚僵持着,冷不丁听到殿外的喝骂声,太子倒是气笑了:“你听听,吾在她眼里就不是东西了!”
☆、第七十二章夜深
第七十二章夜深
太子妃这一头正为了施清遥的事安不下心,冷不丁又逢上湄芳来添乱,她在殿里听得分明,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心里只道郭络罗家的小格格果然是个爽利性子,连东宫都不怕了。
唯恐太子气头上再与湄芳起什么争执,太子妃忙道:“许是格格不知缘由,殿下稍坐,臣妾去去就来。”
胤礽冷哼了一声,倒也知晓湄芳素日的为人,又想她一贯与施家来往频繁,乃是敏瑜的闺中密友,却不能拿她怎么样,便向太子妃说:“无妨,吾同你一道出去。”
话毕,就已起身来。
太子妃无奈,只得由了他的意思,二人并肩出去。
湄芳骂的酣畅,见太子太子妃两人出来,脸上三分讥讽七分冷嘲道:“哟,这倒是巧了,太子妃也在呀。殿外头孩子哭成这样儿,二位却是好心情,还能够在殿里谈谈心呢。”
太子妃看她嘴里不饶人,不觉下了台阶笑道:“格格往日总是早早就到了,今日来的却晚些。”
“可不是来得晚些,来得早些还看不到今儿的热闹呢。”
湄芳冷笑了一声,只以为这个太子妃虽有贤名在外,到底是个狠心肠的,就为了施清遥是敏瑜的孩子,便任她哭着也不出来哄一哄,竟还有心情与太子一同在内殿呆着。
她这般语意不善,太子与太子妃皆听得清楚。太子妃脸上红了一片,晓得她误会,正待要解释,那里太子已然开了口:“格格不必咄咄逼人,凡是讲个理字,而今你我摒弃身份不提,吾只同格格问一句话,格格如何今日一来便以言语相激,骂本宫不是东西?”
湄芳嗓子眼里哼哼,斜眼瞄着胤礽就道:“我如何骂的你们,你们心里能不清楚?清儿虽说只是靖海侯的小格格,到底经由皇上亲自下的旨意,才会留在东宫教养。你们便是不看她阿玛额娘的脸面,好歹也得顾全皇上的脸面,如何两个大人弃一个孩子于不顾,只让她在门外哭泣?我还听说,太子今日竟连晚膳都不许她吃了,怎么,这皇宫上下就缺了一口吃的不成?”
“倒不缺一口吃的,本宫只怕多了一口吃的,你我都担待不起呢。”
胤礽甩一甩袍袖,当下也没多少好脸色。
他贵为储君,除却君父与帝师,素来无人敢责备他,这会子湄芳不分青红皂白跑来,朝他说了那么一大通话,任由他顾及湄芳将来的八福晋身份,也不免有些火气。
湄芳向来机灵过人,又自幼往来宫中,身居豪门富户,颇为了解内里的沟沟道道。胤礽只说了寥寥数语,她便已听出端倪来,抱着施清遥不觉就愣住了。
太子妃忖度她神情,想她是明白些许了,便将湄芳的衣袖一拉,低声劝道:“外面人多嘴杂,有什么话但请格格殿里说罢。”便命人退了下去,要同胤礽湄芳一道回内殿去。
胤礽到这时还不忘先前说过的话,一扭头却道:“先将清儿放下,她的反省还没够呢。”
湄芳原不欲答应,看着太子妃只是向她点头,没法子,只好先将施清遥放下来,命宫女们好好照看着,自己才独身一人与太子夫妇进了殿中。
太子妃便将施清遥在路上误吃了别人给的糕点,太子大发雷霆之事一一告知湄芳。
湄芳听罢,心里不觉也是一惊,直叹这小丫头命大,转过脸来倒是不好意思了:“我说呢,平日也没瞧着清儿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如何今日哭闹成这样。”
深宫大院,本就暗欲丛生。人心隔着肚皮,谁知哪个好,哪个坏。
清儿虽是个小孩儿,又是外臣之女,无关宫内大碍。但如今皇上明言让她养在太子的毓庆宫,稍有差池,不说皇上,单是敏瑜回来,也必然要拿太子是问。
怨道太子会这般生气。
她如此一改前时态度,太子妃并没有觉得什么,反而是太子气焰更盛,知道湄芳明白其间厉害,不由也讥讽起她来:“话已至此,本宫却还要问格格一个明白,本宫还是不是个东西了?”
“哦?呵呵……呵呵……”
湄芳掩口干干的笑,情知自己骂错了好人,这会子也只能让太子拿捏几句了。
不过知道归知道,终归是心疼清儿情切,湄芳免不得给她求了情:“清儿这么乖巧,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太子告诉她一声也就罢了,晚膳就让她吃了吧。孩子小正逢长身体的时候,没吃出什么毛病,可也不能饿出什么毛病啊?”
“吾又没说从今晚往后都不许她吃,过了今日惩罚,明日吾叫人给她做顿好的。”
“可这……”
湄芳话已到嘴边,可一看胤礽的表情,活生生就又咽了回去。半晌叹息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是你的呢,我知你是为她好,罢么,索性今儿我也当一回恶人,你要饿着她就饿着吧。明日我再来,可不许再饿着了。”
一席话说得太子妃都掩面笑了,的确太子对施清遥太过上心了,便是盈玥都不如施清遥受宠。
她一笑,湄芳还当自己说话造次,不敢深坐下去,就起身向太子太子妃告了辞。
因怕出去时见了施清遥的面再生心软,由是问了侧门,就闪身偷溜开了。
外头施清遥惦记她湄芳姑姑带她回家的话,倒也不哭了,只抱着廊檐下的柱子嘟着嘴生闷气。
胤礽说是饿着她,心下终究不忍,便在饭后推说积食不舒服,拿了本书让人搬了太师椅,秉烛闲翻书页打发时间,余光时不时与施清遥碰个正着。
施清遥年纪虽小,但脾性随她额娘,倒也是有骨气的,她见湄芳久不出来,太子又远远盯着自己,鼓了两腮便道:“你把我湄芳姑姑藏哪儿了,我要找她带我回家呢。”
太子翻着书页淡淡回她:“湄芳格格已经回去了,今儿可没人带你回家。”
“你骗人!湄芳姑姑说好了要带我找我额娘的。”
“你额娘远去福建,你湄芳姑姑如何带你找她去?她才是骗你呢。”
“湄芳姑姑才不会骗我,福建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远啊,山高水长,远着呢,你们去不了。”
“那我额娘怎么去的呢?”
“你额娘坐了船去的。”
“我们也可以坐船啊。”
“现在没船给你坐。”
“那什么时候有船……”
施清遥说着说着,就起了好奇心,松开那廊檐下的柱子,挪着小脚步跑到胤礽面前。两人一递一答,倒是和平共处起来。
太子妃本想偷偷拿了糕点送来给施清遥吃,至殿外看见这番情形,不由微微笑了。遂将糕点一藏,悄没声的又带了随从退下去。
施清遥趴在胤礽膝上,一时忘了饿,只管同他说着坐船的话。
胤礽摸摸她的小脑袋,怜惜她父母双亲远行,一个小孩儿家能这般伶俐已是不易,自己也不愿再苛责她,便咳了咳嗓子道:“清儿,方才舅舅不是要骂你,而是你做错了一件事,你知道吗?”
“舅舅,我做错什么事了?”施清遥摆弄着他手里的书页,尚是懵懂无知。
胤礽便将她抱起坐在膝上,语重心长道:“舅舅告诉你,这个皇宫有许多东西都是有毒的,除了舅舅和舅母,你皇玛法皇幺嬷和曾祖母,别人给的东西你都不能吃。如果吃了,就再也见不到你阿玛和额娘了。”
“宫女姐姐给我的东西也不能吃吗?”施清遥道。
太子摇一摇头:“不能吃,此是大忌,你今日就是胡乱吃了宫女给你的东西,舅舅才生气的。因为她们都不是你的舅舅,不知道你对你母亲的重要,她们要害你易如反掌,可舅舅要保你,就难得多了,所以谁给你的东西都不能吃。”
“她们为什么要害我呢?”
“因为……”
胤礽心下踌躇,只叹她年纪过幼,说多了反而更不明白,便轻轻一笑,将话头转了过去:“因为你是从宫外来的人。”
施清遥懂事的点一点头,半晌又问胤礽:“舅舅是宫里的人,是不是没有人敢害舅舅?”
害他吗?
“嗯……”胤礽头抵在施清遥的小脑袋上,目光微微沉静下来,“想害舅舅的人也很多,可是舅舅能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