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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胡乱搪塞了一番,离开崇明楼,笔架还在门外巴巴地候着,见她出来,连忙追上去小声打听着。
“怎样,我们少爷愿不愿意?当然是愿意的,对吧!”
流苏被夏师宜虚晃一招,还不知回去怎么向夫人复命,正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把笔架的帽子一拉,蒙住他的眼,气道:“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多话!”
笔架两眼一抹黑,好半天才把帽子整理好,再看时,流苏早已没影了。
☆、第一百零四周
半个时辰的光景,竟漫长得好似一年。
冉念烟早已困倦,却不敢合眼,何况这样难受的姿势,根本无法安眠。
她听见流苏离开的声音,又听见笔架叽哩哇啦地说了好多听不懂的胡话,徐夷则偶尔敷衍一句,更多的是纸张翻过的沙沙低响。
忽然,她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夷则,去见见她吧。”
是徐衡的声音,冉念烟睁大了眼,桌上的灯火忽的一闪,是楼梯上的铁门开启,涌进阁楼的风吹暗了火苗。
徐衡出现在门首,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看到冉念烟此时不得自由的样子,他微微皱眉。
“她是你表妹。”徐衡道,虽不回首,却是对身后的徐夷则说的,“至少名义上是。如果你还认我这个父亲,就不能对她无礼。”
冉念烟的眼中弥漫起一片水雾,像是羞愤,又像是委屈。
“方才姑母派人来过,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徐夷则说着,拔出腰间匕首,挑断冉念烟身上的束缚。
徐衡转身下楼,“带她下来吧,阁楼上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旦少了身上的绳结,冉念烟才明白什么叫重获自由,只是四肢百骸无一不痛,尤其是被捆缚过的地方,都有轻微的红痕,还微微肿胀起来,筋骨酸痛不已。
她只能悄悄藏好,不叫人看见。
徐夷则却全看在眼内,“辛苦你了,以后小心些。”
冉念烟太久没开口,清清喉咙后才道:“今日不过是偶然罢了,我也没想到你和舅父在房里说那么重要的事,否则就是请我,我也不会去趟这潭浑水。”
徐夷则道:“不是说你。好了,快下去吧,你不想知道你的好友现在如何吗?”
冉念烟心说再和他纠缠也没有用处,不如直接和徐衡对质。
下了楼,徐衡已坐在桌前,翻看一叠纸张,应该就是徐夷则方才写成的,笔架不知所踪,想必是被打发到院子里去了。
见冉念烟下楼,徐衡把手头的字纸掩起,指着对面的椅子。
“都坐吧。”
冉念烟毫不迟疑地坐下,她知道,越是在这种时刻,越不能有乞怜之态。越是乞怜,对方越觉得你心里有鬼,反而是理直气壮些才令人觉得可靠。
当然,若换作她,但凡有嫌疑的都该杀,亲族或可容情,却也不能完全放任姑息。
幸而徐衡是个对内极仁慈的人,光是看看他此时的神情,已经写满了长辈对晚辈的不忍和自责。
“这件事不怪你。”徐衡开门见山,显然不给冉念烟狡辩的机会,直接默认她已然知道了徐夷则的身世,“虽然不怪你,可偏偏归咎在你身上,你一定觉得很委屈吧?”
冉念烟坦然地笑了,道:“并不,无论有心还是无意,既然发生了,就要承担后果,不是吗?”
徐衡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倒显得他的顾虑是多余的。
她既然坦诚,他也不必迂回。
“柳家小姐不必回去了,她是外人,留在这里我才能放心,郡主会安置她的去处,留在身边做女官也不失为一种善果。而你……我很信任你,可是在这件事上,冒不得险。”
他徐徐道来,冉念烟却似是置若罔闻,只在他说完之后,轻声道:“所以,滕王殿下也不知道,对吗?”
只此一句,徐衡眼中快速地闪过一丝慌乱。
没想到,她竟能看出症结所在——滕王是徐衡效忠的皇子,竟也不知徐夷则的身世,换句话说,徐衡的这些行动都是背着滕王进行的。
有一就有二,冉念烟料定,徐衡为了遮掩这个谎言,必然在暗中安排了更多不为人知的行动,秘密牵三带五,若在滕王面前揭穿,徐衡半生韬光养晦皆成泡影,徐夷则的身世也会成为把柄,反过来威胁徐衡。
那时,不再是徐衡威胁她,而是徐家四面树敌,无处遁形。
徐衡马上看向徐夷则,锐利的眼中是无声的质问。
除了徐夷则,没人知道这是个绝对的秘密,而仅凭一个豆蔻之年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穿其中杼轴?
可他毕竟谋算颇深,没有当面道出自己的怀疑,可冉念烟等得就是这个机会。
挑拨他们父子离心正是她的目的,既然已经乱了,不如乱的更彻底些,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清白的。
“原来滕王殿下真的不知道。”她笑道,言语间是少女独有的无邪,“是夷则表哥告诉我的,没想到是真的。”
徐衡不动声色,只听儿子毫无波澜地道:“我没说过。”
除此之外再无辩解,说完,无奈一笑。
百密一疏,还是被她算计了,也难为她了,在那样的情形下还能运筹这般玲珑的心思,看来即使缚住她,也不过是禁锢她身体,而她的神魂从来与他无关。
否则也不会这样毫无负担地利用他为自己开脱。
徐衡也怀疑她在挑拨,故意激她,“那又能如何,你人在徐府,如何有办法让滕王知道?”
徐夷则暗叹一声,父亲这样说,就是变相承认了。
冉念烟道:“我并不想让滕王知道,我也不知道秘密的全部,没有什么可泄露的?只是方才听表哥说,如果想活命,就要提起滕王殿下。”
徐衡神色骤变,对徐夷则道:“出来说吧。”
···
门外,父子二人立于阶下。
徐衡道:“你真的就那么想让她死吗?”顿了顿,又道:“你明知道,她知道的越多,我越不敢给她留下活路,所以才故意教她说这些话,是吗?”
徐夷则平静地道:“我没和她说起任何与此相关的事,这些都是她自己揣摩出来的,并且编了一个骗局,只等着您自投罗网。”
徐衡笑了,道:“除非她是个痴人,否则一个能猜到滕王身上的人,怎么会想出这种斩断自己后路的笨办法?倒是你,怕秘密外泄,又怕我顾念亲情、轻易放了她,故而借刀杀人。”
徐夷则也笑了,道:“她真的挺聪明的,不是吗?这样您就不再关注她,而是怀疑起我的居心,因而愈发动恻隐之心,我的阴谋衬出她的无辜,也许您就因这份伪装出的无辜放了她,而薛氏的诬告已被坐实,寿宁侯还朝指日可待,到时她就可以回到冉家,彻底的安全了,不是吗?”
徐衡道:“你们各执一词,我想要的只是一种最稳妥的办法,不伤她的性命,又能保证她绝不会泄密。”
徐夷则思索片刻,幽幽道:“最稳妥的,便是让她永远留在徐家,永远逃不出我的视线,事关我的生死存亡,我自然不会放松对她的提防,。”
徐衡道:“如何能让她永远不离开你的视线?她总会出嫁的,而且不会太久。”
徐夷则讳莫如深地笑了,“是啊,她总会嫁人,如何能不离开我的视线呢?父亲,您说呢?”
徐衡早已明白他言下所指,沉吟良久,终于轻轻点头。
晚风微凉,徐夷则神色依旧淡漠,心中却有种真正的快意。
···
如果冉念烟知道结局是这样的,宁愿自己没有说出方才那些话,换来的不是自由,不过是徐衡的惊愕和一个不期而至的坏消息罢了。
“什么?”她木然地道,似是难以置信,“让我嫁给他?您难道不怕有朝一日,我第一个站出来指证他吗?”
徐衡道:“你不会有机会的。”
冉念烟怒极反笑,好笑地看着坐在一旁的徐夷则,见他寂然独坐,好似和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更不在意他们的谈话。
“这是你的主意吧?”冉念烟道,“除了你,再也没有这么卑鄙的人!”
良久,徐夷则才道:“不然呢,若父亲信任我,必然杀了你,若信任你,认为是我设局除掉你,故而放了你,那么无异于放虎归山,只有我们二人一起在他的掌握中,才是万全之策。即便我不提,父亲也会想到的。”
冉念烟冷笑,道:“那我宁可去死!”
徐衡道:“盈盈……你好像特别厌恶夷则。”他的语气不无担心,“是不是他曾做过亏欠你旳事,告诉我,若做过,我必不轻饶。”
冉念烟相信,徐衡这番话不是虚言,恻隐之心本是他与生俱来的好处与弱点。
可话到唇边,竟无法倾吐,难道她要把前生的事告诉徐衡?估计徐衡只会当她疯了。
“没有。”她颓然道,“可是不讨厌,不代表愿意。”
徐衡道:“你不用管了,我自会去和你母亲商议。舅父没有别的意思,婚事可以是假的,可以有名无实,可只要你想活命,就必须名正言顺地永远留在夷则身边,就像你说的,‘无论有心还是无意,既然发生了,就要承担后果’,而这后果,本就由我来定。”
说罢,在冉念烟惊怒的注视下离去。
“你满意了?”良久,她才缓缓道。
她背对着徐夷则,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不难想象她此时的恨意,被前世的宿敌要挟却不得不接受,这种耻辱怕是毕生难忘,或许反倒记得更长久。
“我说了,我不是君子,却也不是禽兽。”他叹道,“我只想让你活下来,在保守秘密的前提下,这是唯一的办法。更何况,这条歧路是你先踏上去的。”
冉念烟哽住了,没错,若不是她先利用他,又怎么会被他反制住?
“所以我还要回到阁楼上?”她回过头,冷冷道,似是妥协,只是面上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担忧和委屈。
“放心,不会再用那些东西对付你了。”他说着,将她送上楼梯,又将柔软的被褥放在她身下,最后竟轻轻道了声“好梦”。
不像是在拘禁她,而像是在侍奉最珍视的贵客,虽然是简陋的却也足够舒适,令她的困意毫无保留地涌上,双眼已然朦胧的无法睁开。
☆、第一百零五章
流苏回到荣寿堂时,溶月已回来了,见夫人坐在妆镜前准备临睡前的梳洗,流苏颇为讶异。
“这么久才回来?”徐问彤道。
溶月接口道:“我去郡主那儿问过了,不过是郡主今日心情好,又看了柳小姐带来的偶戏班子,所以多留了二位小姐一会儿,本想送回来的,谁知她俩玩累了,先睡着了,郡主好一阵笑话呢!”
徐问彤笑道:“大人笑话孩子?这事也就她做得出来。”
流苏觉得奇怪,又怕夫人追问,惹出唐突大少爷的事,故而一笑而过,事后逼问溶月,果然是拿了一串钱,她藏不过,就把钱拿出来给三人分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徐衡来荣寿堂向徐太夫人请安,过后来到徐问彤处,说是有事相谈。
徐问彤请他进来,兄妹二人落座。
她现在暂住的地方也不过是一明一暗两间房,中间用绛纱槅扇分开,明间用来会客,暗间摆床榻,用以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