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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笑道:“我先说吧。”
徐柔则心跳得极快。
陈青道:“我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是小人。你那么聪明,早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用替丰则治病做要挟。”
徐柔则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在她心里,陈青向来是不择手段的商人面目,可就是这种温柔令她内疚。
他若是蛮横要挟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么温柔,越发衬出她的虚情假意来。
“哦。”她颔首,淡淡应了声,颇为腼腆地道,“我知道,你真的很好。”
陈青一笑,笑得极真,心中却暗叹:“你到底还是太善良了,怎能知道,我如今不要挟,先叫徐丰则好转三分,叫你们尝尝希望的滋味,再品品得而复失的绝望,到时不消我说,你那对爹娘也要哭着求我。”
杂乱的小院中忽而洒进一束云隙间的天光,徐柔则的心也明亮了几分。
“哒哒哒”——丫鬟再次小跑着进院来,扶着门框大喘,半晌才道:“今天好热闹,北府的国公爷也来了!”
☆、第九十九章
说话间,徐衡已进了内院。
徐柔则很惊讶,自己这位远房的伯父从没有登门拜访的习惯,何况此时父亲不在,只有他们母子兄妹三人在家。
“伯父。”她道,随之行了一礼。
徐衡点头示意,却从未将目光投到她身上,而是看着她身边的陈青,令陈青平白生出满身寒意。
他敏锐地感觉到徐衡的来意是针对他的,或者说是他带来的那位禅师。
“他在哪?”徐衡直接开口。
“镇国公指的是慧明禅师?他在内室为丰则诊病。”陈青并无隐瞒。
徐衡很是惊讶,没想到他竟会不计前嫌为徐家人诊病。
毕氏已经闻声迎了出来,也很惊讶徐衡竟会突然造访。
“我是来见慧明禅师的。”徐衡道,目光一直在槅扇的方向,“弟妹放心,有他在,丰则不会有事。”
仅仅是不会有事?
这不是毕氏想要的结果!她期待的是儿子恢复如常,不然这番折腾又是为了什么?
“这位禅师究竟是什么来历?”毕氏问道。徐衡既然亲自来见他,想必知道一些□□。
谁知徐衡只是摇头,“我若说了,教他知道,在金针上略施手脚,丰则命在旦夕。”
毕氏不由得攥紧了膝上的拳头,想不到这个禅师的背景竟如此之深,他们这回也许惹上了大麻烦。
槅扇终于被推开,是陈青的一个小厮扶着慧明徐徐走出。
明明是年近百岁的老人,日常行走都是靠人用步辇抬着,如今竟亲自走了出来,在场的人不由得十分惊讶。
再看他的步态,虽然缓慢,却不如想象中那样老迈。
与其说是衰老所致,倒不如说像是旧伤,每一步都是痛苦而吃力的,一出门就重新坐上步辇。
可一个连自己的伤病都不能医治的人,怎么可能是治好当今圣上的神医?又怎么能把徐丰则托付给他?
“慧明禅师,犬子怎么样了?”毕氏急切的问。
陈青的小厮道:“丰则公子一切安好,已经歇下了,禅师说以后每旬施针一次,两月之后就能痊愈。”
怎么可能?
毕氏和徐柔则面面相觑,母女俩虽然都很希望徐丰则能恢复健康,却绝不相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何况之前托北府请来太医周世济,周太医可是连连摇头,目为不治之症。
徐衡就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可慧明禅师偏偏第一眼注意到他,眼中也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不是诧异,而是无奈。
“烦请禅师移步,在下有事相商。”徐衡道。
慧明禅师不语,略微抬抬手,示意抬步辇的小厮随之而去,来到徐衡命人停在南府门外的马车上,并特别留意,毕氏并没派人跟来。
她现在一门心思扑在徐丰则的病症上,倒是少了些麻烦。
“禅师——”马车上,徐衡低声道,“我还是用以前的称呼吧……裴伯父,近来可安好?”
对面的慧明禅师没有任何表示,如木雕泥塑一般坐在原处。
“我知道,十九年前的事,你还没有原谅我们。”徐衡道。
慧明禅师漠然开口,打断了徐衡的独白。
“我下山,并不想见你,是为了报答那孩子外祖家的恩情。”他的声音沙哑难辨,只说短短几个字时尚不明显,话说长了,方能察觉出嗓音的怪异之处。
他的嗓子,竟似被人故意用药损伤成这样的。
徐衡道:“是陈青吗?他和他的父亲一样,见风使舵,投机取巧,不值得相信。”
慧明禅师道:“恩情就是恩情,没有条件。”
一句话,竟让徐衡无话可说。
恩情就是恩情,这是裴老将军信奉了一生,也用一生践行的诺言,所以纵使乾宁帝屠杀了裴家满门,他依然感怀太宗皇帝的知遇之恩,从没有对朝廷不利的想法,甚至亲自为乾宁帝诊病。
而刘氏当初也是阴差阳错,在潭柘寺外自筑的精舍前遇到了重伤在身的裴老将军,救他一命,才有今日的果报。
与之相比,他的行为的确令人不齿。
“其实我从没怪过你们。”慧明禅师忽然道,“你们也有自己的责任,自己的家小,那时你们都已不是任意而为的少年了。”
徐衡如蒙大赦,他本是一贯号令三军的镇国公,在前辈面前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无措的少年。
良久,徐衡才道:“您不怪我吗,可您现在的身子……”
慧明禅师笑了,笑容透出无奈后的释然。
“这也是你们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不是吗?若不是毁伤我的面容,摧折我的双腿,改变我的步态和身形,陛下早在十年前就识破我的身份,不是吗?”
徐衡默然,原来他一直都明白。
“可是……”他道,“您为何十年不下山。”
慧明禅师道:“你还叫我一声将军,就应知道将军只应百战死,不应白首龌龊东篱之下,更何况我成了一个废人,冒充别人的身份,已是最大的折磨,选择苟活的唯一原因就是尚不知我那不肖子的下落,不能心安。”
他顿了顿,又道:“若他真是投敌叛国,老夫还要手刃此无君无父的逆贼……若他是被冤枉的,恐怕我等不到替他昭雪的那一天了,一切还要托付给你。”
徐衡定定道:“裴卓绝不是叛徒,他是被冤屈的。”
慧明禅师道:“你就这么笃定吗?他是我的儿子,却连我都不敢在此事上完全信任他。”
徐衡道:“因为我有证据,只要他在,就能证明裴卓的赤胆忠肝。”
慧明禅师道:“听你的口气,所谓的证据竟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徐衡道:“是的,而且您也曾见过他。”
慧明禅师沉吟半晌,道:“你说的是他?你的儿子徐夷则?”
徐衡闭上眼,极痛苦地点头,道:“他……不仅是我的儿子——”
话到一半,马车外的小厮上前禀报:“国公爷,太医院的周世济来了。”
徐衡道:“他是来看丰则的吧。”
慧明禅师道:“拦住他,不能让他进去。他若看了施针的痕迹,必然知道是我出山,秘密就保不住了,一旦破了例,我可无心应付纷至沓来的权贵,明明是旧交,却要伪装成陌路。”
徐衡道:“快去,拦住他。”
那厢,周世济觉得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不让他进府。
他能来诊病,一是看着徐家的面子,二是出于医者的道义,既然接收了一个病人,便不论身份高低贵贱、病情严重与否,都要负责到底。
难道是徐丰则撑不住了?
怀着疑惑,他走到马车边,向徐衡见礼,却见马车上有一丑陋的老僧。
昔日慧明禅师入宫为圣上诊病时,周世济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吏目,并不曾见过,可医者的天性让他感觉到这位僧人不寻常的地方。
那双锐利的眼睛,看人不先看面目,而是在观察口唇、面色,这分明是医者的本能。
徐衡道:“周太医不要多心,是那孩子今日不愿见人,你也知道他,独有些冷僻和执拗,一旦勉强,怕要生心病。”
周世济自然知道,所谓的心病,不过是意愿被屈抑久了,心火转向自我攻伐的产物,也就应声离开了。
走了很远,徐衡的小厮忽然追上来拦住他。
“我带一句话,是那位老师父说的,请大人务必记住——‘医者仁心,不可将聪明用于邪道,否则必将自噬’。”
小厮说完,似乎也不太明白话里的意思,转头跑远了,独留下周世济一人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他竟然知道?
周世济摸进了衣襟内,那里有一只小小的银葫芦,里面是他多年来潜心研制的番邦□□,名为啰酡,意为鲜血,可根据药量随意操纵中毒人的死期。
周世济本为求得解药,如今却有人开了绝佳的条件。
皇贵妃让他献上□□,至于用作什么,并未明说,可猜也能猜出来,无非是用来对付太子。
他学医半世,也清贫了半世,如今诱惑在前,而他不必亲手杀人,只需献上小小一瓶□□,昔日无法企及的富贵功名就唾手可得。
他无法抉择。
可是那个老和尚是怎么知道的呢?他和徐衡在一起,理应是滕王殿下的人,也就是皇贵妃的人,又怎会阻拦献药?
是徐衡有异心,转投了太子,还是皇贵妃设局,有心考验他?
周世济握着药瓶,恍惚地走在街上。
街角处,传信的小厮走到角落里,那里站着一个人,走进了才能辨认出徐夷则那异于他人的面孔。
“少爷,我把话带到了。”小厮道。
徐夷则点头,随即从角落里走出许多生面孔——那都是苏勒特勤的部下,他们将徐衡的小厮团团围住,捂住他的口鼻,令他不能做声也不敢挣扎。
“安置好他。”徐夷则道,说完便独自离去。
···
其实,冉念烟不想回到席上,回去就要面对柳如侬,以及柳如侬请来的“贵客”谢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