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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还是个乳臭未干,身量未足的孩子,身上满是被鞭笞的伤痕,鲜血的味道似乎再浓烈一些,就能引来那山林里的豺狼。
她被打得身上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连额头都被鞭子抽得破开一个口子,发黑的血迹顺着鼻梁流下,直至唇角。
桓岫不认得这张脸,只当她是个可怜的孩子,被打得疼了连话也说不出来,一闭上眼就会抽搐、梦魇。他动了恻隐之心,将人轻轻抱着,一声一声哄着她,才终于哄得她安稳睡去。
再醒来时,他带着她回了临殷桓府。找来婢女伺候她沐浴更衣,她如同哑巴一般,除了尖叫,什么也不会说,抗拒任何人的接近。好在她自己能洗,他便只好隔着一道屏风守在外面,直到这个孩子洗完澡,带着皂角的香气,裹着中衣,赤着脚,飞扑进自己的怀里。
那时候,桓岫才十四岁,就在前一年,他高中状元,人人夸他少年英才。
而这个少年,直到捡到宝音起,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身上有一日要担起的不光是自己和家族的责任。
好在,她乖巧懂事,通晓一切,人前鲜少撒娇,人后虽不自觉流露出依赖,却还是有礼有节地保持着距离,不去打扰他做任何事。
她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心疼,不过寥寥数日,便下定决心要带她回永安。
他甚至还在想,如果找不到她的家人,那就留在桓府,他会教养她长大,日后再亲自将她交给一个能待她如珠似玉的男人。
第32章悲戚
抵达永安的前一晚,桓岫带着宝音在永安城郊外桓府的一座别院里落脚。
那一年,已经是隆朔四年,从他捡到宝音,到带她回永安,隔了整整一个冬季,就连过年也是留在了临殷。
也许是初春的最后一场雪,雪花已经不再飞扬地让人睁不开眼。别院外的灌丛深处,偶尔还会有惊醒的鹧鸪,鸣一声“行不得也哥哥”,从一头蹿向另一头。
他在屋内不见宝音的踪影,便抱了临行前特定嘱咐裁缝量身做的一身红色氅衣出门寻找。
不远处的廊下,她低头摸着一枚铃铛,轻轻一动,就发出声响,但也许是坏了,那声音并不清脆。
他抖开氅衣将人裹住,顺势抱了起来。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他的小姑娘不是个哑巴。
她会说话,她说话的声音还很好听。只是除了他,她不跟任何其他人开口。
“以后你就住在我家。”他那时满心笃定,自以为是地许下承诺,“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可承诺大多虚无缥缈。
不过才一夜的功夫,他带着她回府,却骤然得到了阖府的反对。
只是这场反对,似乎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他早出晚归,每日只能在黄昏远远的看上她一眼。难得有空休沐,想要询问她近况,不是母亲寻他,就是父亲找他商议政务。
再后来,他身为尚书令的父亲交托给他一件要事,需得离开永安数日。
离开前,意外的谁也没使各种理由阻拦他去见宝音。
可也许是感知到了分离,那夜,他的小姑娘伏在他的腿上,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依赖之情。
他只以为是孩子气的撒娇,揉了揉她的头,随意叮嘱了几句。
哪知,等他再回来时,曾经被她用脚丈量了一遍又一遍的偏僻小院,已经空得只剩下花木。
那时候他才知道,所谓的要事,不过只是一个借口。
他们卖了宝音,如同卖掉府中任何一个不得用的婢女。
那一年,她才九岁。
直到两年后,他掀开了被逼无奈娶进门的妻子的红盖头,在看清盖头底下那张脸时,他忽地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那之后呢?
他又一次丢了他的姑娘。
这一回,一丢就是十年。
他错过了他的姑娘整整十年,错过了她从临殷孤身一人前往关城的艰辛,错过了她十五及笄戴上发簪的成长。
好在,他终于把她找回来了。
*****
宋拂到底没能阻止桓岫和萧秉瑞的插手。
可事实上,光靠她一个人的力量,也的确无法救出弥丽古丽。
看着执意要去救曾经欢喜的姑娘的六皇子,宋拂忍不住叹息一声,便也随他去了。
唯独桓岫,昨日的谈话显然都是自说自话,意见并未统一。宋拂甚至有些躲避他的目光。
霍起英不知他俩昨日究竟都谈了些什么,你看我,我不看你,瞧着就眼珠子疼。他拨了自己手底下一部分人,见宋拂也要跟着去,不免叮嘱道:“这次去救人,十有八.九是要硬碰硬的来,你不会武,又是女儿家,避开一些,免得伤到自己。”
他说完话,又叫过桓岫,压低声音,开口便道:“你和阿拂的事儿,我一知半解。等这事了之后,你再回来老老实实同我交代清楚!”他说着作势还挥了挥拳头,这才让人赶紧上路救人。
萧子鱼藏着弥丽古丽的那座小院太过偏僻,最开始,谁也没发现那里有什么问题。
就连桓岫发觉萧子鱼行动略有古怪,也一时没能查探出那座小院的蹊跷。可知道弥丽古丽被抓后,小院自然就暴露在了他们的眼前。
可萧子鱼为人狡诈,早有防备,他们几次过去,那小院似乎都住着一户寻常人家,并未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但这一次,他们直接冲向小院时,小院里已人去楼空。
“人都不见了?”萧秉瑞大吃一惊。
桓岫淡淡回看他一眼:“萧子鱼不会等着你上门来抓他。况且,你大张旗鼓的出来,难道以为他不会知道你的动静?”
他这句话冷水似的兜头就浇了下来,浇得萧秉瑞一颗心拔凉拔凉。萧秉瑞扭头,看着底下自己带来的那些人,蹙眉问道:“是我的人漏了消息?”
宋拂唇角微微动了一下,望着空无一人的小院:“不,落雁城并不大。霍府,都护府也并不是什么铜墙铁壁,想要探听消息,根本不用从殿下你的人里下手。”
“萧子鱼……孤回宫后非好好参他一参!”
“参萧子鱼之前,先找人。”桓岫飞快地看了萧秉瑞一眼。
萧秉瑞应了一声,赶紧将人手兵分几路,命人联络乔都护,满落雁城搜寻萧子鱼等人,余下一拨人则搜查小院。
院子本就不大,迅速被众人翻了个底朝天。
那对之前住在小院里混淆视线的小夫妻早已不见了踪影。屋内虽还留有家具摆设,可压根就没有人使用过的痕迹,分明当真只是摆设而已。
更重要的是,没有人。
一个人影都没有,的确是,人去楼空。
“搜!继续搜!”萧秉瑞急得出汗,“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些证据!”
他从东屋走到西屋,不见桓岫和宋拂的踪影,问过人才知道他俩去了偏僻的几个。
“你俩这时候在做什么?”
萧秉瑞前脚迈进黑洞洞的小屋,后脚愣在原地。
小屋内,没什么光亮,也不知道桓岫是从哪儿摸出的蜡烛,正举着烛火为宋拂照明。宋拂则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在地面上来回抚摸。
“你们这时候还在磨蹭什么,找人啊!?”萧秉瑞十分着急,迈腿就要往宋拂边上走。
桓岫扭头低斥:“不要动。”
萧秉瑞好久没见过桓岫生气的脸,一时间有些怔愣。
这小屋又黑又潮,环境恶劣地让人一刻都待不下去,发霉的味道充斥在周围,实在令人难忍。他搞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要在这里停留。
单膝似乎有些不方便,宋拂索性双腿跪地,伏在地上继续摩挲。
她是仵作,对于血的味道,比一般人更了解。这屋子阴暗潮湿,一开门,扑鼻而来的霉味,可霉味里头还藏着血腥味。很重,但像是曾被人清洗过,带着厚重的潮湿感。
等到桓岫找来蜡烛,烛光立即为她带来了线索——
屋内一根立柱上,有喷溅开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