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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233章纵使举案齐眉
徐明薇回了院子,心想再这么下去的确也不是个法子。孩子会一天天长大,对着一对冷面冷脸全然无爱的父母,只怕对孩子也是一种无形的伤害。这天晚上她便嘱咐婉容去二门上等着,她自己亲手下厨炖了一瓦罐的菌子鸡汤,慢慢在小火上煨了,只等傅恒回了家来,两人喝着鸡汤说说话,好把这些日子打下的结都给打开。
婉容见她能想通,心里自然高兴,接过徐婆子备下的点心袋子就往二门上去了。老赖家的却叹,这样一来,只怕阖家都晓得他们屋里两口子闹了不好,还得主母放软了身段做出妾的行径来。但她也是冷眼看着傅恒和徐明薇这段日子过来的,两口子要是真能吵一架,说开了倒还好,最怕的就是这种全闷在心里,连吵都不愿意吵的主儿。傅恒是真的有心避着她们家奶奶不见,这会儿也是没得法子,只能这么着了。
这头徐明薇屋里的翘首盼着,人人面上都带了一丝喜气,只当今晚两个主子说好了,往后就再没什么可别扭的。不想这一等就等到了上灯时候,婉容好不容易见着傅恒回家来,还没上前说上一句,便看见跟在他后头抬进来的一顶红轿子,一颗心如三伏天里坠进了无底冰洞,霎时没了言语。
傅恒抬眼见着她站着二门上,也是一奇,问道,“你这会儿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婉容苦笑道,“奶奶熬了鸡汤等着您回来喝,便叫奴在这儿候着,省得又错过了道。”
傅恒面上一滞,再出口却是狠绝口气,说道,“也好,我也正要找她。轿子里头的往后就是薛姨娘,你这会儿方便,先去收拾了屋子,我带人见过你家奶奶,再来理会。”
一时竟真的往前去了。婉容看着那轿子红得十分刺眼,忽地见帘子教一双白嫩的手轻轻掀起,似笑了一声,又放下了去。
“呸,狐媚子!”婉容啐了一口,也不照着傅恒的嘱咐去收拾了院子,只远远地跟在了他们后头,趁着人不注意,打廊下钻过,先一步跑回了院子。
“奶奶,不好了。”婉容一口气跑到徐明薇跟前,见她还抱着娇娇逗乐,那话便堵在心口,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徐明薇抬头看一眼她的脸色,笑道,“怎么个不好法?教你吓成了这样。婉柔,快递了水杯与你姐姐喝上一口,可怜见的,脸都白了。”
婉容心想着与其教她被那顶轿子打个措手不及,还不如自己先说了,好有个心理准备,便咬牙说道,“奴在二门上见着爷回来了,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请了顶红轿子,说里头坐着的是新来的薛姨娘,叫奴去收拾了院子,他这便来和您说了。”
徐明薇手里摇着的拨浪鼓一顿,微微失神,很快便调整了回来,轻笑道,“原来是为着这个,我还当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婉柔,把娇娇抱到兰娘子那里去。婉容,你还站着做什么,去,把东边院子收拾出来,就是最大的那个。碧桃,你去和大厨房的说一声,今个儿夜里留个人伺候着,少不得要水要菜,回头再问爷讨了赏,只有便宜她们的。”
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带了怜悯地看向她。徐明薇心里忍不住苦笑,怎么个个都当自己弃妇似的,男人纳个妾,不是十分寻常吗?
说话间,外头轿子却是到了。冬子头都不敢抬一下地来请了她,徐明薇拿帕子擦了手,去到院子里,却见傅恒正背着手对着轿子里头的人温言软语地说着什么,侧脸上带着的暖笑,再熟悉不过。
“倒是我的不是,没考虑周全了,相公你要纳妾,说一声便好,竟要你自己去挑了。不过这样也好,备着的你不喜欢,这回亲手挑的,总是个称心如意的了。”徐明薇笑着上前,正视了他说道。
傅恒转过身来,板着脸孔冷声道,“多话不必说,你妹妹这一路奔波,也是累了,今日就先免了敬茶,改天再来行了礼。”
徐明薇笑道,“不知妹妹是哪家的?身契可在?”
傅恒越发冷了脸孔,不耐烦道,“她姓薛,身契在我手上放着也是一样。”
徐明薇面上便是一阵冷笑。
第二卷第234章纵使举案齐眉
徐明薇说道,“原来相公也管后宅内务。可是防着我背过身来就提脚卖了她?我若是个不能容人的,这会儿也不能教她站到我院子里来!里头坐着的又是不是见不得人?到了主母屋里,还要摆了架子,忒大的脸儿!如此不懂规矩,还是教家里嬷嬷好生管教管教,才好伺候了爷们!”
傅恒见着她隐隐有了怒火,口气倒软和了些,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倒真从怀里掏出一张身契来,白子黑子底下按了红手印,上头书着薛氏是京城郊户人家,自愿卖进傅家为藤妾,得白银二十两,还印着官府的方印,的的确确是张典卖身契。
徐明薇收了身契,转身交给了老赖家的。那意思摆得分明,是叫老赖家的后头去查查薛氏的底细,老赖家的哪里不清楚,小心收进袖袋里头,又做了眼观鼻鼻观心状,只眼看着。
“身契是一桩,这人再累,下个轿子总成的吧?可是腿断了走不得路?碧桃,把里头的给我拖下来!”
傅恒便是一声呵斥,“慢着!”
徐明薇并不怕他,冷眼看了,并不做声。
傅恒眉心微微皱起,忽地后头帘子一声响动,却是里头的人低头出了来。
傅恒连忙过去搀扶了,柔声道,“你身子不爽利,下来做什么。”
薛氏朝他浅浅一笑,说道,“姐姐要见奴,自然要见的,这却是礼数。奴虽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的,也不是那等莽撞不知礼的。”
说着上前几步朝徐明薇盈盈一拜,晓得傅恒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倒显出几分胜者的姿态,说道,“妹妹薛燕儿,给姐姐见礼了。”
徐明薇冷眼看着她的伎俩,这是故意要激怒了自己呢,就这么点道行,傅恒果然是个瞎了眼睛的。她也不耐烦和这么个人过招,扬手让起了,淡声说道,“你既然进了咱们傅家的门,往后就是傅家的人了。规矩不得不守,回头抄了女戒送来,若是有迟的,就照了家法伺候。我这院子里不比别处,最不耐烦人来扰,没有叫你过院子里来,便守着自己院子清净过日子。在你前头还有三个,也都是伺候过爷一场的,回头打了照面还得友爱些,莫生了口角事端。不然先不论谁理亏了,各打二十大板。你也别叫我姐姐,我没你这样大的妹妹.往后敬过茶就改口叫奶奶,可听清楚了?”
薛氏抬眼不甘心地看了看她,咽下心底的不服,乖巧应了。听在傅恒耳朵里,又是那般温柔如水。
“婉容已经收拾了院子,就东边最大的那个。席面不晓得相公在外头可叫了?婉容来得匆忙,我也没来得及问。”徐明薇收了脸色,朝傅恒笑着问道。
傅恒眼里闪过些许伤痛神色,怕叫她看出,略偏过头说道,“这个你不必操心,回来的路上便已经定了的。”
他这话倒透出几分对正室的不尊重来,心里便有些懊悔。搁在外头,讲究些的人家就算是要行纳妾之举,也是先要使人问过正房妻子的意思,点头让进门了才好买人进来。徐明薇倒不在意,问不问反正家里都是要多了一张嘴巴吃饭,又有什么意思?她连薛氏长得是圆是扁都懒得计较,心想男人果真是翻脸跟翻书一般,前头不过是教他听见了一句话,冷了两个月都不算,还特地买了妾回来气她。
但也要气得着吧。她忍不住又是一声笑,朝傅恒说道,“既然相公都已经办妥当了,那您就带着薛氏去看看院子,可还满意。若是有什么缺的少的,婉容也在那儿,直接叫她回来报了便是。在份例内的我自然会替她做主添了,但也需防着没了规矩。前头毕竟还有三个旧人在哩,花用也不好差得多了。没端端教人寒了心,说咱家是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
傅恒倒宁愿她最后一句说的是自己,但看她语笑嫣然地同他话着家常一般,仿佛今天他领回的不是一个妾,不过是个洒扫丫头似的,越发心灰意冷。她要是肯闹一场,傅恒还觉得她心里有几分自己的地儿。却不知这世上还有那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便是平日里极喜爱的饼子,被旁人偷偷咬过一口,便是扔了也不肯再下嘴的。
徐明薇屋里的丫头婆子们也都不待见这新来的薛姨娘,但听得主子发了话,老赖家的便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面上还端了客气的笑脸,说道,“爷,老奴这就送了您出去?”
傅恒心里攒着气,一甩袖子,冷声道,“这是我家,我自己识的路!”
一时连轿子带人走得干净。婉柔瞧瞧徐明薇的脸色,上前说道,“奶奶,后头的鸡汤,奴倒去喂了狗?”
徐明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歹是我亲手熬的,便宜那些狗杂碎做什么,端来我自己吃!”
第二卷第235章纵使举案齐眉
傅恒和那薛姨娘的事情,再没一点口风漏到徐明薇这边院子来。众人都晓得这回是真的闹翻了,便是要救要劝的,也得缓和些日子。
傅恒纳妾的消息,第二天王氏过来看娇娇的时候倒是问起一回。她也是听说了外头传的闲话,还当徐明薇心里不情愿,要来压压媳妇的心气。但到了徐明薇屋里一坐,说过一回话,才晓得又是外头奴才嘴碎,才编排出来的。一时老怀安慰,拉过徐明薇的手拍了拍,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你也放心,虽然这回生的是娇娇,后头那些个娘是决计不会让她们生到你前头去的。要开枝散叶,也得等你肚里出了儿子再说。”
徐明薇做了感动状,点头谢道,“儿媳能得了娘这样一句话,便十分安心。儿媳也想着相公这个年纪了,该是儿女绕膝的时候,也时时惦记着呢。”
王氏听了更加欢喜,抱着娇娇逗了一会儿,说道,“这小娃儿生得和恒哥儿小时候一模一样,就是比他省心不少。他那会儿就霸道,非得人时时刻刻抱着了,一放下手就醒,睁眼就哭,吵得人夜里也不能睡个安生觉。”
徐明薇并不搭话,只笑着看了她逗孩子。薛婆子这时从外头进了来,通报道,“太太,奶奶,徐家太太来了。”
王氏说道,“你娘来得正是时候。”
连忙叫薛婆子请了人进来。贺兰氏和王氏自然又是一阵寒暄,两人凑头靠在一块儿看了娇娇,只可惜小人儿不经困,陪王氏玩过一阵,已经累了,张着小嘴儿就是一连串的哈欠。
王氏便把孩子递还给了兰娘子,叫她带了孩子下去午睡。一时屋里丫头婆子也退了个干净,王氏才冲贺兰氏说道,“我原也是不晓得,昨天晚上才听薇儿屋里的来说,恒哥儿竟自己从外头带了个妾回来。虽说爷们要个屋里人,也是平常。但咱家也不是那样不懂规矩的,这事啊是恒哥儿做差了,好歹也该先跟薇儿通个气,没得这样埋汰正妻的。事情出的急,我也没赶上他今早儿出门,回头一定叫他上门来跟亲家赔个礼。”
贺兰氏自然是听说了昨天夜里的事情才急急赶来的,这会儿王氏把她的话都给抢着说了,也只好做了笑脸接了下来,说道,“亲家何必这样客气。他们小两口的过日子,就让他们自己小两口的闹去,我们又何必做了恶人?赔礼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恒哥儿还小,一时想不周全的也是有的,亲家细细和他说了,下回别再犯了就行。”
王氏要的就是她这个不追究的承诺,一时脸上便松快了不少,便转开这个话题,说起娇娇的百日礼来。
“虽说是个女儿,却也是咱傅家大房的头生女。我家老爷的意思,是要好好操办一个,不知道亲家的意思是?”
贺兰氏点头说道,“既然亲家公是这样说,便按亲家公的意思办。到时候请几个全福之人,做了执礼者,好给娇娇添些福气。”
王氏得了她的准话,心里便有了主意,陪着说过几句,便推说自己屋里还有事要忙,留了空间让她们母女两个说话。
贺兰氏看着王氏走远了,才拿手指头戳了徐明薇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死脑筋的。”
徐明薇心里原本就委屈,教贺兰氏这样一说,一瘪嘴就放声哭了出来,搂住她脖子哭道,“娘,带女儿回家去吧。女儿不要嫁了。”
贺兰氏教她逼出几行眼泪来,笑骂道,“净说些傻话,带你回家去,回哪个家?你这会儿族谱都已经改在了傅家上头,叫傅徐氏,可不再是娘的小囡囡了。再说你跟了娘回去,娇娇你留着不要了?扔在傅家,你也舍得?”
徐明薇也晓得这事成不了,只埋头哭个委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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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氏轻轻哄着抚了她的背,说道,“你道只有做女人的这般不容易?便是男人在外头行走,也不少得要忍了气吞了声的。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能衣食无忧已是比世上许多人都要幸运的多。你瞧瞧这屋里伺候的,哪个不是要看了你的脸色?咱们这些人家还算是个讲规矩的主家,到了外头你再瞧瞧,做学徒的哪个不是被师傅苛待辱骂着长大的?人这一辈子能活得顺心如意的又有几个?才碰着些不顺意的,你就嚷着要回娘家,也真白费了我教养你的这番心血。”
徐明薇羞得满脸通红,从贺兰氏怀里起了身,抹着眼泪说道,“道理女儿都是明白的,只是一时见了娘,才觉着莫名委屈。”
贺兰氏无奈笑着点了她,“你啊,也就是个窝里横。昨天既然晓得跟恒哥儿置气,怎地不把事情做得绝些?谁家的妾是那样偷偷摸摸抬进来的?你只管把门儿给关了,叫你婆婆来说了道理,看他傅家的敢说一声不?这一回教他们欺负到你头上来,下回可替他们壮了胆子了!”
贺兰氏越说,徐明薇头越往地里低去,只有乖乖听了训的份儿,连声大气都不敢出了。
贺兰氏见了便心疼,往日在家也是千宠万宠只捧在手心上的,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同她说了。如今却是没的法子,嫁到了别家做人儿媳妇,自己要是不狠心教好了,只怕往后还有吃亏的日子。
“我听老赖家的说,恒哥儿已经有两个月没进你屋子了?前头一个半月是坐着月子,不来见还情有可原。可照你们往日的腻歪,你做人妻子的,也就不多问问丈夫今天歇在哪儿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吃这同一锅饭,睡着一张床的夫妻俩,倒比陌路的都不如。你还觉着委屈,只怕恒哥儿比你还委屈,也怨不得人转身就纳个妾回来。”
谁跟他睡一张床,他睡的床可多了。但徐明薇也只敢在心里说说,对着她娘贺兰氏是一句多话都不敢说。越听到后头,却越是忍不住,撒娇道,“娘,您怎么还向着他说话。”
贺兰氏又戳了她一脑门子,骂道,“我这都是为了谁?也就你个没心肝的看不清楚。谁叫你掏心窝子地对他好了,光是面上文章难道还不会做?打发个丫头问一声姑爷到哪儿了,可吃了饭,还要出门不,能掉了一块肉?你当不管不问就是你厉害了,可要知道这夫妻两个,有来才有的往。你一句话都不问人家,人家是傻啊还是骨头轻贱啊,非得拿热脸来贴了你的冷屁股?你和恒哥儿都还年轻,性子也都犟,这会儿要是把路给走绝了,情也斩断了,恒哥儿以后连你的房门都不进了,你拿什么去生儿子?要冷他要嫌他,也等你有了儿子傍身!”
徐明薇哪里不明白这些道理,只不过始终低不下头来走那一步罢了。她到底还是没有适应成功的,骨子里头还是前世那个自尊大过一切的“她”。为了一个男人摇尾乞怜,打死她也做不到罢了。更何况,她还不爱他!
贺兰氏见她眉眼间还是一点豫色都没有,晓得自己一番话都是白说了,也只能叹口气,说道,“罢了罢了,娘也不逼你,日子要是真的过不下去了,他欺你辱你,你便大着胆子同他和离,娘养你一辈子。”
徐明薇眼里顿时泪光闪闪,扑过身去,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第二卷第237章纵使举案齐眉
送走了贺兰氏,午后小陶又来了一回,替房师傅送了乐谱来,却是她新作的一首曲子,还未取名。说是让徐明薇得空了便试弹一下,也好帮着想个合适的曲名。
她红肿着眼儿,前头哭过一场的痕迹还未全消了,这会儿也只能躲在轻纱帐后头同小陶说了话,问道,“先生身体可好些了,吃着的药丸还有不?”
小陶听出她声音有些低哑,想到昨夜听到的动静,心里也是一声叹息,笑着答道,“奶奶有心。先生只苦夏胸口烦闷,平日吃着的丸子是还有的,不足了奴便来讨要,误不了的。若是奶奶这儿没别的事儿要交代的,奴便回去了。得了名儿,奶奶只管叫婉容姐姐,亦或是碧桃妹妹来说一声便好。”
徐明薇应承下来,便让碧桃送了她出去,一时看向手里的古筝谱子,只觉得沉甸甸的。似是人人都怕她想不开,又小心翼翼地迂回着来开解劝导了她。徐明薇有些哭笑不得,心底却是暖暖的,晓得自己身后还有人站着默默陪伴了她,倒像是迷雾中扬帆前行,不远处总有灯塔相伴似的。
拿冰敷过一回眼睛,看着镜里的模样也能见人了,徐明薇便叫婉容她们在院子里架了琴,净过手,对着房师傅给的谱子信手弹来。清冷琴音声声,渐渐的,连着院子里在洒扫的婆子们都停住了脚步,侧耳听来,面上皆是怔怔的模样。
一个说道,“忽地想起刚嫁那一年了。”
一个说道,“倒想起了我的老娘。”
婉容在一旁听见了,心里糊涂,自己听了却是想起了刚进明月居那一年。她那赌鬼老爹难得舍得花钱,带她去街角大娘面摊上吃了一碗卧了蛋的面条。那年似乎她才七岁吧,老爹光脚踩着长凳,一口闷着水烟儿,一边含糊不清地念叨,“你这丫头能去了七姑娘的屋子,可是你老子拼了命抢了来的。进去了往后有你的享福日子,手里有了花用,可别忘了抖些与你老子使使……”
一曲终了,满院子静得落针能闻,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婉柔趁着没人注意,转身悄悄抹了眼泪。婉容看她一眼,撇过头去只装作了没看见,开口问道,“奴听奶奶这曲子弹着,似有精进,便是房先生给的谱子吧,奶奶可有好名字了?”
徐明薇一个怔楞,教她拉回神来,沉默了一会儿,才淡声道,“就叫思华年吧。”
婉容嘴里默默嚼了这三个字,莫名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强打了精神做了笑脸,说道,“怕久了奴也忘了,不如就这会儿将奶奶的话带了过去?”
徐明薇似累极了,微微点了点头,自己手下又拨了零落几个音。弹了一会儿,自觉无趣,便起手去了玳瑁指甲,只叫碧桃跟着。背了手闲散而去,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竟到了花园里头。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园子里一个人也无,草木也晒得惫懒无力,唯有空蝉嘶鸣着,还在无止境地叫嚣罢了。
碧桃也是习惯了她这四处乱走的毛病,见她还要往湖边去了,抬头看看高挂的艳阳,提醒道,“奶奶,这地界还有些遮阴的,湖边只有光秃秃的时候,只怕晒得更猛哩。”
徐明薇回头看一眼她,扯了个笑脸,“无妨,叫太阳晒一会儿,出些汗也是好的。前头便是亭子,坐了也能歇脚。”
碧桃听她这样说,只好跟着去了。远远的竟听见些丝竹声儿,还有男男女女的调笑声。徐明薇心里一奇,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没歇了午觉的。两人渐渐走近,朝湖心亭上一望,只见那亭子四周都用挡光的湘竹帘子挂了,往来还有川流的奴仆们抱了冰桶进出,才晓得家中有人在亭子里办了席面,倒是选的一处好地方。
“既然有人抢了先,那就回吧。”徐明薇正和碧桃说道,亭心那处却起了声儿,回头一看,竟是有人掀了帘子,笑着招呼了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