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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觉得自己的那颗心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下,挤掉所有的酸涩后只留下中间破开的一个洞,冷风灌进去难受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钝痛,就这样一颗破破烂烂的心还被脑子里天人交战的两个小人揉碎又掰烂,最后化作他也不清楚的混沌。他觉得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特别特别好看,他能记住眉眼弯弯的弧度,能记住瞳孔里闪烁的细碎光芒,还能记住挑一下眼尾时震颤的睫毛好像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
他看见她笑的时候,心里的那只蝴蝶也跟着飞起来了。
他缓慢地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像是反应慢半拍的出错的机器人,因为尤佳妍早就转回了头盯在屏幕上,她看不到他冲她浅笑着的清隽模样。
可是宋词依旧冲她微微笑着,那双深邃温润的眼睛里难以抑制地泛起了一层水雾,视线变得模糊,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用力眨了眨眼,努力让一切清晰起来。
他觉得捉住一只蝴蝶真的是一件美好的事,他在捉住她的时候不知所措又兴奋难安,想给她最甘甜的露水,想给她摘来最盛放的花朵,他想时时刻刻在窗台上冒出一颗脑袋不厌其烦地观察她,愿意为蝴蝶花掉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还唯恐别的小蝴蝶有的东西他的蝴蝶却没有。
爱是尽力而为,仍然常觉亏欠。
可是没有人告诉他,亲手放掉蝴蝶放她飞走是那么难以割舍的一件事,他想卑劣地瞒下所有,他知道世上许多事不可强求,一位合格的绅士应该点到为止及时止损,可是现实是,不到耗尽对方所有的好感之前但凡一点虚幻的甜头就能击碎所有的故作洒脱,不到山穷水尽之前是舍不得说再见的。
他想卑微地恳求那一天迟一点来,再迟一点来,可是,可是……
宋词唇边挂着的笑容慢慢隐没,他低着头看自己的指尖,像是老僧入定一样缄默无言地坐了很久,就在尤佳妍点开最后一个文档后他才打开了手机远程电子锁的界面,举到她面前小声问了句,“按指纹吗?”
尤佳妍拿余光应付性地瞟了一眼,结果才刚收回目光脑海里旋转的专业名词忽然一下子被清空了,她像是才反应过来,整个人靠过去仔仔细细确认了一下,立刻倒吸了口冷气。
她有些震惊地看着,目瞪口呆:“这不是旸观吗?一个厕所都买不起的富豪区,你让我录指纹?”
宋词强迫自己与她对视,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眼眶就开始发热。
他有些狼狈地低下头,尽力让睫毛遮住自己的眼睛,喉咙发涩,艰难道:“嗯,我想说的是你尽管做你想做的事,如果真的被记者影响到了现实生活,你可以去这里避避风头。”
手机被抽走了,他的手指跟着轻轻蜷缩了一下,掌心一瞬间的空落让他生出一种高空坠落的失重感。
尤佳妍翻了翻,笃定道:“这是你家?”
其实是她家,他写了她的名字,因为不能让她本人到场还绕了一大圈走的公证的路子。
“我想起来了,你先前好像在看楼盘,这是旸观三区的别墅区吧?你哪来的钱?”
他张口难言,面色苍白:“我……我有事情要跟你说,我瞒了你一件事。”
尤佳妍还在看房子各个角度的监控,从花园到游泳池手指都拉不到边,惊叹:“你雇主给你的?这么大手笔是新雇主还是旧情复燃了?”
宋词想求她先把指纹录了,他不敢看她,生怕被拒绝,只埋着头去拉她的手,在坦白前有些慌乱地把手机屏幕按在她的手指上。
第一次没成功,他心里更急,眼眶红了一圈,气息都有些屏不住了,忙乱地抓着她的手按了第二次。
等到屏幕上显示指纹录入成功他才舒了口气,才勉强缓下急速跳动的心,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尤佳妍好像一直不声不响地由着他在动作。
甫一抬头,他猝不及防直接撞入了她清明的眸子里,她看了她很久。
宋词觉得他心里所有不为人知的、想要悄悄掩饰的心思都在此刻被她如骄阳般炽热的目光点燃了,他妄图想要藏起来的如藤蔓缠身的执念在光芒下无处躲藏,他谎话连篇,为了一个春天编造出整个太阳,可是此刻真正的太阳照耀到他身上,于是所有的假象如影子一般被焚烧殆尽。
窗外偶有鸟雀代替蝉鸣占据颤巍的枝头,春日早已走到尽头,下一个春天还要很久,深秋初冬的落寂感慢慢涌上来,枯枝断在地上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问:“宋词,你是不是喜欢我?”
宋词突然觉得一切组织好的情绪都在顷刻间溃不成军,他清楚地意识到此刻点头说是肯定会将一切推向更难挽回的境地,可是这句缠绕在他舌尖千百次的话像是想要伸出手又缩回的辗转,骤然被挑破从她那儿说出来,就像一切混沌忽然有了出口。
他根本忍不住,一点也忍不住,话出口的时候声线已经破碎沙哑了下去。
“是,我喜欢你,”他边说边用手背挡在眼睛上,可是连日来心惊胆战的恐惧和根本藏不住的爱意化作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他没有发出一点哭声,只死死挡着眼睛一遍遍重复,“尤佳妍,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真的很爱你。”
他一边自暴自弃地剖白自己的情意,一边绝望地想着完了,都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怎么会谈爱呢?
她只会觉得他破坏了两个人之前说好的单纯的雇佣关系,从而拉开距离,客客气气地抽两张纸递给他让他擦擦眼泪,然后知情达意地说一些好聚好散的动听话,最后跟他说到此结束。
耳旁有两声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几张柔软的纸巾被塞进他的手心,宋词一瞬间更加绝望了,他死死地咬紧牙关,忍得肩膀都在隐隐发颤。
“我就知道,不然傻白甜都没法形容你这种把房子塞给别人的傻子。”尤佳妍说,“不过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也是因为前雇主想要结婚绑定,所以才离职了吧?”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意料之外:“我也不结婚,你要是觉得我可以,我们就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怎么样?”
“什么……?”他放下手,眼睛红红的,显然还没回过神。
“我的意思是,我们各方面都挺合拍,而且正如你所说,除你之外我很难再迅速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合作者。”她指了指屏幕上日渐增长的频道粉丝数,“说实话,我也很难放弃你,如果你有点喜欢我,不讨厌我的话,那就更好了,或许我们可以长期保持拟配偶的关系过下去?”
窗外的鸟儿飞走了,踩在底下的树枝发出一点响声,像是秋风拂过时拨动的信号,也许还能闻到一点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当然,当然。”他怔然在原地喃喃道,一声比一声坚决,到最后眼里都迸射出欢喜的光来,映着他那双此刻被水洗过般漆黑的瞳仁更加剔透。
他从未有一刻这么感激此前努力渗透入她方方面面生活的自己,其实仔细辨析她的意思应该是在说有感情的利益关系比纯商务合作要更难分开,而他既然“有房有车”也不会真正在她一棵树上吊死,好的时候能同心,不好的时候也不至于离了谁过不下去,她是喜欢这种有后路的关系的。
可是他无所谓,他觉得这些“不纯粹的爱”都是小事,他既然能让她对他开了一个小口子,就愿意再花上五年十年让她慢慢爱上他。
她说以后,她说将来,她说长期,她说合拍,她说很难放弃他。
“你刚才说的有事瞒我就是喜欢我这件事?还有你其实有房?”尤佳妍见他渐渐止住了眼泪,摸了把他的脸问了句。
宋词觉得自己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贪心怪物,他被她那一点纵容迷得头昏脑涨,迷得神志不清,他跟老天虔诚祈祷,说对不起,说能不能再给他一次做胆小鬼的机会。
他说:“是。”
“这样,那没事,你还哭,吓死我了。”尤佳妍笑了下,她心情很好,下一句就迫不及待地与他分享自己的开心事,“对了,就在刚才,于夏彤联系我了,说找个时间聊一下。”
第48章掉马(二)
尤佳妍与于夏彤的见面并不顺利,于夏彤那边几次三番改了时间,一直拖到会议开完后,通过和未通过的议题都公示了出来,她才姗姗定下了时间。
议题中,对于代孕等违法行为再次进行了强调,并且补充了原先对于堕胎一刀切政策的修订,那些犯罪行为导致的非女方意愿怀孕可以凭借报案记录进行相应医疗措施,并可以将手术费用通过社保渠道由政.府进行补助报销。由于家暴行为虽然也被多次提及刑罚过轻,但在法律上严格来说也是违法行为,所以针对婚内弓虽女干导致的怀孕也可以要求流产,只是对于后续相关人道主义的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探讨。
而对于类似于于夏彤这种情况,虽然没有明确规范,可是她算是半直播地公开了自己去国外做手术的过程,这种擦边球被一句“属地原则”轻轻带过没有过多追究,民间多少还是从这件事里窥得未来的走势。
当然,也有人扒出两家豪门背景的冰山一角,称要不是广大财阀在背后支撑着99%的议会成员,这种事哪有这么简单,于是话题就转成了感叹一万个平民的斗争不如一位财阀千金的失恋,想要推动社会变革最重要的还是有人能在权力中心发声。
可无论怎么样,起码在这件事情上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所以消息出来后无论是官方账号还是非官方的解读,底下评论都是一片撒花叫好。
更令人欣喜的是,先前以为只是陪跑凑数的有关生育障碍医疗证明这一项居然也通过了,这一项被一位出身残联和妇联的女性议员卢婷据理力争,她的准备非常充分,还引用了尤佳妍频道上关于此次代孕事件的文献和民众的情绪反馈,在作为党鞭的闵听婵的助力下一共投了三次票并终于在最后达成了共识。
会议并没有被全程直播,只是摘取了部分节选作为一则新闻,上面正是卢婷激昂发言时提及的“以频道为宣泄口径提出的人权应高于生育权”,“公益基金为代表的未来道德理念的转变信号”,“学术界新兴热门研究题材”,还有最后投票通过时一闪而过的全景。
有意思的是,投反对票的群体中,没有一位是女性,虽然网民嘴上说议会中哪还有什么男女之分,都是为了不同的政.党,代表不同的立场,是权力抗衡和斗争,可是其中滋味还是让人感慨。
于是,那条“想要推动变革一定要在权力中心有让世界听到自己的声音的机会”重新被顶上了热搜。
尤佳妍一开始还遗憾于夏彤的访谈拖到了会议后,不过这次的成绩确实也算是有惊无险,她的频道因为卢婷的那一段视频再次被炒热,评论都在说这是官方认证,cmf基金会转发了一系列讯息,还发了一条“女性所应享有的权利无关其他,无需条件,天赋此权”。
尤佳妍跟宋词感慨:“我觉得我跟方淮序肯定很合得来。”
彼时宋词正在开车,闻言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动了下,车身打了个很小的折,他往副驾驶上望去一眼,没忍住抿出一个弧度,说:“是吗?”
“严格来说,是跟基金会皮下的运营合得来?”尤佳妍严谨地补充。
宋词:……哦
车开到“竹下荫”,这一次是于夏彤定好的包间,尤佳妍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种地方才符合千金小姐的身价。
“你不上去?”尤佳妍关门之前最后跟宋词确认了一番。
宋词难得戴了口罩,只露出一双温润的眼睛,他昨晚还不知餍足,今早起来却说自己感冒了,还非常有逻辑地跟她分析应该是在浴室那一次……
“好了好了,知道了。”见他眉梢微挑又要帮她回忆昨晚,尤佳妍抢先打断,“那我自己去了,好了叫你。”
他点点头,眼看着尤佳妍转身走出一步后却又追唤了一声:“妍妍!”
她诧异地回头,一瞬间好像看到他眉心里攒着的浓得化不开的情绪,他的下半张脸都被口罩挡起来了,她没法从更多的细节中猜测他的意图,只看到他的喉结滚了又滚,最后慢慢往后靠回车内,稀薄的阴影把他笼罩起来。
他轻声说:“没什么,想跟你说一切顺利,结束了一起去吃新开的那家海鲜自助吧。”
尤佳妍馋那家很久了,她笑起来,秋日里的阳光像是轻柔的丝带不浓不淡地抚在她脸上,涂在嘴唇上的唇釉折射出琉璃质感,她冲他挥了挥手,转身进去了。
于夏彤定的是一间茶室,就在先前尤佳妍与丁纤见面时的隔壁,尤佳妍推门进去终于与正主见到了面,她比想象中要更加小巧一些,因为一直不在媒体前露面,所以尤佳妍对她模模糊糊刻画的形象与今日一见有挺大的区别。
才刚要礼貌打声招呼,于夏彤推了一盏新泡好的茶到尤佳妍面前,另一只手将手机翻了个面压住了一直在跳信息的屏幕。
尤佳妍将将出口的客套话忽然卡顿了一下,她的视线跟着于夏彤的动作在手机上停了停。
二十六万的手机壳。
她神色莫测地抬起头,看到于夏彤冲她笑了下,伸手过来握手:“第二次见面了,尤小姐。”
尤佳妍在一瞬间的怔然后双肩往后一压,自然地握了手:“有眼不识泰山。”
“那天只顾着跟丁纤聊天,没有请您喝一杯茶,真是不好意思。”尤佳妍半开玩笑地将事情挑明,“要是一进门您不出声,只戴着墨镜小腹平平,我估计会吓坏了,这怎么赔得起?”
于夏彤还真从包里翻出了一副墨镜,拿在手里冲她耸了耸肩:“直接叫我夏彤吧。”
气氛缓和下来,尤佳妍将录音笔开启后放在一旁,两人很快将提前约定好的问题走完了,于夏彤一直很配合,到最后还丝毫不介意还在录音,把会议里的几个议题投票过程复盘了一下。
反而是尤佳妍觉得瓜田李下,主动把录音笔关了。
刚关上不过五分钟,于夏彤突兀地问了句:“方淮序跟你是什么关系?”
尤佳妍放下茶盏:“合作伙伴啊。”
“住在一起的合作伙伴?”
杯面的水晕开一圈圈波纹,尤佳妍保持着握住杯身的姿势,惊异道:“哪来的谣言?”
于夏彤拿过手机没翻两秒就点开一张照片推到尤佳妍面前,照片拍的是一个放在床头的老式相框。
尤佳妍没有被那冰山一角露出来的奢华家装吸引太久,她所有的目光都钉在相框里的照片。
那是一张在机场的合照,拍的一点也不好,背后行人匆匆,大包小包,各奔东西,就连头顶播放的红色登机提醒都因为拍照时手没有稳住而拉出模糊的残影。可就是这样一张明显不上心的、随手一拍的照片,里面站着明显更为青涩的宋词。
还是有点区别的,区别不在于相貌,而是他身边站着方平瑞,一手建立起方氏集团的老爷子,在把具体事务交给儿子方观言后基本退居二线,很少在人前露面,想来底下还有孙子方衡逸作为未来接班人,老爷子确实可以安安心心享福了。
照片里宋词表情很淡,尽管嘴角的弧度是往上走的,可是眼睛里没什么笑意,而身边的方平瑞则紧紧搂着他的肩膀,面有不舍。
是送机啊。
尤佳妍在照片里宋词的脸上盯了很久,都忘记了把手从杯身上松开,待于夏彤伸过来一根做了漂亮美甲的手指划过屏幕,下一张照片是相框背面,蓝色墨水已经晕染出了时间的踪迹,可是劲道的字体仍然足够清晰:
祝吾孙淮序学业有成,鹏程万里!
不用再说什么了,尤佳妍恍然才觉自己的手指一阵阵刺痛,松开紧握住杯子的手,指腹上已经被茶水烫得发红。
她面上还是沉静的,抬起头看向一直在观察自己的于夏彤,微微一笑后将手机退回去:“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于夏彤方才见到尤佳妍明显怔神的样子,还以为她不清楚宋词的身份,此刻又见她装傻否认,心里反而也没底起来。
莫非其实是知道的?
“宋词,非要我说得这么明白吗?”她开门见山,“你们不是一直住在一起吗?刚才开车过来的,也是他吧?他是我方衡逸的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
见尤佳妍还是神色淡淡的不接招,于夏彤自己先急起来把事情抖得一干二净,她身体前倾,声音压下去:“方家找他都找疯了你知道吗?方淮序从入境后失踪了,一直没有跟家里联系,结果是换了身份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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