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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乐安一听,心里有些乱,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卫君庭打量的目光,卫君庭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太监长得真是不错,杏眼如一泓清泉,楚楚动人似会说话,鼻子高挺,嘴唇不涂而丹,两腮微鼓染粉色,肤色白皙如凝脂,此时他眉头轻锁,那如远山般的眉毛便像拢住了一缕烟雾,简直是我见犹怜。
这样的好颜色,可惜是个太监,卫君庭不由得替他惋惜,同时又有不解:更鼓房比较辛苦,从那里调离,这小太监应该高兴啊,怎么反倒愁眉苦脸的?
“啊什么啊,”钱有财一脚把乐安踢趴在地,“还不快谢皇上。”
乐安摔了个狗啃泥,知道钱有财这是在帮她,她就势五体投地,行个大礼道:“谢皇上赏,奴才感激不尽。”
“嗯。”卫君庭从鼻子里出来一个音,赵巍看天色已晚,提醒他道:“皇上,该回去摆膳了。”
卫君庭抬头看天,夕阳早已隐入天幕,一抹胭脂色的晚霞淡淡地晕染了一方天空,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
卫君庭将追风的缰绳捡起拿在手里,摸了摸它的头,道:“回去,传膳。”
乐安赶紧上前一步把追风的缰绳从卫君庭手里接过来,跟着众人一起低头道:“恭送皇上。”
卫君庭若有似无地扫了她一眼,转身朝正源宫走去,赵巍亦步亦趋,紧跟其后,待二人走得远了,御马监里的人才都抬起头,挺直腰,个个眉开眼笑,围着乐安给她道喜。
乐安还真不知道这喜从何来,只不过是从打更变成喂马,由更夫成为马倌,性质一样啊。
“那可不一样,”高伟解释道,“更鼓房累是众所周知的事,御马监可比这里好多了,而且就算是马倌,那也是皇上亲口指定的,是多大的殊荣。”
他撇了乐安一眼,嫌弃道:“也不知道你走了什么狗屎运,皇上居然会这么轻易就把你调离更鼓房,专司养马,可怜我不知道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
这么说这还是一个好差事了?其实撇开其他的不说,让她去喂大红,她还是很开心的,毕竟大红聪明又俊美,他们一人一马特别投缘,在一起很开心的。
乐安想到她这职位可跟孙悟空平起平坐,都是弼马温,替皇上养马的。偷偷乐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一个差点被她忽略的问题。
小皇子怎么办?夜里不打更,晚上她就没办法去避开那么多双眼睛去给他送东西了。他岂不是会口渴饥饿和害怕?
第5章糖豆
“乐安,你去了御马监也要经常来更鼓房看我们,要是那里有人欺负你,我们离得近,你喊一声我就能听见,我力气大,可以帮你出气。”宝栗子拍拍自己粗壮的臂膀,以示自己一身蛮力。
乐安低头掩口,重重点了点头,“谢谢你,栗子,你真是个好人。”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都是自己人,嘿嘿。”宝栗子憨憨地咧开嘴,大手摸了摸后脑勺。
高伟见不得他们两个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白痴样,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突听门外有人高声喊道:“传皇上口谕,更鼓房太监乐安出来领赏。”
三个人忙不迭地出去下跪领旨,只见外面站着三人,其中一个着灰蓝色贴里,面白无须,双手交叉,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年轻小太监,手里各端着一个玛瑙色的琉璃盘。
“皇上有旨,更鼓房太监乐安喂马有功,赏时令水果樱桃、枇杷各一盘,即日起调入御马监,钦此。”
“谢皇上。”
乐安三人起身,宝栗子跟乐安双手接过琉璃盘,两个人一个兴高采烈,一个诚惶诚恐,只有高伟比这两个人经历的事多,从兜里掏出一个钱袋塞进那领头公公的手里,笑着说:“辛苦公公跑这一趟,皇上这么晚了还赏赐乐安,看样子心情不错。”
那公公掂了掂手里的钱袋,若无其事地放进了袖笼里,眼里带了点笑意,“咱们都是为皇上办事,没什么辛苦不辛苦,再说皇上的心思我们做奴才的哪里敢擅自揣度。”
“是是是,公公教训得是,咱们这不是闲聊闲聊嘛。”高伟连连附和。
“嗯,天儿也不早了,我们已经传完了皇上的旨意,这就回去了。”
“那我送送公公,天黑,宝栗子,再去拿盏灯来,给公公照亮。”高伟吩咐宝栗子,宝栗子把盘子放到桌子上,赶紧去拿灯笼。
“你这小太监有点意思。”
“谢公公夸,奴才叫高伟,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我希望以后能多多跟公公学学。”高伟提了灯笼,亲自把那公公往回送。
那公公被高伟的马屁拍的浑身熨帖,最后他自己跟旁边的小太监两人说今日当差要警醒一些,免得惹了皇上不高兴。高伟就在一边,闻言知道这是这公公说给自己听的,又堆起满脸的笑,哈着腰送走了那公公。
高伟回去跟乐安,宝栗子一说,宝栗子没想那么多,只顾着吃枇杷,乐安留了个心眼,问高伟为何要冒着危险打听皇上的心情。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你的官运。”高伟觉得乐安就是个榆木脑袋,这也想不到。
“我?”乐安指着自己的鼻子,她的手指纤细,鼻子小巧,刚刚吃过樱桃的嘴唇上沾了汁水,亮晶晶的,粉粉嫩嫩,饱满多汁,仿佛一戳就会破一样。
高伟看了一眼就想摇头,一个太监长得这么清秀脱俗,如果搁前朝,一准会被那个荒淫无度的皇帝给糟蹋了,但是如果混的好,也能成为总管,幸运的话会掌管禁军,权利金钱在手,也不能说没有好处。
但是现在已经改朝换代,因为有前车之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太监们就过得比较小心翼翼,尤其是像乐安这样容貌出众的小太监,想要成为大总管,可是难上加难。
“笨,如果皇上是心情好的时候想起你,给你赏赐了这樱桃跟枇杷,证明他想起你,是愉悦的,对你这个人印象深刻,如果他郁郁寡欢,食不下咽,那时再把东西赏给你,只能说只是顺带一下,你无关紧要,明白了吗?”高伟把琉璃盘中的枇杷扒拉到自己这边,拍掉宝栗子伸过来还想再拿的手,给乐安解惑道。
乐安又吃了一颗樱桃,眉头紧皱又松开,对高伟的话半信半疑。被那个人惦记上不是什么好事情,想一想就脊背发凉,但是这樱桃还是不错的,来这里一个多月了,她还是第一次吃到樱桃,而且这还是御赐的,又大又甜,玲珑剔透,口感绝佳。
皇帝什么的,暂时就被抛到脑后了,美食在前,怎能辜负。
实际上,正源宫内,卫君庭对着一桌子美食,鼻间萦绕的居然是御马监里,散落在地,追风吃的不亦乐乎的黑豆香味。
狮子头,咸淡适中,凤穿金衣,鲜香味美;鸳鸯酥,香甜可口;乌鸡汤,肉嫰汤饴,然而,他就是味同嚼蜡,口中始终缺了一种滋味。
赵巍察言观色,小心开口问道:“皇上,膳食不合胃口,要不要让御膳房重新做?”
“不用。”卫君庭放下银筷,视线扫过桌子上的新鲜樱桃,不其然地想到了今天见到的那个御马监小太监,随手一指琉璃盘,他对赵巍说,“把这盘樱桃和枇杷赏给小太监乐安。”
赵巍有一瞬间的懵逼:乐安,哪个乐安?
“皇上,你说赏给谁?”
“乐安,”卫君庭又重复了一遍,见赵巍还一副努力想但就是想不起来乐安是谁的样子,他又好心地补充了一句,“就是喂养追风的那个小太监。”
噢,原来是他啊。
“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赵巍让司礼监的太监去更鼓房传了卫君庭的口谕,转眼又看到未动多少的御膳,他发愁道,“皇上,你可得保重龙体啊,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奴才,我让他们去做,不吃可不行啊。”
有什么想吃的?卫君庭根本不用想,好像又闻到了那股子黑豆的焦香气,带着一点糖化了的甜意。
“豆子,似乎不错。”卫君庭沉默半晌,突然开口。
赵巍先惊后喜,连连答应着赶去御膳房,亲自吩咐御厨们。皇上要吃豆子,御厨们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做出能让皇上胃口大开的美味佳肴。御厨们听了,全都忙碌起来,赵巍把庖长悄悄地叫到一边,嘱咐他,这个食材必须少而精,不能让皇上吃完,上朝见大臣时,出虚恭,有损皇上龙颜。
疱长心领神会,表示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随后的几天,卫君庭的膳食里总会出现几款豆制品,有芝麻豆腐博饼,素鸡,麻婆豆腐,豆腐蒸蛋,黄豆酥,白果黄豆鲫鱼汤等等,赵巍每次都满怀希望地给卫君庭布菜,希望里面能有那么一道合他的胃口,但他失望地发现,卫君庭吃是吃了,神情里却没有一丝喜悦,这说明,这都不是他想的那道菜。
赵巍不死心,让御膳房继续做,卫君庭却吃腻了,吩咐赵巍,近期之内膳食里不要再出现豆腐之类的了。
赵巍只得原话传下去,御膳房的人得知自己让皇上失望了,均唉声叹气,个个灰头土脸,恰好被乐安撞见,好奇地问了问那个管事厨役,才知道皇上要吃豆子,但是御膳房都快做出上百种菜肴点心了,也没能让皇上满意。
听了那些个菜名,乐安惊讶地想,御膳房的人还真有才,一个豆子折腾出这么多花样,这皇上也有够难伺候的,她丝毫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引起皇上另类食欲的源头。
乐安已经从更鼓房搬到御马监了,御马监的管事太监叫钱有财,对乐安还挺喜欢吧,给她安排了一处朝阳的好住处,不过,依旧是三人间,乐安这次是睡中间的床铺。
因为之前就跟这里的人比较熟了,再加上因为她御马监的人都得了赏赐,所以乐安与他们相处融洽,并没有受到排挤和欺负。
不过她的习惯则让同屋的两人很是好奇,晚上睡觉从来不脱衣服,本来嘛,累了一天,脱了衣服,钻进被窝,舒舒服服地睡个觉,那叫一个享受。但是乐安却总是和衣而眠,对于这个乐安只能解释说,在更鼓房习惯了,到点去擂鼓打更,脱衣服睡觉耽误事。
现在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也不想改了。两个人听了也没怀疑,倒是可怜起她以前差事的辛苦啦。乐安暗暗松了口气,抹了一把冷汗,她躺平,偷偷地松了松裹胸的白布,庆幸地想:幸好这具身体年龄还小,十六七岁,胸部也小,要不然来个波涛汹涌,她每天还不得勒死自己。这么看来,胸小还是有好处的。
第6章尤物
自从前几天被调来专门饲养大红,乐安对它的吃食更上心了。草料全都挑选干净,筛掉小石子,细细地铡碎,用水淘洗,把豆子磨成细细的粉,撒在草料上,拌均匀了,才给大红吃。
每天给它牵到阳光充足的地方晒一晒,然后用刮子给它刷毛,从前到后,由上到下,全都细细刮过,大红每次都舒服得一动不动,偶尔摆摆尾巴,或是舔舔后背,清理一下自己。
大红经常惬意完了就想出去,它力气大,虽然后腿的伤还没好透,但是要轻松挣开乐安还是很容易的。好几次,乐安都快要拉不住它,只好牵着它在御马监周围走几圈,其他的地方也不敢去,毕竟是在皇宫里,不是大草原,或是乡村小道上,可以让它纵情驰骋。
偶尔有侍卫路过,会经常看到她一个小太监费力地遛马,哦不,应该说马在遛她,因为她每次都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大红往回拉,次次喘得一脸通红,汗珠子从她的额头一直流到脸颊上,像极了那沾了露水的鲜艳芙蓉花。他们每次都会驻足“欣赏”一番她的窘态,笑完了也会帮她一把,把大红往御马监赶。
几次下来,乐安遛马简直成了御马监一景,许多人没事也会去瞅几眼,有些人是去看马的,有些则是看人的。
这个小太监长得男生女相,美得雌雄莫辩啊,看他遛马,流汗,不知怎的,会让人生出一种美人香汗淋漓之感,看着就赏心悦目。
渐渐地,人越来越多,乐安一开始没在意,时间长了,发觉那些人的目光有时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让她有种被当成动物园猴子的感觉。赶紧暂停遛马,减少一下被“参观”的机会。
只是几天下来,她还没事,大红受不住了,整天“咴儿咴儿”地叫着要出去,乐安赶紧又炒了糖豆子,这次比任何一次都成功,又香又甜,嘎嘣脆,别提多好吃了。
然并卵,大红只吃了几口就又开始叫了,乐安拿出胡萝卜也不管用了,食物已经安慰不了它寂寞的心,它梗着脖子硬是要往外冲,乐安恨恨地指着它数落:“以前没遛你,也不见你这么多事,现在还遛野,都不愿在马厩里呆着了。”
回应她的是一个巨大的响鼻,大红兜头喷了她一脸的鼻水,乐安气得想抽它,到底没狠下心,洗了把脸,又给它饮了些水,这才又解开绳索,牵着它一点一点地往外走,边走边叮嘱它:“咱们说好了啊,只出去一会儿就回来,而且不准跑远,也不能赖皮站着不走,听见了吗?”
她小声嘀咕着,大红早就按捺不住奔跑的心了,见乐安还慢吞吞地,它头一扬,前蹄一抬就想跑,乐安赶紧拉住它,但是大红身高体健的,她虽说有一米六八,但是架不住瘦啊,轻而易举就被大红又拉着走,重演马遛人的经典场景,乐安简直欲哭无泪。
有人老远看到乐安又被遛了,笑得合不拢嘴,有那么些不当差的,或者偷懒耍滑的跑过来看,聚集起来大概有十来个人,人多话杂,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听说他并不是从咱们大荣朝丘嵩城里的皇宫里调过来的,而是前朝宫里的,这么一个‘尤物’,是怎么躲过那荒淫无道的周朝皇帝魔爪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好像是呆在杂役房做苦工,所以才幸免于难。”
“原来是这样啊。”
“嗯,幸而皇上是英明的君主,不会咱们下手。”
“嘘,宫廷之内休论主子是非,慎言。”
“怕什么,皇上又没在这里,再说咱们说的也是事实。”一个尖嘴猴腮的太监大大咧咧地说道。说完突觉后颈一凉,身边的太监全都目露惊恐,仓皇地集体下跪,伏地道:“参见皇上。”
那太监骇然变色,转身看到一身明黄色便服的卫君庭,吓得直接瘫倒在地,“皇上恕罪,奴才罪该万死,求皇上恕罪。”
他半天没听到卫君庭说话,眼睛只看得到卫君庭玄色的鹿皮靴,他身体抖如筛糠,喉咙像被人用手紧紧扼住一样,根本喘不过气来。随即只觉身边一阵风动,眼前只有石板路,哪里还能看到卫君庭的半片衣摆?
大着胆子侧头偷瞄,却发现皇上不见了,鼓起勇气一抬头,望见五丈开外,皇上正骑在追风身上,而险些被追风带倒的小太监乐安则站在一边,焦灼不安地看着他们。
乐安被吓坏了,大红这么多天没出来过,这一出御马监兴奋地难以自已,撒开蹄子就跑,乐安怕它冲撞了宫里的贵人,急得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想拉住它,但是根本就是螳臂当车,到最后她不仅没拉住它,反而别它拉着踉踉跄跄地一直往前。
她想松手,但是那绳子不知道怎么搞得,反而套牢了她的手,怎么也解不开,反而越拽越紧了。
手被勒得通红,皮都要磨破了,乐安被飞扬的尘土弄得灰头土脸,眼睛也被迷住了,眼看人就要摔倒,被马拖着走,千钧一发之际,她突觉手臂一轻,身子一歪,接着天旋地转。
等她努力眨巴着睁开眼,猛然对上一双深如幽潭的眼睛,还没等她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卫君庭已经把她扶直,边吹响口哨边向追风跑去。
追风听到熟悉的哨声脚下顿了一顿,卫君庭趁机翻身上马,勒住缰绳,驱马向回走。追风不情不愿地掉头,打了一个响鼻,才走两步,乐安反应过来,赶紧跑过来,站在追风身边,急切地对卫君庭道:“皇上,追风后腿的伤还没好,你能不能下来,暂时先别骑它?”
她的语气很急,眼睛里透露出对追风满满的心疼和担忧。卫君庭一怔,如果乐安不说,他差点忘记了追风腿上有伤这回事。刚刚情急之下,他不得已起身上马,其实也是想控制追风让它不伤人而已,绝对没有“虐待”追风的意思,看懂了这个小太监的眼神,他突然升起了想解释的念头,然而……
嗯,他是皇上,他是太监,皇上做什么要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太监解释吗?
当然不用。
虽是如此,卫君庭在乐安那样的眼神之下,还是坐不住了,刚从马上下来,乐安立刻上前一步,观察了一下追风的后腿,确认无事,又仔细看了看它全身,生怕追风累着了。
在她察看追风的时候,双手还一直不时地拍一拍,安抚还在动来动去,不老实的它,卫君庭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的手上,果不其然发现她的手受伤了。
白皙纤细的手指明显被勒肿了,红红得,鼓起来一块块,显得特别突兀,而她的手心也被磨破了,流出了一些鲜红的血液,已经凝固了,但是露出的粉嫩皮肉看着就觉得疼。
就算这样,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追风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累到,反倒把自己的伤痛放到一边,看来这个小太监是真的对追风很上心。
乐安确认完毕,牵着追风跟在卫君庭身后往御马监走去,这才注意到前面还跪了一排人,瞧了一下,一眼认出了几个太监,是经常来这里看她遛马的人。他们怎么跪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乐安很是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