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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眼泪,晕开了黑色的墨迹。
他能够想象到,黑夜里,她一个人坐在寂寞的窗前,瑟瑟发抖,滴滴答答地淌着眼泪,却用怎样坚定而决绝的笔墨,写下这行遒劲有力的字。
许刃的心,仿佛是被尖锐的刀子猛力戳进去,拖出来,带出了淅淅沥沥的血迹。
他颤抖的手指尖衔起那张书签,缓缓放到唇间,印下一记苍白而又无比深情的亲吻。
即使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前路尽毁,荆棘密布。
可是,你一定要坚强。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
你一定要坚强。
也许我不能陪你走完余路,但你,
一定要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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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程厉铭的脸上。
在鹿州老宅的花园里,那天的风很大,吹刮着枯枝败叶满世界狂乱地飞窜。
程厉铭生生地受下了程池的耳光,一言不发,任由她在他身上胡乱地发泄。
她拽着双肩包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的头上。
原本以为这两个月来的沉淀,她的心已经死了下去,却没想到他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一瞬间便勾起了程池心中隐忍压抑的怒火。
狂风骤雨般的情绪,对着这个至爱她的男人,疯狂地发泄着。
“是你干的!”她又打又踢,而从始至终,程厉铭没有还手,没有多说一个字。
“是你把那帮人找来!都是你!”
程池打累了,倚着篱笆坐了下来,蹲在角落大口地喘息,大口地哭泣。
“如果见不得我好,你尽可以冲我来!”她捶着自己心口,狂躁地冲他大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程厉铭点了根烟,手禁不住地颤抖,深长地吸了一口,走到程池边上,也跟着坐了下来。
“我针对他,跟你没有半毛关系。”程厉铭说:“当初是他发了那封匿名的邮件,害得老爸把我赶出家门,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他凑近了看着她,喃喃说:“我的朋友,他妈的全不接我的电话,最惨的时候,我一天只吃一顿饭,睡过地下室,甚至在建筑工地打过工,差点被十五楼掉下来的砖块砸死…这些,都是拜他所赐,你说我能不恨他?他代替了我,进了这个家,讨老头子的欢心,他抢了我的父亲,我的妹妹,我的一切,我能不恨他?”
程池恶狠狠地瞪他:“这些都是你自己作的,与他有何关系?你和江依络勾搭在一起,难不成也是许刃叫你这么做的?程厉铭,你今年得有26岁了吧,你他妈…”程池冷笑:“…还是这么幼稚。”
“程池,他妈少跟我扯这些。”程厉铭将烟头往地上狠狠一砸:“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了解他么,他跟你讲什么你就信?真当他是纯洁善良的小白兔?”
他用脚捻了捻石板上的烟头,嘲讽地对她说:“他做过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你说什么?”程池怔怔地看着他。
“许刃过去那点子破事,不是我查的,是另一个人,一个把他恨到骨子里的人。”
“谁?”
“王坤。”
“王坤…”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恍然想起来,是她的高中同学。
“就你们快高考那时候,他找了个有病的妓|女,把王坤弄得染了病,半年都下不来床,命根子都快废了,送到国外去治疗,现在那方面依旧有障碍,毁了一辈子,他妈的断子绝孙。”
程厉铭冷啐了一声:“手段够狠,老子都要甘拜下风。”
程池睁大了眼睛,瞳眸颤栗着…
风凛冽地刮在她的脸上,跟刀子似的,可是她没有一点痛感,只是打了个寒噤,九月的晚夏风,她觉得冷。
程池突然想到峨眉山巅的那一尊普贤菩萨法相,他那般悲悯地俯瞰着芸芸众生,万相苦厄,谁都逃不过。
程池过去从来不相信命运,她无所禁忌,张扬放肆。
她现在回忆起来,菩萨眼下,那个俊秀的少年,他双手合十,虔诚地参拜。
仿佛时光在他身畔流逝了千年万年,而她于千人万人中,堪堪与他相遇。
而后,他进入了她的生命中,遇着她周围的人,王坤,程厉铭,江依络,程嘉…所有这一切,宛如一张无形的大掌,将他的命运,推向了无可预知的黑暗深渊。
程池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命运的强大和人的渺小无力。
谁都逃不过,没有人无辜。
包括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还在吧?
☆、第59章崩跌(6)
没有了许刃的大学时光变得无比枯燥乏味,程池每天穿梭于现实,书本与游戏之中,平静无澜,她觉得,兴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曾经那样热烈的青春,那样深刻地爱过那么一场,终究一切都是要归于平淡。
大四毕业,本专业的同学,要么考研,要么考了公务员或者教师,或者进了事业单位。
程池也跟老爸商量过了,随便在公司给她弄个文员或者秘书的职位,且先干着。
过去不甘生活就此平淡,不愿屈服于命运的既定轨迹,她也那样努力地拼过一场,却不曾想,最终,殊途同归。
可就在程正年给程池安排好了职位,程池却突然报名参加学校的支教项目。
谁都不曾想到。
当时朱澹拿着宣传单还跟程池说来着,要不一块儿去支教得了,听说山里的景色可美了,而且回来还能直接保研,种种种种,好处多多。
可是程池瘪着嘴,说她就是死也不去那种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指不定回来之后,能丑成什么狗样子。
是啊,那种地方,哪是她这细皮嫩肉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能呆的?
可是就在程池说了这话没多久,她就一个人暗挫挫地报名参加了支教项目。
后来送别程池,杨靖突然一拍大腿回想起,说那几日,不就是许刃刑满出狱的日子吗?
他匆匆去了上海,向监狱打听了许刃出狱的日期。
恰是在程池毕业典礼举行的那一天。
而距离那天的十天之后,她便坐上了开往西南边陲大山的绿皮火车。
十天,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短暂得简直不值一提。
谁也不知道,那十天里,有什么样的故事悄然发生,又怎样被掩埋在了时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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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池去的是位于川南的一个名叫水磨村的小村寨,这里地处偏远大山,远离城市,与世隔绝。村里人都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绝非她所熟悉的乡音。
程池似乎也真是铁了心,要将自己与过去的世界彻底阻绝。
所有人都以为,三年的时间已经够长,够久,能够彻底治愈她心里的伤痕,然而在许刃出狱以后,在程池离开以后,他们才恍然明白,那段几乎要把人烧得灰飞烟灭的爱情里,没放下的人,一直是她。
所以,他一出来,她便跑路。
程池来水磨村的半年之后,用村长家里那台唯一的电话机,给老爸拨了个电话,让程正年帮她把那辆宝贝法拉利给卖掉,然后把钱汇过来。
程正年正在外地谈生意,闻言一惊,下意识的反应是:“你丫是不是又闯祸了?把人家房子烧了?还是把人家小子给打废了?”
程池说都不是,她想给村里唯一的这一所小学重新修缮教学楼。
程正年真是十万分地不相信。
最后生意都不谈了,程正年火急火燎,颠簸了十几个小时的汽车,亲自来了水磨乡,一来探望半年没见的女儿,二来看看她到底有没有闯祸。
程池带着他去看了村小学的教学楼,那是几间由牛棚改造的四合毛坯房,采光极差,也很不通风。树上有个自制的铜锣,上课和下课的铃声,全靠校长拿着石头去敲锣。
而唯一能看出这是个学校的标志,恐怕只有四合院中间的那一根竹竿子,竹竿子上挂着冉冉飘动的红旗。
后来,程正年又在村里晃荡了几圈,村民们知道他是村小学程老师的父亲,都甚为热情地邀请他来家里做客。
程正年好容易来一趟,自然是要去女儿家吃饭的,婉拒他们的好意之后,村民们又陆陆续续给他送来了好多好多礼物。
有陈年的腊肉火腿,有鸡蛋,有山里的草药,还有自家腌制的咸菜等等。
他们说,程老师顶呱呱,念书写字,一笔一划地教咱娃。
咱村里前前后后,来了十多个老师,可是不出一个月,全吵吵嚷嚷着要走,只因生活条件太差,太苦了,城里人受不住。
程老师在这里一呆就是大半年,咱娃都会写作文了。
不止会写作文,还有理想了,说要当电竞选手,你造啥是电竞选手哇?
程正年说可能是搞电脑的吧,乡里人一听电脑,就是程老师带过来的那个四四方方的小板子,那可了不得,那么一个小板子,里面装了不少稀奇的东西,那叫科学,叫技术。
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娃,将来能走出大山,去看看新鲜物件,去接触科学,跟上这个时代的步伐,而不是一辈子窝在这个穷乡僻壤,砍柴种地,啥也不知啥也不懂。
程正年这辈子,很是收过不少的礼物,镶金镀银的玉翡翠,高山里的珍惜虫草,还有几十年珍藏的佳酿,他啥没见过,啥没吃过…
可偏偏是村民们送来的腌菜鸡蛋火腿,着实送进了他的心里面,他骄傲啊!
这可比她将来能开公司当老板挣大钱,让他骄傲多了。
过去那些给他送礼的人,前脚笑脸相迎,后脚出门就骂你心黑手辣,他不是不知道。
有钱人面上受尊重,背地里指不定让人怎么唾弃来着。
但是程池不一样,她是乡村的老师,泥里面蹦跶了一圈出来,黑了,瘦了,可是形象也高大伟岸了。
人民教师,说出来,多光荣,多受尊重。
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这个不成器的纨绔女儿,居然会为人师表。
他心里头,那个骄傲,那个喜滋滋呀,回去一定要跟几个老友好好地炫耀一番,让他们平日里老在他面前说自家小孩出国留学,拿了什么学位,又进了什么研究院,每每这个时候,程正年都无话可说,哼,现在不一样了,他女儿在山村支教,也是顶有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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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正年说不用你卖车,修个教学楼能费几个钱,老爸给你资助,五百万够不够?
程池说,我那车早就老款式了,就算回来也不一定会开,不如现在卖掉,还能做点有意义的事,也算是它功德圆满,等回家了,我才更有底气跟您要钱买新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