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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等我一会儿,我过来接你。”卫傥当机立断。
在盛世人寿保险公司大厦门前接到女朋友,卫傥趁惟希低头系保险带的时候,回身伸手从后座上拿过一枝花叶笼在透明保护罩内的花束,等她抬起头,笑着送给她。
“鲜花赠美人。”
惟希看见一枝碧碧绿的阔叶间,好几朵含苞待放的白兰花,静悄悄温润如玉,不由得惊喜,接过来取下保护罩,垂头轻嗅,“谢谢!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白兰花?”
小时候祖母一直会掐一支栀子花和几朵白兰花给她别在衣襟上,一边嘴里念叨:栀子花,白兰花,五分洋钿买一朵,买来戴了头浪厢,香是香来糯是糯……一边用手轻轻呵她的痒,她会开心地滚在祖母怀里。如今老房子早已拆掉,院子里的花树也早已成为记忆里的一缕幽香。
“朋友从海南运来一株给我,放在办公室里,刚才出门前剪下一枝,借花献佛。”卫傥见惟希喜欢得一直埋头在花叶之间,只能看见头顶的发旋,也不催她,“请你吃晚餐,算是替你送行。”
卫傥带惟希到一处小区,将车驶进底下停车库,由电梯直上五楼。
电梯开门处,一层楼面只得一户,傍晚时分楼内也悄然无声,显得十分静谧。
卫傥以密码开门后请惟希入内,“欢迎光临寒舍。”
他的公寓大而空阔,装修极尽简约,除了半开放式厨房里的视野开阔良好的一体式流理台与餐桌餐椅,几乎再无多余家具。随着两人进门,室内的灯光自行亮起,柔和,然而冷清。
“我不常住在这里,所以有点简陋,你随意。”卫傥轻推与雪白墙壁融为一体的白色橱门,门无声地左右滑开。他取出崭新白色居家鞋,搁在惟希脚边,自己也换上室内便鞋。
趁惟希弯腰换鞋的工夫,卫傥进厨房自橱柜里找出一只大肚广口瓶,筹半瓶水,返回惟希身边,接过她手里捧着的一大枝白兰花,插在水瓶里,信手放在厨房餐桌上。
惟希被他宽阔公寓内的智能家居系统吸引。她见过富豪金碧辉煌的豪宅内形同虚设的智能家居系统,只有安防报警系统还在运作,其他功能全都沦为摆设。
“音乐。”惟希试探地说。
“请选择类型:古典音乐、流行音乐、摇滚乐、节奏与布鲁斯……”醇厚的男声响起,倒让惟希有小小意外。
卫傥走过来,偎在她身后,下巴压在她肩膀上,“测试系统时,用了我的声音,要是觉得不习惯,可以换一个。”
惟希微笑,“古典音乐。”
随后又问卫傥,“会不会要继续选择更详细的分类?”
卫傥笑起来,胸腔震动,“不会,因为大多用得起智能家居系统的人,往往都并不喜欢古典音乐。”
说话之间,轻柔似水的音乐在室内流淌,肖邦的g小调第一叙事曲温然明朗的旋律温柔得令人只想拥抱。
卫傥伸出双手,从背后紧紧抱住惟希,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颈侧,教惟希轻轻颤栗。
卫傥吻一吻惟希颈畔,“你慢慢研究,我去做饭。”
他转身阔步走向厨房,惟希站在原地,略略发呆片刻,这才在看起来空旷的房间里慢慢观察探索。
卫傥做菜的速度颇快,当惟希刚刚发现隐藏在飘窗与墙壁之间的书架时,他已经做好两人的晚餐,招呼惟希洗手吃饭。
“我还没找到洗手间。”惟希只发现整片白色墙壁背后是偌大一间卧室,一张蓬松柔软的厚床垫直接铺在原色松木地板上,两面玻璃墙形成九十度夹角,望出去是一片茂密的常绿乔木树林,即使在冬季,也碧绿葱翠得让人心旷神怡。
卫傥失笑,“是我考虑不周,在这边。”
晚餐卫傥做了三菜一汤,芝士焗大对虾从烤箱里取出来的一刹那整间半开放餐厨内盈满芝士与海鲜融汇在一处的香气,点缀其上的欧芹末翠绿中带着一点点焦色,显得无比诱人,配着爽口的泰式青瓜沙拉、培根炒抱子甘蓝,和一小双耳锅的芦笋浓汤,引得惟希食指大动。
“临时决定请你吃饭,比较匆忙,”卫傥举一举手中的水杯,“请!”
“求搭伙!”惟希夹一筷子青瓜沙拉吃在口中,忍不住赞叹。她自己的厨艺仅仅停留在家常菜的水准,和卫傥的融贯中西菜式相比,差距不是一点点。
卫傥惟笑,“好。”
两人用餐愉快,卫傥讲起以前在海外时或者惊险或者奇趣的见闻。
“……小小村子,与外界完全隔绝,不通公路,没有水电,生活迹近原始,唯一通往文明世界的工具是一辆破旧的摩托车。我们在建的公路将从他们村子旁边通过,整个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来围观工程进度,村长甚至邀请我们去他们的村子里,想请工程队顺便修一条从村子通往外头的小路。”
卫傥伸出一条手臂,“村长说,只要这么宽就够了。我们看来再普通不过的乡间小路,对他们而言简直像是通向自由的道路。为了说服工程队,村长还邀请我们到他家里去做客。
“小村所有的房子都由黄泥和上干草筑成,层层稻草铺成屋顶。屋子没有玻璃门窗,条件‘好’一点的人家就用一块布遮挡,条件差的人家索性就让它去。所有幼童无论男女统统赤身裸体跑来跑去,甚至有些成年女性都赤着上身……”卫傥轻叹,“为了请我们吃一顿像样的饭,妇女们要顶着水罐徒步去很远的地方取水。用来招待我们的最好的食物是玉米糊糊和老鼠肉……工程队长实在看不下去,最后帮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修了和公路相连的小路。回到基地之后,工程队长跑到我们的菜园子里,一个人待了很久,后来他一直说,将来退休回家了,就自己辟一片菜地,没事养花花种菜,就已满足。”
惟希听得津津有味,她能理解那种在见过极致的穷困之后,整个人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也偶尔谈及自己经手的案件。
“总觉得他的失踪并不单纯。”惟希对鲁竟先失踪前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无法释怀,“很矛盾,希望他活着,但又觉得他活着对他妻子来说,也许更残忍。”
卫傥能理解她的想法,“你小看了她们的坚强。”
女性一旦坚强起来,男性恐怕要退一射之地。
“是我颛己了。”惟希承认。她接手的保险理赔调查,有不少是作为主要经济来源的男性因故去世,其妻或者其女,一力支撑起被保人留下的摊子。
惟希印象最深刻是本城一位服装公司老板,与小女朋友拿着公司的公款吃喝玩乐,最后两人搭乘的游轮意外倾覆,老板与小女友一起殒命天涯做了一对落水鬼。
老板的发妻在家里做不问公司事务的阔太已近二十年,人人都当她失去丈夫今后恐怕要拿着亡夫留下的钱就此度日,谁都没料到她处理完丈夫的后事,转身立刻打起精神走进公司,接过董事长遗留下来的摊子,一边请几个上家宽限付款日期,一边督促赶工完成订单,同时四处去下家要账。
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富太大半年时间便瘦成一道闪电,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教人不得不另眼相看。
“无论真相如何,她们都有能力承受。”卫傥隔着桌子握一握惟希的手,“欺骗与背叛才是最不可原谅的。”
chapter54海鲜炒米粉
吃过晚饭,惟希与卫傥一道将餐具收拾干净,送进洗碗机。
“连让我洗碗以示展示自己贤惠的机会都不给。”惟希笑叹。
卫傥闻言忍不住搂过惟希揉一揉她头顶,“我虽然不抗拒下厨,但极其讨厌洗碗。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又怎么能扔给女朋友做呢?当然要交给机器来完成了。”
惟希望一眼他由智能家居系统操作的屋子,“那岂不是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卫傥捧住惟希脸庞,深深凝视她的双眼,“你只要开心快乐,做你自己就好!”
惟希伸出双手,环抱他,低声呢喃,“卫傥……”
她踮足亲吻他的唇角。
他的味道干净,带着一些须后水的冷冽,工作一天后冒出来的胡髭刺得嘴唇有些痒。
他喉间逸出一声叹息,按住她的后脑勺,阻止她后退,蓦然深吻。
情到浓时,惟希也没留在卫傥家里过夜,她有太多事要做。
卫傥送惟希回家,顶住一楼两个大晚上坐在门廊聊天的老阿姨如探照灯般的注视,与女友吻别,这才驱车离去。
惟希朝两位夜谈中的阿姨点点头,打算上楼,楼组长阿姨却不放过她,一把拉住她的手,对另一个阿姨说,“小徐搬过来三年了,我待她就像待自己孩子一样,现在看到她交男朋友了,心里不晓得多高兴。”
又转而问惟希,“快同阿姨讲讲,你男朋友多大年纪?在哪里上班?收入高不高?家里有没有房?”
另一个阿姨笑着接口,“我看伊一部车子恐怕不便宜,应该有点实力的。”
惟希几乎目瞪口呆。连母亲王女士都没当着她的面追问卫傥身家背景,对她从来都无甚好感的楼组长阿姨竟然能如此自然地将问题直直掼到她面前。
“刚刚在互相了解中。”惟希客气地对两位满脸期待的阿姨说。
“哎呀!小徐,侬就覅骗吾了!男朋友都在你家里过夜了,还说什么刚刚互相了解啊?!”楼组长阿姨大力一拍惟希手背,朝惟希抛一个“别骗我了,我都知道了”的眼神。
惟希终于忍无可忍抽回自己的手,她总算知道流言是怎么产生的了。
“妠慢慢聊天,我先上去了。”
楼组长阿姨也不阻拦她,只管和同伴说,“现在的年轻人哦,根本不把这些当回事,没结婚就住在一起是家常便饭。我们子杰就不这样,女同学请他到瑞士滑雪,说酒店房间紧张,要和他睡同一张床,他都不肯呢……”
惟希上楼,楼组长阿姨的声音在身后渐不可闻,但她简直能想象得到伊一边贬损她一边拼命夸自己儿子有多出色时的样子。不过这些对惟希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倘使换一个内心敏感脆弱的女孩子,大概就会因为“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产生各种不愉快的念头。然而相比母亲王女士的杀伤力,楼组长阿姨这种看起来热情无匹其实阴哒哒如毒蛇吐信似的攻击,于惟希完全是毛毛雨。
惟希心理负累一点也无,收拾出差所需行李,洗漱上床。
一觉睡醒已天光大亮。
吃光一碗果蔬牛奶麦片搭配全麦面包和白煮蛋,手机收到短信,预定的专车已抵达。惟希背上准备好的双肩包,锁门下楼。
在楼下又遇见楼组长阿姨,正陪着曹阿婆从小花园回来。
惟希朝曹阿婆微笑,“阿婆锻炼身体啊?”
曹阿婆笑呵呵,“是啊是啊,大宝叫我们去美国和他一起过节,我要把身体锻炼好。”
楼组长阿姨满脸骄傲自豪,“坐飞机要十多个小时呢,不把身体练练好,吃勿消的。”
惟希深深替阿婆高兴,无论如何,阿婆是真心对她好,“恭喜你,阿婆!”
“到辰光带好吃的给你!”
“谢谢阿婆!我先走了,阿婆再见!”惟希背着包快步走向等候在小花园路口的专车。
耳朵里免不了飘进几句楼组长阿姨对曹阿婆的“劝告”。
“……行李超重很贵的,姆妈侬覅对啥人都说给他们带东西回来……”
“我只对小徐说……”曹阿婆辩解。
惟希坐进车里,忍不住对阿婆挥挥手,心想:等出差回来,要把祖母从生态农场接回来,住到开春再讨论是否继续回农庄去,也让祖母见一见卫傥。
惟希与唐心在机场碰头,与惟希只得一个简单的双肩包不同,唐心带着两个大行李箱,见惟希以眼神询问,她指一指其中一个三十二寸压花皮质行李箱,“我们两个的登山装备!”
惟希朝唐心颌首,“辛苦你了。”
唐心摆手,“小菜一碟。”
惟希想起她每次出国旅行回来带给她的大小礼物,觉得也许是她多虑了。
两人的航班难得准时起飞,准时降落,除了唐心对航班上提供的飞机餐颇有怨言,嫌海鲜炒米粉太干没油水,布丁只有焦糖味不合她口味,中间并没有什么突发状况和插曲。
飞机落地后,惟希与唐心直接用打车软件叫一辆专车前往预定的酒店。
酒店就坐落在鲁竟先攀登的野山脚下。那座山原本并不出名,当地人上山采摘药材也是常事,直到鲁竟先在山上失踪,当地召集大量人力,几乎将山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他,此山才在登山客心中有了些分量。每年都有不少人慕名前来,一为体验攀爬野山的乐趣,二则希望能在爬山过程中,发现鲁竟先的遗体或者遗物。
现今的酒店,五年前还只是镇子上的小招待所,五年后已经翻建成气派的准三星级酒店。
惟希与唐心在前台登记入住时,一名坐在大堂沙发上的男子起身,龙行虎步朝两人走来。
“徐惟希,唐心?”男人嗓音粗犷低沉,一张脸隐在浓密的头发与胡须下面,只有熠熠生辉的双眼和高挺鼻梁无法掩饰。
唐心闪着一双明媚大眼站在惟希身旁,好奇地看着他。
惟希点点头,注意到他的双手虎口有老茧,指关节微微肿胀变形,手部与手腕之间肤色有明显差异。
来人察觉到惟希视线的短暂停留,咧嘴微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是卫的老战友,两位此次的登山向导。”他向惟希伸出手,“方可翰。”
惟希与他握手。
“可汗?”唐心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
“翰,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方可翰人看起来一身草莽气息,讲话却文质彬彬。
“哦……典出《诗经大雅生民之什板》啊。”唐心慢条斯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