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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
“黄婆婆。”
“怎么?”
“那下边是什么模样?”
“阴间吗?”
“是的。”
“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光景,你问这个干嘛?”
“你跟我说说吧,我就想知道。”
“就好像是一个口径很大的烟囱。中间火焰熊熊,岩浆迸发,四周的一圈分了十八层,每一层都是那些各自应当受的罪不同等级的亡魂。”
“十八层地狱,对吗?”
“对。”
“惨吗?”
“惨。”
这是我多年前偶然一次跟黄婆婆喝酒闲聊时,我俩聊到的话题。所以当我和胡宗仁正在打算喊鬼,而背后传来那个冷冷的声音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一段跟黄婆婆的对话。
因为我觉得我可能块挂了,按照佛家的说法,我还不到30岁,我的上面有未亡的老人,所以我走在他们前面,我是会下地狱受苦受罪的。我很懊恼在此之前我没有告诉我家爹妈和彩姐,即便是不相信佛教,平常也该替我多诵念几声阿弥陀佛,替我化掉孽障,好让我也少受点折磨,早登佛家的极乐世界。
起码这么做,我要是挂了,我也不会下地狱嘛。
当时听到那个冰冷的声音,我除了背心突然一紧一麻以外,我便非常惊恐地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无需怀疑的是,胡宗仁也一定是跟我一样的反应。
和我最初猜测的果然是一样,这是个女人。直到她走到我们跟前,然后蹲下,我从她的短裙里看到了透过肉色丝袜的黑色内裤,粉红色的连衣裙,以及那难看的帽子,我才发现,眼前的这位,正是白天调戏的那个女护士。如果不是那天发生的这些事,我想我很难把护士跟刹无道联系在一起。眼前的这个姑娘,看样子也不过就20岁左右,看来我和胡宗仁真的是老了,竟然被一个这么年轻的小女孩耍得心惊肉跳,还差点吓得屁滚尿流。
那姑娘蹲下后,脸上和眼神里都带着些许嘲笑的感觉,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你们俩不是很牛掰吗?怎么现在怂了?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到底是害怕大于惊讶,还是惊讶大过害怕。因为我想要是我跟胡宗仁动粗的话,这姑娘恐怕也只能束手就擒,胡宗仁甚至还有可能对她做出一些不雅的事情。好在我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作风还是没有问题的,于是我对那姑娘说,就是你把我们叫来的?你就是付韵妮?
那姑娘听到我说了付韵妮这么名字,突然显得有点诧异,似乎是没有想到我早就把名字给查了出来,从她的表情上来看,我确定了付韵妮就是这个女人,而并非我身上的那个女阴人或是胡宗仁麻袋里的这个女鬼。果然,她有些吃惊地问我,你是怎么查到我的名字的?还有,我没有叫你“们”来,我只叫你一个人来而已。怎么?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我还以为你先前那么血气方刚,是多厉害的人物呢,没想到依旧是个怕死的蠢货。
我怕死,没错。至少我怕这种不明不白的死。
付韵妮还在嘴硬,她没等我回答,因为我也不可能回答她。她接着说,现在你们抓住的这个女鬼,是早前我在另一个地方收来的,是个因为难产死掉的妈妈。她的魂魄在那个医院游荡了接近5年都不肯走,于是我就把她收了来,念在她对自己孩子这么疼爱,我就决定带她来看看她的前夫续弦后,新生的这个孩子。这群男人都是一个样,老婆因为给他生孩子死了才几年时间,就立刻和别的女人结婚还生孩子,所以我让她来看看,原本她幸福的家庭,因此而发生的改变。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付韵妮说的,也好像是那么回事,不过,偏激了点。
我带着诧异的眼神望着付韵妮,正想要批评她这么偏执的想法是不对的,转念一想这关我什么屁事,眼前的女人算起来是我的对头,我犯不着跟她讲什么大道理。
付韵妮大概是察觉到我有些不爽她的说法,于是哼哼笑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她说,放心好了,我呢也没打算让这个女鬼对那个新生儿做个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吓唬吓唬她那前夫罢了,提醒他忘恩负义别太早,背后有双眼睛盯着呢!
说到这儿,我就怒了,我问她姑且不说你无缘无故抓了人家的魂,还利用人家来增加对在世人的一种仇恨,你他妈什么心态啊,你是不是被男人伤害过,从此就仇视社会了吧?
我说这些话不是没有根据的,因为在我们身边其实无时无刻不充斥着这样的人,只是由于自己曾经受到过刺激,于是就迁怒到所有人身上。我记得在我曾经有一次冒充大学生调查案子的时候,曾经跟一男一女两个海南大学生租住了一个小套房,整整住了一个月。我没有批评海南人民的意思,只是适当吐槽,讲讲我那段日子有多么的苦不堪言。
因为那阵子吧,恰逢那所大学刚刚开学,而他们学校的奇怪之处,就是大三开始就不给学生分配宿舍了,于是大量的大三大四甚至研究生们,都被迫给赶到学校附近的居民区租住。我和大学生的区别在于,我比较有钱,于是我住进去的时候,先前住在那里的一个海南女大学生非常热情地把我迎了进去。并且把较大的一间卧室让给了我,还好心替我收拾房间,完事了还意味深长地丢下了一句,我就住在你隔壁哦,一副我多么秀色可餐的样子。后来由于客厅的沙发床还空着,于是那个海南姑娘就用非常低廉的价格,把客厅租给了她的小同乡,一个大三戴眼镜会弹吉他的男生。从那个时候起,我除了领教到海南人民那种独特的不羁与热情外,我还深切的明白了他们比较独到的处事态度。
先说那个男生吧,有一晚他带着个长得挺漂亮的姑娘回来,我坐在他的沙发上看着电视,他一进来,就用一种武松今晚要打老虎的眼神,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哥今晚咱们换个地方睡吧,你睡外面,我借用下你的房间。我虽然纯洁如玉,但是他想要干什么我还是清楚的,心想反正你们学校都默许了在外租房子免不了要摸摸搞搞的事情,我又不是你爹妈,我自然也管不了。况且房子是租的又不是我自己家,你要用就用吧。于是我欣然答应了,那一晚,我像个小学生一样在外面看电视,全然没有注意到那从我房间里传来的奇怪的声响。第二天一大早那姑娘就离开了,而那个昨晚大杀四方的英雄走到沙发前拍醒我,说哥啊谢谢了你还是回房去睡吧。于是我就起身回了房间,在上床准备睡个回笼觉的时候,我惊恐的发现,我那花了15元巨款买来的雪白的鹅绒小枕头上,有一根短短的,略微卷曲的毛发。
一瞬间,我惆怅了,我用棉签黏起那根毛,走到客厅,凑到那个正在看电视的海南小眼镜,我对他说哥们虽然我弹烂了你的吉他你也不至于这样玩我吧?我把毛放到他的眼前以保证他近视的程度也能看清楚,我问他,你把你的手放到胸口,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这是什么??
“Bi毛!”他依旧不当回事,一边看电视,一边啃着玉米。
我含泪告诉他:“这他妈绝对不是鼻毛!”
从那时候起很长一段时间,“这绝对不是鼻毛”成了我一度的QQ网名。
而对于那个帮我打扫房间的海南姑娘,我则是对她怀有愧疚。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南人民是住在海边,所以每天喜欢跟水过不去。我只记得她每天都要洗三次澡,早中晚各一次,一次平均半个小时。我虽然有钱但是我还是比较节俭的一个人,而且虽然爱干净是好事,女孩子都爱干净,但是一天三次似乎有些洁癖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水费气费我也是要给钱的,于是每次她洗澡的时候,我都会默默站到气表边上,带着绝望注视着那正在飞速飙升的数字。一直到她哼着岛歌满足的洗完,我觉得我当时的样子一定有点像个变态。有一次我是实在嘴贱,我笑嘻嘻地问她,姑娘你能不能……嗯……不要一天洗这么多次啊?水费还挺贵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脏的,没被人强暴过吧。
我原本只是想开开玩笑,姑娘却屈辱地哭着跑进了房间,从那天开始直到我办完案子悄无声息地离开,她都没有再跟我说一句话。所以在那个我收拾包包离开的夜晚,我写了封道歉的信,连同三个月的房租钱,一起放在信封里,塞进了她房间的门缝。
所以我现在比较讨厌付韵妮这种以偏概全的人,因为我自己曾经就是这样的人。付韵妮显然没有想到我在现下的情况,依然会忍不住怒斥她。于是她冷笑道,你凭什么来这么说我,你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自己都是砧板上的肉,你还敢跟我一凶二恶的,你是不是忘了我手里捏着你的八字啊?
她这么一说,我顿时气馁了。受制于人,虽然不甘心,却不得不示弱啊。于是我说,果然是你,这么久以来害我的人就是你吧,从那次谈判把我弄出血,然后你那些狗腿子拿了我的血来给你,你们真是光明磊落啊。值得注意的是,我是在诈她。因为我实在有点难以想象,让我和胡宗仁闻风丧胆的刹无道,他们的带头人,竟然是眼前这个漂漂亮亮,穿着护士服的小姑娘。
“要你八字的人不是我,是我老头子!”
果然,还是年轻啊,一诈就露馅。这么说来我算是激起他们这一行当的人全体共愤了,人人都想要搞死我才安心,包括眼前这个漂亮女护士。我正在感叹老夫一生坦坦荡荡,到头来竟然要让这么个小女孩踩在脚下,悲愤不已的时候,胡宗仁那只猪竟然在此刻冲着付韵妮大吼道,说那么多干嘛!你不是要命吗?来取吧!
我说他是猪,是因为他忘记了,付韵妮手上,捏的是我的八字,而不是他的。我心想哥们你对我可真是好这时候还要送送我一程呢。付韵妮说,我跟我老头子不一样,我对弄死你们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就是想见识见识,让我老头子这么费心思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货色。
姑娘,你可知道你这种好奇的心思,害得我好惨啊。我没好气地跟她说,你老头子这么玩,我只能说他心肠坏,你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孩跟着作恶,肯定是因为家教不好。她有些生气地说,你不要跟我胡说八道,也别把我跟我老头子混为一谈,他是他,我是我,虽然我是他的宝贝女儿,但是不是他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我更生气了,我问她,既然你说你跟你老头子不一样,那你干什么要放鬼来害人,你现在的所作所为,跟你老头子有什么区别。
她愣了一下,站起来,我很遗憾我终于看不到她的内裤了,真是想不明白护士为什么大冬天都要穿裙子。她说,你凭什么说我是放鬼来害人,没错我是想给她的前夫一个教训,但是我是想要让她了却一个心愿,然后不让她去了地狱受苦,让她无牵无挂地走。
她说完以后,换我愣住了。我确实没想到,这个恶婆子竟然是这么想的。付韵妮冲我摇摇头,然后对胡宗仁说,把麻袋给我,然后你们俩跟我走。
此刻的我,分不清这个女人到底是善是恶,是好是坏,我也不知道在她所谓的了却了这个女人的心愿后,是不是要接着对付我。毕竟我的八字被她拿在手上,不过我和胡宗仁来到医院干涉这件事情的初衷,也同样是为了让生人不受到伤害,让死人死得其所。所以就这一点来说,我们的出发点终于是一样的。
不过我依旧认为她不该在之前发那么些条短信来吓唬我。
胡宗仁把麻袋递给付韵妮,对她说,袋子用完以后可要还回来。于是我们三个走到了三楼妇产科的病房,付韵妮对着房间号一间一间的找着,接着在其中一间停下,她告诉我们在这等着,自己就打开门进了病房。
因为她穿着护士的衣服,所以她很容易就从屋子里带出一个男人。一个大概40岁左右,带着厚厚的眼镜,矮小精瘦的男人,看上去很像是20年后的那个海南小伙。付韵妮带着那个男人,我们跟在后面,朝着楼下走去。路上,付韵妮说了一个名字,那个男人立刻停下脚步,非常错愕地望着付韵妮,付韵妮说,抱歉骗了你,我不是这医院的护士,我找你,就是为了她而来。
男人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因为他觉得眼前的事情很荒唐,付韵妮对我和胡宗仁做了个眼色,那表情好像是在说,来福,旺财,你们俩帮我把他给架下去。于是我们把他架了下去。到了底楼的花园,尽管那个男人一直都在一惊一乍的叫唤着,但是我跟胡宗仁个头都不算小,对于这种情况,只需要一只手捂住嘴就可以了,看上去很像是在绑票。拉他到了花园,付韵妮说,你老婆1973年出生,你们俩在2000年的时候结婚,那时候她已经27岁了,婚后你们因为一些原因,没能要孩子,直到她31岁的时候才怀上小孩,本来这是好事,她虽然是高龄产妇但是还是很有信心把孩子生下来,但是你在她距离临盆前不久跟你们同村的另外一个女人搞上了,为这件事你们俩在家里打了一架,后来你好像还受了委屈一样,离家出走,过了段时间,你老婆出现产前反应,你家里没别的人了就你老婆一个人在家,村里也没有什么大的医院,镇上的医院也比较远,你老婆在家没人帮忙,痛得起不来,而你们俩之前怀孕期间也没去做过产检,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胎位不正,顺产是非常危险的。所以你老婆就挣扎着生,但是没能扛过来,在自己家里难产而产生昏迷。你回家后发现自己老婆昏迷了,就赶紧让人送医院,到了医院以后医生告诉你孩子保不住了,你老婆当时虽然昏迷但是还是听到了这些话,于是伤心绝望,就这么死了。
付韵妮停顿了一下,接着问那个男人,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吧?那男人低下头,默默点头。我见他不喊了,就松开了捂住他嘴巴的手,然后重重一把掐在了他的后脑勺上。算是泄愤吧,我想是的。付韵妮接着说,后来你老婆娘家人当是难产死了,也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草草办了丧事,你也算是和她们家撇清了关系,接着你跟现在这个女人在一起,前天晚上8点半孩子才出生。我说错了什么吗?
那男人依旧低着头,默默摇头。
付韵妮突然激动起来,她骂道,你这个混蛋,你老婆到现在都在懊恼是没能给你把孩子生下来,到现在都还在想着你们俩本来该很幸福的抱着的那个7斤多的儿子,就因为你出去鬼混,你把这一切都给毁了你知道吗?说完,她呼啦一耳光扇在了那个男人脸上,眼睛被打飞了,我抽了抽眼角的肌肉,因为我好像觉得有点疼。不过这一耳光实在是很爽。付韵妮说,我几个月前在街上看到你搀扶着你那个大肚子的现任老婆过马路,你怎么没这么对待过你的原配老婆呢?我是那个时候发现她的鬼魂一直就跟在你们身边,本来还以为是你撞鬼了,想帮你把鬼给收了,谁知道问了你老婆的鬼以后我才知道你是这么个混蛋东西,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你知不知道你老婆到咽气的时候都还对你心怀歉意,到死前最后一秒都在娘家人跟前替你保守你那些龌龊的秘密!
那个男人突然双手捂住脸,痛苦地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听说自己原配老婆的鬼混跟着他而害怕的哭,还是因为被付韵妮一番严厉的痛骂训斥而自责的哭。虽然我也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了最初我们同情的必要,但是我们不是法官,我们无法因为别人个人犯下的错,而用私刑来加以惩罚。至少我和胡宗仁不是这样的人,至于刹无道,我就不敢确定了。
付韵妮说,这些天冒充护士,一来是想给你个教训,二来是因为别有目的。说到这里,她那双乒乓球似的大眼睛望了我一眼,于是我觉得我就是那个目的。她接着说,今天就把这个事情做个了断。
她把右手放在麻袋口上,左手一边叽里呱啦的念着,一边解开麻袋口上的绳子,她伸手的那一刹那,我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一个闪闪发亮的金属东西。
只听她念叨着,念着带走亡魂的咒,其中有这么两句:“一世两分离,永远不回头。”念完以后,她拿出一个形状像牛角一样的东西,是那种劈成两半的,不用说,剖面上一定是刻了符的,她开始在那个男人的额头上反复摩擦着,然后一口口水,吐在了男人的脸上。接着她把麻袋丢给胡宗仁,然后对那个男人说,滚吧。
那男人呆在那里,我们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路上胡宗仁问我,那女鬼呢?送走了吗?我觉得我当时表情一定很凝重,我说走了。胡宗仁问我,就这么简单?我说是,这手法我再熟悉不过了。
于是我站定下来,冲着付韵妮大声吼道:
“你到底是谁,跟黄婆婆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