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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缘
2006年的时候参加了一个同行聚会,地方很远,在烟台。那是一场令人憋屈的聚会,我虽然书念得不多,但也知道瓜分中国是不对的,于是怎么能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哪片哪片是谁的“势力范围”呢?把我们西南这边的师父们大老远叫过去,却好像是在警告我们不要涉足除去自己周边以外的事,还说什么免得恶性竞争价格混乱。这个聚会持续了4天,我却在第二天就借故闪人了。也正是因为那一次,却让我师父背上了“教徒无礼”的恶名。
好在师父不是个计较这些的人,而且隐退了,对于这些无谓的挑衅,他老人家一笑置之,依旧天天下棋研究红楼梦。可作为徒弟,因为我的任性而让师父得了这么个口碑,心里还是挺过意不去。于是打电话跟师父解释,师父没有埋怨我什么,知道我在烟台,就叫我顺道去蓬莱看看,海市蜃楼,鲜虾鱼肉。
蓬莱我是一直都知道的,却从来没有去过。在我的印象里,那是个能够看到幻境的美丽海滩,而2008年看了《深海寻人》后,更是反复勾起我对这个地方的回忆。那首李心洁老师演唱的《一万年的序幕》,无数次让我回想起在蓬莱的时候,光着脚丫在沙滩上看海的心情。虽然海滩上全是比基尼的梦想已经破灭,但是就这么安静地休息下身心也是非常不错的。于是剩下的几天时间,我就一直耗在了那里。期间结识了一个跟我一样来散心的女孩,她姓姚,我一直称呼她为姚姑娘。因为帮她的关系,我去了一个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的城市,而且见证了一场匪夷所思的婚礼。
跟姚姑娘认识的过程有点别致,那时候还差几个月才认识彩姐。那天我和头一天一样,睡到自然醒,然后在市内找了点吃的后,就打算溜达到海滩去,找个人没那么多的地方,听听歌就把这时间给混过去了。而且那是我打算在蓬莱呆的最后一天,完事就打算回烟台搭飞机回重庆了。于是当我躺在沙滩上慢慢享受最后一天的悠闲时光时,我听到一个女孩哭着在我身后大石头的另一侧打电话,口音似乎是天津唐山一带的人,由于偷听别人的电话是不道德的行为,而且对于地方语言的理解能力也有限,所以我在偷听的时候就格外的用心。
从她的电话里,我大概听到的情况是,谁谁谁死了,但是你们不该怎么怎么样,你们要是这么这么样了,别人的爹妈又该如何如何不爽之类的。虽然听到一部分,但是还是没听懂。本来我也打算一会自己换个地方坐吧,她却挂上了电话,开始毫无节制的哇哇大哭。
少年的心总是纯情的,我看她哭得这么难受,实在是不忍心,于是就起身转到石头后面,打算宽慰她几句,哪怕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请不要理解为我有什么非分的念想,当真没有,因为当我看到姑娘的脸蛋的时候,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想她大概是觉得自己心里难过,再加上我和她都不是本地人的关系,所以才愿意把这一切事情告诉我。在跟她聊天的过程中,我得知了她是河北沧州人,在烟台念书。这次因为农村老家里的大表哥因病去世了,她却因为马上要考试了而没有办法回去奔丧,再加上家乡有些奇怪的习俗让她很难接受,于是心里烦闷,也就跟我一样来了蓬莱,却时时刻刻关注着家里的情况,刚刚的电话是她的妈妈打来的。她妈妈在电话里告诉她,两天后大表哥就要下葬了,没打算火葬而是送到自家农村的地里埋了。这让姚姑娘非常不满,她觉得这是对土地的一种浪费,而且她跟大表哥的关系很好,实在不希望大表哥孤孤单单的呆在农村的荒地里。于是说道情动深处,才无法控制的大哭。
说完她又开始哭了起来,真是个爱哭的女人。
我告诉她要不你跟学校请个假回去一趟吧,自己家的亲人,去看看也好。她说她也想,但是马上就要有一场很重要的评定考试,她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回去。我宽慰她,其实土葬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地方上不干预,和火葬其实都是一个道理,花钱还少一点,而且中国人讲究个入土为安,对于她父辈这一代的中老年人来说,他们更希望的是埋在自己家的祖田里。这时候姚姑娘告诉我,她哭还因为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的大舅娘坚持要给她的大表哥说个阴媒,我问她什么叫说阴媒,她说就是替死人相亲,找另一个死去的女人来配婚,结冥婚。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身上的皮肤紧了一下,早年在广西的时候听过过世的侯师父的叔叔说起过冥婚,自己也在网上看到过这样的习俗和照片,感觉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最无法正视的一个问题,我并不是说这种习俗有什么不好,而只是我个人的原因,我无法接受而已。所以当姚姑娘说到要给她大表哥配冥婚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
本来我可以安慰完她以后就自己走开,回重庆过我自己的日子,除了蓬莱的美丽外,我什么也不带走。但是这次我还是决定要去亲眼见识一下这场冥婚,虽然不知道这个过程会不会发生什么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也算是我给自己架设起一道障碍,并迫使自己要去面对和承认这种并不被我认同的习俗。过去了这件事,我也就过去了自己。
为了不让姚姑娘觉得我是个坏人或是骗子,我向她坦诚了我的身份。因为如果我直接说我替你到沧州去看看的话,于情于理都有点说不过去。当她得知我是来自大农村重庆的猎鬼师以后,她很不相信,不得已之下我给她看了我随身带的一些法器,并给她讲了很多这方面的事情,也许她想我跟她非亲非故似乎是没有什么理由来欺骗她,于是最后才相信了我。答应让我去她大表哥家里看看。
随后她给她妈妈打了电话,说她委托一个朋友代替她回家来给表哥奔丧,然后说了我的名字和电话,并且告诉她妈妈,考试完了就立刻回沧州,而从她口中得知,她考试结束的那天正好是下葬后的第二天,回来只不过能够看到一座新坟,又有什么意义呢。
关于冥婚,我所知甚少,至少在那次以前是这样的。它是在我们国家民间一种比较另类的习俗,当一个成年人死去的时候还是未婚的情况下,很多农村地区的老人家都会说,这样死掉后,将来就是座孤坟,而孤坟对一个家族的影响是不好的,因为没有婚配自然也没有子嗣,没有子嗣这个坟自然就是个孤坟了,因为它无法成为祖坟,上香祭拜的除了自己的父母以外,也就没有别人了,等到父母一死,那才真的是彻底悲催。而通常情况下,赞成采用冥婚的家庭,往往也是受到一些不良居心的道士端公的蛊惑,说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行,无非也就是为了多弄几个钱。虽然冥婚的说法,在道上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这个并不是绝对的事情。而且方式方法过于诡异,诡异到让我这个常年和鬼打交道的人,也都有些难以接受,一方面碍于习俗的传承,一方面也不希望今后自己想起来的时候全都是害怕和恶心,于是我暗暗决心,这次算是一个机会,一定要把其中的道理弄个明白,因为下次遇到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
我把姚姑娘的电话存进手机里,答应她有什么情况之类的,我会第一时间告诉她,要她安心参加考试。临分别前我把自己的驾驶证交给了她,那上面有我的身份证号码什么的,我想也是在对她表达我不是骗子的态度,也是为了她能够不会担忧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安心复习考试。
既然答应了别人就一定要做到,于是我和姚姑娘分别以后我就改签了机票,搭火车去了沧州。
对于沧州我是陌生的,沧州对于我而言也是同样,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赶不及到姚姑娘的大表哥家里,于是打算当晚在沧州住一晚,顺便搜寻下当地的美食。可能是因为我是南方人的关系,北方的菜肴我吃上去有些不习惯,除了那一份四味的铁狮子头。在那之前,我只在重庆的乡村基里吃过。四个拳头大小的大肉丸子,每个的味道都不一样,浇汁以后更是鲜美,于是当晚非常满足,非常愉快。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按照姚姑娘给我的地址,找到车站坐长途车赶了过去,中途还转过一趟车。到了当地后,并没有感觉这家人像是传统农村中的那种萧条和贫困,有一个大大的宅院,从院子外整整齐齐堆放的许多花圈来看,这家人若非有钱有势也必然是当地的一个大户人家。在门口咨客那里给了奠礼以后,我就进了灵堂。
这家人的宅子在当地还是算得上非常气派了,进门后有个大大的天井,正对门口就是一个大厅堂,周围全是厢房,这种院子跟我早几年前在山西平遥看到的那种晋式四合院非常类似,而大表哥的灵柩就停放在那个大厅堂里,门柱上缠满白布,宾客们大多坐在天井里或厢房外的走廊上,我则因为收到姚姑娘的嘱托,而去找了她的妈妈。告诉她妈妈我是小姚的朋友以后,她便带着我去见了大舅娘。
大舅和大舅娘看上去都是50多岁的人了,大舅娘还时髦的染了金色的头发,所以他们应该是祖宅在这里,却没怎么在这里住。而且生活水平一定还是算不错的。大舅和大舅娘看我一个远道而来的陌生人前来吊唁,心里肯定还是感激的,我在跟他们说过保重以后,就把姚姑娘的妈妈拉到一边。我告诉她我其实是收到你女儿的委托来看看你侄子冥婚的事情的,这东西不能马虎,要是弄得不好,很有可能会让你们全家都遭殃的。
我并没有骗她,因为我就听说过办了冥婚以后,男方的全家人都不同程度的受到伤害,死了几个伤了几个,最后还是靠一个老前辈出马,才把这桩冥婚给废了。就是因为给自己孩子选择冥婚对象的时候,没有仔细考究这个对象的身份和八字,这才导致了那场悲剧。姚姑娘的妈妈起初也是不肯相信我,但是后来我给姚姑娘打了电话,由她来跟自己母亲细说,最后她母亲才将信将疑地把我留下,我嘱咐她暂时不能够声张出来,等明天冥婚的那个女尸来了以后再说。她答应了。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我就跟姚妈妈聊了聊大表哥的事情。大表哥还没念完高中,就自己辍学了,于是我顿生一股亲切感,随后他跟着一群朋友到了北京,成为了北漂族。几个大老爷们挤住在地下室里,在酒吧和地下通道当流浪歌手。可是自己赚的钱根本就不够花,每个月还要家里给他寄去生活费,后来因为过度的烟酒,他患上了严重的肺炎,不敢告诉家里,不希望家里人因为担心他,而要他回来老家,这样会断送自己在北京混出一片天地的理想,也就这么拖着。结果小病拖成了大病,最后实在不行了,才告诉了自己的父母,不过那个时候就已经晚了。接回来没多久就死了。于是我不禁感叹那些宁愿饿着肚子也要坚持北漂的人,到底是在图个什么,难道是北京的妹子更漂亮?重庆妹子们开心地笑了。人生活图的是个痛快和洒脱,实在是犯不着为了所谓的理想,而朝着人才济济的帝都扎堆。虽不至于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混个多少年发现自己混不出头幡然悔悟打算回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最宝贵的时间以及白白的荒废掉了。
姚妈妈告诉我,大表哥都30岁的人了,自己生活都没个保障,自然也就交不到女朋友,也正是因为未婚而死,所以在给孩子操办丧事的时候,请来的道士告诉他们家,最好是能给孩子配一段冥婚,这样的话,家里其他后人才会因此而发展昌盛,而他恰好能够找到这样合适的女人,也是未婚而死,也正好需要配冥婚。这叫做结“阴缘”,对两家“阴亲家”和后人都是大有好处的。
听倒是请来的道士说的,我就请问姚妈妈,我能见见这个道士吗?姚妈妈告诉我,当然可以,他现在正在棺材后面的黄布幡下面打坐呢。于是我起身走过去,路过冰棺的时候,我看了一眼睡在里面的大表哥,穿着黑色的小马褂,戴着一个地主帽,下半身被遮住看不到。而他的遗妆倒是画得有些让人害怕,描眉了不说,还描了眼线,苍白瘦弱的脸颊上被刻意打上了粉红色的粉,嘴唇涂得特别的红,最诡异的竟然是化妆的人还特别让他的嘴角上扬,显露出一副闭目微笑的姿态。看上去有些吓人。
原本我心想这大概是当地风俗习惯的关系,谁说人家死了就不能笑着下葬呢,当下除了心里默默有点紧张之外,我绕到了那块巨大的垂下的黄幡布下,看到一个黄袍道人正背对着棺材盘腿而坐,他的正面是另一口红木棺材,棺材盖是打开的,棺材口子上贴了些黄色的符咒,由于我站在他的身后,看不到他的脸,出于礼貌,我拱手行了个道礼,然后说道长我能够问你点事吗?只见他吐出一口气,看样子他刚才已经入定,是我打扰了他。他站起身来,转向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大感不可思议,有点激动地指着他:
“怎么会是你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