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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急,声音露了几分尖细来。
陈少权察觉有异,扬眉道:“这都是什么。”他弯腰去捞毯子上的那卷白绫布,有些奇怪。
田大梗着脖子,急的面红耳赤:“衣服,那是衣服。”
陈少权忽的回转了身,田大惊的连退几步,一脚踩住布帐的一角。
陈少权甚觉无趣。
这田大瞧上去又粗鄙又无礼,怎么会让他莫名地升起熟悉之感?
大概是那日他来时,自马上掉下来的那一声普通让他亲切罢了。
灵药,也不会下马……
帐中矮小,他离田大甚近。
“既然入了华阴军,便要守规矩。”他平静地说。
田大忙不迭地点头:“我守规矩,一定守规矩。”
头顶却有异样的动静,再一闪神,布帐哗的一声塌了下来,先盖住了陈少权,又落在田大的头上,两人眼前顿时黑成一片。
田大慌的拉住陈少权的胳膊,布帐在脚下堆叠,田大站立不稳,往后跌去,连带着将陈少权拉下了水。
两人在黑暗中叠在一起。
陈少权身上被抹了桐油的沉重布帐压着,身下却是粗鄙丑陋的疤痕矮子田大。
触目的是黑暗,入鼻的却是鸭油烧饼和盐水鸭子的气味。
与这些不相称的,却是身下的田大。
异常的温软似棉。
他的鼻息轻轻地呼在田大的耳边,田大呆若木鸡地抬起了手,往陈少权身上抹了抹。
手上全是油,在他身上擦一擦好了……
布帐沉重,又一角落了下来,将陈少权又压低了一分。
他的唇,重重地落在了身下这个粗鄙男人的唇上。
出乎意料地柔软,带着湿润和一股子鸭油烧饼的气味。
他无意识地摩擦一下,触感却更加的湿润,他忽的想到,他这辈子还从未吻过。
却在今日,吻了一个毛头黑脸的粗鄙汉子……
他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他立时从方才的柔软中脱离,胸中一阵不适感,他挣扎着顶着布帐起身,七手八脚的将身上的布帐取下,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田大愣愣地躺在布帐下,缓缓地,用一双粗糙的、长着倒刺的手,捂住了脸颊。
第53章前六日
枯花落叶铺满山凹地,十几处布帐隔两丈而设,月光映照其上,映衬着夜间的山中雾气,分外缥缈。
一个搭的显然歪歪斜斜的小布帐,孤零零地立在溪旁。
帐里未点灯,一个面色乌七八糟的小汉子呆呆地席地而坐。
嘴巴上的胡子蹭掉了一些,露出鲜嫩柔软的一部分唇瓣来,黑黑的脸上此时起了一点皮,显得又是粗糙又是狼狈。
田大,此刻正呆呆地撕手上的死皮。
撕掉了一点点,堪堪露出了一星儿的白嫩肤色,在旁边粗糙的肌肤比照下,异常的白皙温软。
脸上和露出的手上涂的是黑糯米加草木灰和铅粉,再加上白玉京的一些秘方做成的粉,优点是极为真实,缺点是很容易起皮干裂,看上去就像是饱经沧桑,这样也好,看上去有点阅历很好。
田大,不。
灵药撕着撕着死皮,又饿了。
从跟着白玉京的人赶路那天,她就没吃饱过。
保护她锦衣卫尽忠职守,一架小车带着她昼夜不停地追了两天,才追上陈少权的车队。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出城七天,陈少权也才行到山东成武地界。
到了才知,孙家母女拖累了行程。
灵药叹了一口气,好饿。
从被压的扁扁的零嘴袋中,捡出一颗梅子,放在口中,酸的口水都溢了出来。
外头马的嘶鸣声响起,又听得几声细碎人声,像是孙姑娘家的那个小丫头回来了,少顷,夜又静谧起来。
灵药咂咂嘴,又往口中丢了一颗梅子。
不知道法雨和沈正之此时走到哪儿了。
这颗真酸,酸的让她想起了那一日白玉京找她时,她心中就是这般又酸又涩,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一日是陈少权离京的第一日。
京师百姓拥簇着他的车队,一直闲话跟到聚宝门才散,这事儿传到宫里头时,她就被父皇召至养心殿,受了一番惩戒。
前所未有的严厉。
就算她被贬明感寺,父皇待她也只是不闻不问,权当没这个女儿。
可这一回,父皇是劈头盖脸地将她数落了一顿。
“你是个女儿家,朕对你没什么要求,如今四海平定,也不需要你这个享天下之养的公主去和亲结交外族,更不需要你治国安邦!”元朔帝给她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坐在案前声色俱厉,“你当年刚生出来的时候,你娘亲还与朕玩笑说要将你嫁回西凉母家,那时西凉刚依附我朝,安定繁华,朕都不愿你远嫁,如今想为你择天下最好的一位佳婿,就在朕的眼前,看着照顾着,先头你和你六姐因了陈衡的事吵架,朕怎么说的?愿嫁愿娶,两厢情愿,你不愿嫁就不嫁,当着那么多世家子弟的面出言折辱一位国之栋梁,你可当得起一国公主?”
她当时已受六公主所说之言的影响,心中正慌乱不安,此时被父皇训斥,更觉坐立难安。
元朔帝执起案上的天子万年笔,在纸上草草写了一些什么。
“如今你六姐因此事和你生了嫌隙,在朕看来,你六姐也可怜!爱而不得,没想到朕的女儿也会有这种憾事。”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陈衡之谋略才能不亚其父,如今去了边疆历练,也是一桩好事,你既和他划清界限,朕也不勉强你,你六姐喜欢他,那就成全你六姐,成了家过了日子,感情自然就有了。”
灵药眼中有细碎的光亮闪烁。
“父皇……”
她说不准自己内心的想法,先前东华门城楼上出言拒绝的痛快早已消弭,取而代之的却是内心的惊惶。
元朔帝闻言侧过脸看着曾经绕膝的小女儿,有些感慨。
“你既在宫里头住不惯,那就先跟你姑姑去住,你姑姑疯是疯了点,跋扈也是真的,奇怪,待你倒很好,你六姐翻了年就搬到公主府了,朕也为你造一座公主府,你找到可心人就嫁,找不到可心的,就单门独户的过着,朕不拘着你。”
灵药有些感激地看着元朔帝。
“父皇,女儿想去西凉。”
元朔帝微怔。
灵药自腰间的小绣袋中拿了一颗晶莹透亮的珠子,认真道:“……父皇,姜五叔在西凉时,有位自称是母亲兄弟的西凉人,托他将这颗舍利交给女儿。”
元朔帝接过这颗舍利,放在手心端详。
西凉昙无达法师的一石四斗舍利之事,他早从白玉京口中得知,也命人去了西凉,只是毫无头绪。
“父皇,昙无达法师的舍利,关乎西凉宝藏,辽人耳目薛整整已死,其中奥妙已不可知,但母亲的兄弟既然将此事托付与我,自是知其中秘辛。”灵药抬头看着自己的父皇,眼神坚定,“女儿心中有无数不解——关乎母亲清誉的谣言,西凉藏宝之地究竟在何处,那一位母亲的兄弟究竟知道些什么?女儿想去想去西凉,查个清楚。”
元朔帝有些意外的看着自己最小的女儿。
“你一个女儿家,能办成什么事儿,京城到西凉万里路程,万一出了意外如何是好。”元朔帝自是不允的。
灵药缓缓摇头。
“父皇,西凉因内乱而覆国,”女儿想去看看,那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那里是母亲的来处。”灵药恳切道,“古有大唐平阳昭公主为父开疆辟土镇守娘子关,女儿万万不敢和平阳昭公主比肩,只求能为父皇出一分力,毕竟,若真有遗落民间的王族亲眷,应当是认女儿的。”
元朔帝沉吟良久,命她回宫。
到了第二日,圣上的旨意昭示。
“王者敦睦九族,协和万邦。厚人伦于国风……六皇女、十皇女柔嘉居质,婉嫕有仪……。封六皇女为荣寿公主,十皇女为太康公主,赐之金册……勿替令仪,尚缓厚禄,钦此。”
另赐荣寿公主如意里公主府一座,太康公主珍珠巷公主府一座,汤沐邑各十城等丰厚赏赐。
到了晚间,圣上另有密旨悄悄入了未明宫。
赐十公主锦衣卫随行百人,秘密前往西凉,另赐十公主皇帝真龙令牌一枚,可随意调遣沿途各城卫所,可随意差遣沿途各城主官方便行事。
灵药拿到真龙令,忽觉有些泪意。
她自小受宠宫中,当年那些亲密无间的父女亲情,似乎又回来了。
那一夜,她在未明宫中辗转发侧,彻夜不能眠,四更时,为她办事的法雨回转,并带来了一位妇人。
蓬头历齿、形容苍老,灵药仔细辨认,都认不出她是哪一个。
她说话有些漏风,附带着呼呼的喘息声,像是从肺里传过来的。
“娘娘,娘娘,奴婢一个字儿都没往外说,奴婢这七八年来,躲得远远地,要不是奴婢的侄子还小,奴婢绝不敢活在这个世上……娘娘,您饶了我,你饶了我啊……”
灵药和法雨对看一眼,心中甚觉纳罕。
“我不是什么娘娘。”
法雨在一旁瞧她可怜,补了几句。
“她是当年随侍苏娘娘的宫女,名叫玉盏。是在千秋县将她找到的。当年正是她随着娘娘,和荥阳长公主见的面。”
灵药点点头,看了地上跪着的,苍老的宫女玉盏。
是的,当时常随着母亲的,正是玉字辈的几个,有叫玉盏的,有叫玉杯,还有一个她记得叫玉铛。
“宫女放出宫,日子虽过不上多好,但也不至于如此落魄,你又远远地躲到了千秋——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仔细与我说说。”
玉盏闻言,使命地在地上磕头,直将横纹密布的额头磕出了几道红印子。
“殿下,我的侄儿……”
法雨安抚她。
“你的侄儿在沈侍卫那里,你且放心,你若能老实作答,公主殿下自然会庇护你。”
玉盏似乎是放下了心,眼中泪水簌簌而下,划过干裂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