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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她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眶红红的,元朔帝冲她招了招手。
“小十,过来。”
父亲像从前那样称呼她。
灵药怔怔地走过去,站在了元朔帝的面前。
在这个世上,她除了这位父亲,没有亲人了。
“你母亲从不好看书,就喜欢穿衣打扮跳舞唱歌,你倒不像她,能静得下心来瞧几眼书。”他脸色平淡地说着旧事,“你这两年长高了一些,从前好像就到朕的胸口。”
灵药扁了扁嘴,忍住了想哭的情绪。
“父亲站起来让我比比。”她忍不住造次了。
恭敬立在一旁的随侍太监阮宣忍不住偷眼瞧她。
元朔帝笑了笑,站起身来。
灵药背过身,靠着父亲的背,口中说着:“阮公公,瞧瞧我到父亲哪里。”
阮宣瞧了瞧元朔帝的脸色,并无愠意,这才大着胆子道:“噫,公主都到圣上的御肩了,可真是长高了。”
元朔帝点点头,坐下道:“倒是有点瘦了,你母亲当年爱跳舞,为了穿一条云纱裙,成日里不吃饭,就靠着吃花饮蜜的过了一月多。”他拍了拍身旁小桌,又道,“坐下吧。你今年可有十四了?还是不要太瘦的好,在明感寺常吃素,回宫了就多食荤吧,我记得你爱吃肘子,多叫膳房做些蜜汁肘子,补一补。”
灵药听他说这些旧事,眼睛睁的大大的,生怕一眨眼眼泪就掉了下来。
“父亲,我想问问您。”她忍不住嗫嚅。
元朔帝嗯了一声,侧身看她。
“母亲去后,您一言不发,将我送进了明感寺。”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一颗下来,“您是,厌恶女儿了吗?”
元朔帝身子向后靠去,阮宣眼疾手快地将大迎枕挪正了几分。
他轻叹了一口气。
他有十二个儿女,十公主是最小的女儿。
自小在他膝下长大,本就比别的儿女更心疼一些。
为什么一言不发就将她送入明感寺。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一句诗。
苏贵妃去后,她寝宫的贴身侍女呈上了她放在供桌前佛经里夹着的两句诗。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苏贵妃不会书汉字,这两句诗写的歪歪扭扭,一定是她的手笔。
他忍不住在想,他是那个让她悔偷灵药人吗?
他是那个,让她碧海青天夜夜感到孤独的人吗?
这样没头没尾让人胡乱猜测的思绪太使人煎熬。
灵感寺的高僧进言,为使苏贵妃往太平极乐之地而去,需至亲之人舍身。
后宫诸事由各皇子公主的嫡母做主,他便任凭薄皇后将十公主送入明感寺,不管不顾。
仿佛这样就能忘记那两句诗带来的困扰。
他忽略了十公主的问话。
吩咐阮宣:“传旨下去,将未明宫收拾出来,十公主回来了。”
说起未明宫,元朔帝心中有些意动。
未明,未明。
源于她的一句娇言。
她刚进宫时,每逢他早朝,她便会在他身上撒娇。
“东方还未明,圣上再睡一会。”
“天还未明呢。”
“未明未明未明,天还未明。”
他笑着将她扑在身下。
“你总说东方未明,天还未明,你这宫殿就改叫未明宫吧。”
“你再这样浑说外头未明的话,我就给你这宫里四处装上玻璃窗子,看你还怎么骗朕东方未明。”
回忆翻涌而来。
灵药蹙了蹙眉头,将心中未解的谜题按下,轻言:“父亲,女儿想住在宫外。”
元朔帝微微侧了侧身子,斥道:“小姑娘家家的,还未及笄,怎能住在外头。别跟着你姑母学一身坏毛病。”
看灵药嗫嚅了几句,元朔帝又道:“你在宫外头赈济流民的事,我都知悉,若朕在外头,也会有这一份体恤万民的心,不愧是朕的女儿,当的起天下的供养。不过成日里抛头露面的,不像个样子,以后少出去些。”
灵药不服,欲要再表,元朔帝已然站起身来,伸展了几下手臂。
“你自己玩去吧。”
他说完,便领着门外浩浩荡荡的人走了。
灵药叹了口气,抹了抹泪。
法雨一下子扑到她的膝盖上,小声的又哭又笑:“公主,将才我都吓死了,生怕圣上不留下您,咱们又得回明感寺,这下可好了,咱们不用再受苦了。”
灵药敛了神色,摸摸法雨的头发。
“走吧,回家了。”
第31章端倪(上)
未明宫前,新花初绽。
雕刻着飞天散花而来的琉璃影壁一如从前般旖旎。
灵药静静地站在影壁前,看那影壁上的飞天。
大周征讨西洲,西凉人臣服,西凉王族进献王女苏婆诃,苏婆诃体态婀娜,貌若姑射仙子,西洲人本就擅舞,苏婆诃一曲飞天散花令观者无不陶醉其中,今上赞之“自天来此”。
灵药闭上了眼睛,迈开了步子向宫中走去。
法雨在一旁虚虚扶着她,眼中带着一星儿担忧,脚步却是轻快的。
影壁向左,是一片曲水。
时年,未明宫鼎沸,清泉涌地而出,汨汨不绝。
再往前,是游廊小亭。
灵药闭着眼睛,沿着曾经自己走惯的路,走到了未明宫侧殿的背后。
法雨捂着嘴笑。
“公主,您还想着这里呢?”
她幼时喜欢玩花盆里的土,母亲为她在侧殿后辟了一块小花圃,丢了一些花草给她摆弄。
灵药点点头,望着堆满杂物的小花圃。
她开始撸袖子。
和法雨一起去搬堆在地上的杂物。
外头突然有人尖着嗓子在外头问安。
“殿下万安。”
灵药停了手,和法雨对视了一眼,才走了出来。
外头一个面色清白的内侍打头,领着十几个宫娥内侍恭敬地跪在外头。
灵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平身。
那打头的内侍站起身道:“奴婢康羽,是六局指派过来的殿头内侍,这十六名宫娥各司其职,往后都在未明宫里头伺候殿下。”
“那从前那些嬷嬷姑姑们呢?”法雨接在他话下问。
“从前伺候的人,自贵妃娘娘仙逝后,便散去了各宫做活。”康羽低着头回话。
灵药看了看这些宫娥内侍们,笑了笑。
“你们先去安置,别在这杵着了。”
康羽抬眼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灵药身后的小花圃。
“殿下可是瞧这花圃杂乱,可需要奴婢着人来收拾清爽?”他细着嗓子问。
灵药摇摇头。
这堆满了杂物的地方,哪里还能看得出原本是个花圃。
康羽见公主摇头,便也不多言,领着宫娥们恭敬退下。
法雨哼了一声。
“贼眉鼠眼的,不像个好人。”她轻声嘟囔,“公主,沈侍卫被编到哪里了?”
“他原就是金吾卫的人,如今也回了金吾卫。左右还在皇城里,你不慌。”灵药笑着看向法雨,
“你比我大一岁,如今有十五了,也该指个好人家了。”
法雨也不害臊。
“我不慌,我等公主嫁人了再嫁,到时候问问沈正之要不要我,若他不愿意,公主再给我另找,反正不能比他差了。”
灵药听她说等自己嫁人,脸色先冷了几分,复又笑她不害臊,主仆两人便往殿中去了。
殿中倒干净清爽,只是冷冷清清,没有人气。
几个宫娥正在那里点镇着地衣的香狮子,见公主来了,静默问安。
灵药踩着厚厚的地衣往内室走,手轻轻带过轻纱幔帘、抚过案桌香球,心中愈发思念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