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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法自然,无为而治,世间万物都有自己运转的规律。要他管!
但不管不行,身边有人唠叨。
只好指示一句:“指挥救火……别烧太多民宅……谁的责任,有罪的拿送法办……”
陈词滥调。非要从他口里说出来,那些大官小官才满意。可笑不可笑。
谁知皇城司对这句话的还不满足。画舫外面,隔着几尺的水,低头禀道:“眼下时局不稳,刁民们不愿上缴财产,和官兵偶有冲突,恐会铤而走险。微臣只怕是有凶徒伺机作乱,还请圣上早些回宫,休要在外面多耽。”
自称“微臣”,其实是胡子花白的老臣了。一面说,心里一面想,想当年先皇哲宗啊,遇到这种事,早就自觉取消游玩行程,回宫坐镇指挥了。可这位呢,倒显得他出现在此处是个错误了。
不敢露出不满的神情,再请一句:“圣上?”
里面童贯大声呵斥:“等一会儿不成么!没见官家正忙!”
赵楷从容起立,温文尔雅地吩咐一句:“今日官家拟去玉清宫为国祈福,总不能半途而废。但官家安危是第一要紧的,这样,调一千御林军来金明池沿岸守护,保卫御驾。”
赵佶对这番应对满意之极。不愧是他亲儿子。这当口摆驾回宫,岂不是扫兴!
赵楷是众多亲王中唯一有兵权的。他这么一吩咐下去,外面的人连忙照办。
画舫里面,雅兴又起。几个赵佶的心爱大臣各自献丑,就着良辰美景,做出诗词无数,称颂宋家万里江山,引得一片掌声。当场就令歌伎们唱出来。
谁知没痛快多久,又听得外面摇橹喊号子,来了一艘快船。
“——殿帅府急报!”
歌声戛然而止。赵佶简直要崩溃了。就不能好好让他听完一首么!
他知道殿帅府里的是谁。高俅高太尉,端王时期老伙计了,从来不给他添麻烦。今天是怎么了?组团来给他找不痛快了?
“怎的,高俅又有什么事了?”
外面的声音微微颤抖:“不是高太尉……是、是高太尉……”
“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让他亲自来给朕解释!”
外面的小黄门鼓起勇气,一口气说:“殿帅府急报,高太尉遭人行刺……”
赵佶脸色一变。还是很关心这个从年轻时代就一路跟着他的球友。
“高太尉怎么样了?”
“不知道……殿帅府……闯进贼人……封了……我们进不去……”
赵楷长身而起:“父亲切莫忧心。儿子先走一步,带御林军亲自去查看。”
半是献殷勤,另一半也是心知肚明,“闯进贼人”,说得轻巧,实际上发生的事情可能严重得多。自己这位懒爹就算亲临现场,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再说,若真是有人犯上作乱……不管是不是虚惊一场,他这个三皇子赶在别人之前控制局面,将是一笔极大的政治资本。
赵佶才不管那么多,责任得脱,如释重负,赶紧表示嘉许:“快去快去。”
赵楷和画舫内众臣道别,带了随从,踏上小船,不一刻就车驾进城。
一面赶路,一面吩咐点兵,叫上十二三心腹,直奔殿帅府而去。
京城里已是初现乱象。大相国寺的火势刚刚得到控制,经过州桥之时,空气中隐约有焦糊味道,伴随着丝织品、纸张烧焦的微臭味。开封府正在组织疏散群众。偏偏有无良官兵浑水摸鱼,还在乱哄哄的“查税”,勒索出不少来不及藏匿的钱财。
纵马再行过两条街,忽听前方几声唿哨,身下的黄马一个嘶鸣,竟而转头直奔小巷而去,不听指挥了。一阵沙尘瞬间迷了眼,风声呼呼,身边绿树红墙飞速后退。
赵楷一惊:“喂,回来!”
后面的随从也看得发愣。郓王的坐骑平日里驯良无比,怎的此时像是发疯了!赶紧拍马去追,哪里追得上。
赵楷精于文墨,身子板孱弱,叫两声,勒不住马,也只能任它去。一路上只听得百姓此起彼伏的惊呼:“快躲啊!……”
那黄马疯跑一里地,正当赵楷觉得坚持不住,即将坠马之时,又听一声唿哨,然后似乎一股大力扭住马头,身子猛地一晃,那马居然稳稳地立住了。
赵楷睁眼,只见面前是个胖大和尚,一只粗胳膊抵得上他大腿,此刻正牢牢拢住辔头,那马生生的给拉得动弹不得,只能刨蹄子。
赵楷大惊。世上还有能单手止奔马的人!
鲁智深呵呵一笑,朝旁边的黄须大汉夸一句:“嘿,果然有一套。”
黄须大汉是“金毛犬”段景住,落草之前盗马为生,精通兽语,几个唿哨,就把赵楷的马给拐来了。
赵楷慌得出汗,回头看看,随从们已经打马追上。心中略安,喝道:“大胆刁民,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拦截本王!”
鲁智深将他置若罔闻,又夸了段景住一句:“你这马语哪儿学的!回头教教洒家。”
段景住武功低微,平时在梁山人微言轻,此时得到花和尚的衷心赞许,搓着双手嘿嘿乐。
鲁智深这才意识到赵楷还在旁边,呵呵大笑。
“问洒家们是什么人!走,跟洒家吃一杯,再告诉你。”
说完,伸手轻轻一提,就把赵楷像提排骨一样提离了马背。后面众随从疯了般的拍马赶来,终究是差着两丈距离,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公落到了和尚手里。
段景住再唿哨两声,巷子口儿不声不响又出现几个人,见了鲁智深手上的俘虏,皱了眉。
“嘴上没毛,不是皇帝老儿啊!”
鲁智深往地下一啐,“皇帝狡猾,没回来!”
赵楷兀自挣扎:“救我……快救我……”
但后面十几个随从看到鲁和尚如此神力,谁还敢上前一步。只怕他一个拳头挥下去,自己就得光荣殉职。
鲁智深手一挥,“走吧!”
几个粗汉拥过来,七手八脚地把羸弱的赵楷架走,不知往何处去了。
众随从面面相觑。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郓王赵楷,被一个和尚带领的一帮刁民,光天化日之下绑架走了!
过了好久,才有人醒过神来。
“快……快……快去报案!”
有的说:“报官家!”
有的说:“我去报开封府!”
有的说:“我去报宰相!”
还有那脑筋活络的,突然意识到什么,说:“我……我带人去太子府里看一遭。”
太子和郓王的明争暗斗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万一这和尚是太子派来的……
得赶紧去太子那里,万一能抓到个把柄呢。
太子府里,赵桓两耳不闻窗外事,闭目凝思。身边小几上一座檀木小香炉,冉冉升起乳白色的烟雾,熏得满室都是沉静的味道。
太子的性格温和寡淡,只因是嫡长子,因此早早就确立了接班人的地位。他自知不如郓王三皇子那么讨人喜欢,那么便少做事,少揽活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官家就没理由把自己给换了。
然而他内心里,还是经常被不安全感所袭击,免不得求教于宗教和巫卜之事。
此时,会客厅里正请着一位渊博的先生。这先生其貌不扬,走街串巷的算命,本来入不得太子府的法眼。谁知他边走边吆喝,张口就要一两金子的卦金——比寻常算命先生的胃口高了百倍之多——引来众百姓围观,成群结队的小孩子跟在他身后学舌“卦金一两”,堵了太子府门前半条街。
恰好赵桓今日心情有些低落。官家去金明池、神霄宫踏青祈福,带的是那位多才多艺的郓王。留着他在府里无所事事。
于是随口吩咐:“把那先生请进来。既然敢开口,必定是有些真本事。”
吴用就这么被请进了太子府。一路上恭谨前行,一半的心力都用来控制自己这俩眼珠子,——太子府比当年的卢员外府更是富贵得多,园子里随便敲下块石头,怕是都能换到等重的钱——免不得有到处乱看的冲动。
想当年,卢俊义就是被他这“卦金一两”的小手段所打动,将他请进家里算命,一番嘴炮,从此上了梁山的贼船。
眼下看来,太子也没比卢员外聪明到哪儿去。
吴用恭恭敬敬拜见了太子,被赐个坐,屁股挨着椅子边儿坐下去,聆听训导。
赵桓有些紧张:“这个……孤昨夜梦到先母显恭皇后,将孤教诲良久,醒来不觉堕泪。先生可有解梦之法?”
太子虽然资质平庸,却也不是傻子。尽管心里被“我到底会不会当皇帝”的问题折磨得疯,哪敢当着别人的面问出来。于是旁敲侧击,只说梦到了死去的母亲,让算命先生自行发挥。
倘若这先生足够上道,自然会把话题往他希望的方向引。又或者,有那么十分之一二的可能性,万一这先生是别人派来试探他的,他也能从对方的言辞中听出些端倪。
吴用微微一笑,开始胡扯:“古时梁元帝有上忠臣传表云:资父事君,实曰严敬,求忠出孝,义兼臣子……”
说得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大道理,无非说是忠孝一体,太子梦见了死去的娘,是为孝;而自古以来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说明太子对官家也是忠心不二。再加上一些其他细节……
恰到好处地把太子捧了一番,都是赵桓爱听的。见旁边一排侍从也竖着耳朵听,赵桓暗暗希望,这先生今日一席话,能辗转传到父亲耳朵里去。
吴用说起来就没完,从忠孝算到运势,聊起了太子的出行、起居、健康、子嗣。说得正起劲,忽然外面进来一个红衣侍从,行色匆匆。
“报!郓王府的人求见!”
赵桓皱眉:“楷哥儿?”
不是正陪着父亲在画舫里听靡靡之音呢么!这时候来找他,炫耀么?
而旁边的吴用看似面无波澜,耳朵微微一动。
相国寺和殿帅府的变故定然是已经传到官家耳朵里了。然而没听说圣驾有恙,倒是这个郓王三皇子在张罗查办。
赵桓听了红衣卫的轻声密报,面露犹疑之色。这是要他出面去找楷哥儿?一个大活人,前呼后拥的皇亲国戚,在京师天子脚底下被绑架了?
一切发生得这么突然,这么蹊跷,不得不从中嗅出些阴谋的味道。
赵桓想起来,身边的心腹谋臣哪一日不是苦口婆心地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不是圣上亲自下的命令,不该管的闲事千万别管,免得被他人抓住把柄。
以至于眼下,兄弟遭难,前来求救,他却犹豫了好一阵子——这会是谁在给他设局下套吗?
斜眼瞥一眼旁边那位算命先生。吴用眼观鼻鼻观心,摆明了非礼勿听。
只是轻轻咳一声,识相地说:“既然殿下另有公事,小生还是及早告辞,莫要耽误殿下的时间了。”
知道太子的文化说不定比自己还高,也就不乱用成语了,大白话告罪,说完躬身一礼,慢慢往后挪动着退下。
赵桓“嗯”一声,心头仍然杂乱,竟而有些舍不得让这个算命的走。
吴用退到门边,忽然赔笑着说一句:“这个……小生方才其实还有半卦没有算完。殿下今日日元旺盛,以至气弱,所以……今日实在不太适合出门……不太合适啊,万一有甲木制戊……”
嘴里含着半句话,嘟嘟囔囔退出去了,临走不忘再行一礼。
赵桓目光放空,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郓王府的人得到了回话:“郓王洪福齐天,今日必是虚惊一场,你们也别太慌了,别闹得大街小巷尽知,丢了皇家脸面。太子今日抱恙,正在静心休养。郓王的事儿,他写了个条子,督促开封府严查……”
接着一番冠冕堂皇的套话,说太子如何重视此事,如何焦急忧心,如何调动手头一切资源倾力协助。
郓王府的人自然也能听出话里的意思。看样子太子府的人也并没有提前得知消息。因此客套一番,也就回去了。
太子府外,吴用慢条斯理地穿街过巷,寻个僻静处,把手上那“讲命谈天,卦金一两”的纸招子飞快一收,外面道袍旋脱下来,换上书生长袍,探头过墙,咳了一声。
戴宗带着他那招牌青背囊现身:“吴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