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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京想起,自己去见延半江时,她正在写曲子。
她看了阿爸的那块琴板,她知道。
“傅居,曲子里唱的这些……只靠想能想出来吗?”
傅居悄声回道:“写曲子的人应该是知情人。听说是之前写《火神佑》的那位一口茶,若我猜的没错,这人肯定是前朝旧党,朝中官员,起码四品以上。”
京中四品以上官员,有资格入朝参政。
如果是京中小官,从未进过昭阳宫,只凭道听途说,不会写这么详细的。
拾京问:“一块琴板……能让她看出这么多?”
傅居差点把口中的茶喷出来:“你认识一口茶?你把琴板给他看了?”
“延半江。”
拾京纠正他:“是延半江。我去给她送酒的时候,她看到了琴板。我当时问过她,因为你好像就是看到琴板一下子就知道的。那块琴板很特殊?”
傅居:“非常。上面的云中两个字,是延熹帝写的。”
拾京又问:“其他人看不出来,非得四品官以上才能看出吗?”
“其他的应该不知道。”傅居说,“就是四品官以上,也不一定都知道。关系分亲疏远近,有些帝王轶事,也只有身边亲密的那些人才知道,书伴,同窗,近臣……”
拾京:“延半江什么来历?”
“延半江?江洋大盗,漕帮军事,前朝旧党,神风教智囊,不满新政的天才……我爹恨的牙根痒的对手。”
“……四品官以上?”
“有可能。”傅居说道,“朝臣更迭,有部分旧臣离开,继而消失无踪……他可能就是其中一个。我爹有猜过,可惜还是对他知之甚少,是男是女不清楚,年纪多大不清楚,甚至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是真实存在还是虚构出的名号,都是不清楚。”
拾京说道:“是女的。”
傅居笑了一声,又补充:“没听我说吗?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都在使用延半江这个名字还没定论呢。你说的那个一口茶延半江,有可能只是其中之一……只要能抓到一个,此事就能查明。依我看,他们依循这首曲子,可能正在抓捕这位‘延半江’。”
“抓到了会是什么罪?”
“死罪。”傅居怕拾京对延半江怀有同情,又道,“延半江犯下的罪多得很,尤其最初那些年,东南三州因延半江而死的人要往百以上数,为叛党的军饷物资,劫船杀人不计其数……还有建元三年尺行关江战,关将军……就是关阁老的长子,以身殉职。还有公主,基本都算延半江……”
拾京一愣:“南柳?”
“你知道端储君和公主是双生吗?东南边打仗的时候,储君出来后,皇上就收到了战报,东南三州失二州,关将军殉职,一时心绪不稳,迟迟产不下公主,危在旦夕,柳帝君本打算要弃公主,云岫阁四臣都商议好了,药都端去了,被皇上骂回去了……好在公主命大,有惊无险。”
拾京听得目瞪口呆。
傅居敬佩加感叹:“储君和公主,前后差了一天,我的印象,公主十岁以前,大病小病不断,身子特别脆,当时我在宫中念书,隔三两天就不见她人,风一吹就病……不过那时候,就是建元初期,京中确实挺艰苦的……身为新朝重臣家的孩子,随时都要提防,我其实有个兄长……”
这话一不留神就扯远了。
拾京想着延半江的事,犹自沉默着。
南柳听了驻军总将的分析汇报后,得知要想防御神风教,确实需要先行解决苍族的事。
上次神风教来袭,驻军入林迎击,没想到先遭了一波苍族人的袭击,语言不通沟通不畅,打又不能硬打,撤又撤不了,跟苍族人纠缠了许久,眼睁睁看着神风教撤退逃跑,总军将真的要气昏过去。
总军将说:“殿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依我看,迁族和联合作战,后者可行性大一些。前者是强迁,可能要再打,到时候一个差错,让神风教那群兔崽子钻了空子,我们就要腹背受敌了。”
南柳说道:“那就和谈。差人入林请他们的族长出来谈,明日辰时,总军营。”
“殿下……那什么,他们听不懂我们说话。”
南柳道:“我记得他们族有个叫贝珠的人会说官话。”
“啊,她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总军将满脸忧愁:“说来话长……咳,我长话短说。矿地动工前还好,我们入林谈事情,那个叫贝珠的在,来回沟通着,倒也没大冲突。可后来矿地动工后,苍族人总来破坏,时不时的就来干架……只能说是干架了,我们就找贝珠问情况,可找不到,她人不在了,我还派孩儿们查探过,真不见了!”
南柳转身叫来帐外两个刚听完曲回来的‘闲人’。
“拾京,贝珠哪去了?”
“流放了。”拾京说道,“你要和溪清谈事情吗?带我去就好。”
“不行……”
“我!”
傅居举手:“我我我!”
“你什么?”
“我可以去谈。”傅居指着拾京说道,“你不让他去不就是担心他到了林子里会被扣吗?我去就行,我会说苍族话的,很简单!”
傅居此话一出,军帐中,人人脸上都挂着迷之微妙的尴尬。
准王君这种性子,还善良天真的替外子考虑,看来以后地位不保。
这种气氛下,南柳也尴尬起来。
“那你……”
“定下我去!”傅居高兴道,“我都考虑好了,今晚就能把计划书给写了,这次是要联合还是要迁族?”
南柳顺着他的话回道:“要联。”
傅居自信满满道:“好,我大概知道怎么做了,公主明日带着我就行,我和族长说。”
拾京忽然开口:“傅居你等等。”
“什么?”
“溪清……她刚成为族长,这时候让她跟南柳联合抵御神风教,可能不太好。”
南柳眼神奇怪地看向拾京,有些吃味。
拾京毫无察觉。
傅居无比嫌弃道:“说是联合抵御,其实是让她看着别出乱子,就你们族的作战方式……那能叫打仗吗?那叫胡来。你担心个什么?”
“不管会不会,我是担心族人不服她,不听她指挥。她刚把我放了,族中正是人心涣散的时候,你若让她同意和我们一起作战,族人可能会……”
“简单。”傅居说道,“你们族最好糊弄了,反正没上过学开过智,服从的是神权,公主,我有个想法。”
傅居这几句话很合南柳胃口,她也听出几分兴致,道:“你说。”
“我爹的《苍族风俗志》中提到过,苍族出英勇公正的族长时,会有天兆,比如那年打猎猎物丰盛,树上果实丰盛,溪水清澈泛金光……”
南柳想听天方夜谭:“泛什么光?”
傅居道:“你不是也看过,怎么能忘了呢!”
南柳道:“比不上傅公子过目不忘,你继续……”
傅居滔滔不绝,说起各种神奇征兆,诸如溪中鱼跃上滩岸,出现白孔雀,织布布不断之类的……
拾京一个苍族人,听的是一脸怀疑:“这些我怎么不知道?”
傅居理所当然道:“你爹不知,你肯定也不知。拾京你只能算半个苍族人,只是在苍族借了个地方长大,论对它的了解,还不如我。话说回来,公主,我是想,我们就让这些他们信的天兆出现,这样只要说通溪清,其他人好办。群羊和头羊的关系,公主不会不知吧?”
傅居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南柳,等待答复。
南柳第一次见傅居说这么多话。
傅居以懒出名,在京城,看到熟人能笑着点头绝不开口打招呼,南柳甚至怀疑,多年以来母皇在昭阳宫举办的年宴,大家举杯恭祝国泰民安时,傅公子是只张嘴不出声的。
没想到,到了云州,他跟被点了哪处的兴奋穴,活了一样。
可能是南柳看傅居的时间太长,表情也太明显,拾京抬手捏住南柳的发尾,似是在考虑要不要拽她一根头发。
傅居错开眼,看见拾京的动作,提前替南柳龇了牙。
拾京还是下手了,揪了南柳一根头发。
与此同时,南柳像是深思熟虑过一般,半点没感觉,对傅居点头说道:“我看行。怎么做,你去同我的侍卫说,九莲令有吗?”
傅居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我也不敢要啊……公主要给?”
傅居语气玄妙,还带点要翻身的小兴奋。
帐中众人齐齐看向南柳,八卦之火在每个人的眼里无声燃烧着。
九莲令是王妃王君们调遣王室兵卫用的。
难道公主这是要把九莲令给傅居?
众人心道,傅居这招走的好妙,退半步,以关心外子为由揽功绩,顺带着要实权。
不愧是傅狐狸家的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厉害!
南柳在莫名奇妙就变紧张的气氛中,说道:“我没带来,也不用那么多事,规矩太多难受,我跟他们吩咐一声,你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就做去,给我汇报一声就好。去吧。”
本想看八卦的众人心情起伏之大,像是仰着脖子等着看烟花,结果却等来个哑炮,还是被公主亲手掐灭的。
南柳把兴奋成兔子跳的傅居打发走,这才回头收拾拾京:“胆肥了!拽我头发!”
“你刚刚在想什么……”看着傅居出神,拾京不情愿的问,把后半句酸溜溜的话给咽了。
南柳没好气道:“想你娘家的烦心事!”
“明天我也去。”
“你怎么……”
拾京像是知道,问她:“你是要入林谈还是要在外面谈?如果要在外面谈,总要把她请过来。”
南柳愣了一下,拾京又道:“你可以让傅居去请,我不进林,但我有要求。”
“你说。”
“让她把贝珠阿娘请回来,谈事情,只有一方的译者不公平,你可以这么跟她说,她会把阿娘请回来的。”
“嗯,好。”
揽月楼打烊。
因为账目出了问题,店里请的账房又恰巧不在,叶行之只好自己核对账本。
“春风酒,桂花酥,豆糕,酱牛肉,入帐……”
叶行之忽然停了下来。
一壶春风酒,两碟桂花酥,半两豆糕,一碟酱牛肉,正好半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