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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江一边念着纸片上的各种资料,一边狐疑地打量着厉兰妡:“这个腿长一米二是你自己加的吧?你是从胸开始量的吗?”
厉兰妡正在床——说是床,不过是几块木板拼起来,垫了一层破破烂烂的被褥——她正在床上打坐,或曰,练习吐纳之术,眼睛也不睁一下,“你管我,我只不过稍微用了一点夸张的修辞手法而已,倒是你,趁早给我把技能那一栏划掉,我看着都尴尬。”
“那可不行,这个是要存档的,我得保证信息的完整性。”小江认真地将小纸片收起来,“你的精神恢复得倒很好,我以为你会就此一蹶不振呢!”
“你也太小瞧我了,一次失败算得什么,我告诉你,我迟早会成功的,你休想将我困在这个鬼地方!”厉兰妡想开了,即便那天她顺利见到天子,未必就能勾搭成奸(?),这么一想,也就无所谓了,大不了再想法子就是。
她有时亦感到庆幸,还好系统可以化作人形,尽管这小鬼异常可恶,至少她有个人可以说说话,不那么憋闷。话说回来,这一点反而有利,因为这小鬼没节操,所以她也无需顾及体面。倘若系统幻化成一个倾国倾城的大帅哥,她倒显得束手束脚了。
外头一阵轻微的哨声响起,这是兰妩与她约定的暗号,表示秋姑姑巡查回来了。厉兰妡忙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她可不愿成为那老婆子的攻击目标。
于是经过短暂的休息,厉兰妡又开始辛苦劳作。杂役房里头的分工十分明确,她们这一拨宫女主要负责洗衣服,晾衣服,收衣服,还有叠衣服。成天跟衣服打交道,人也仿佛成了空壳儿,只剩一副衣服架子。
厉兰妡看着自己在水中泡得发白的纤纤玉手,愈发唉声叹气起来。
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日,应婕妤身边的宫女琼枝过来取衣裳,许是地上汪着的水太滑,她整个人直直地向前倒去,手里的衣裳也将飞出。
厉兰妡眼疾手快,飞快地冲出去,一只手将她搀住,另一只手则敏捷地接住空中的衣服,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钟。
连兰妩都看呆了。琼枝却是淡淡地把衣服取走,也不说一个谢字。随便哪个宫的宫人,在杂役房都自觉高人一等,谁让这里的姑娘是做粗话的呢?
琼枝的威风没能维持下去,才走几步,她足下一痛,不禁哎哟起来。厉兰妡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琼姐姐,要不我帮您把衣裳送过去吧?”
“这怎么好呢?”琼枝其实巴不得,面上却有些为难,一面也是怀疑她的用心。
厉兰妡睁着两只天真无辜的大眼睛,任谁也不会觉得她图谋不轨,“有何不可?咱们这些宫中姐妹本该彼此相助才对。况且这些衣裳这样重,琼姐姐你身量纤纤,我瞧着都快被压垮了。”
琼枝生得人物丰满,却一向自以为苗条,有弱柳扶风的态度。厉兰妡此举正中她的下怀,于是顺水推舟道:“那么,就劳烦妹妹了。”
于是两人相携着手朝应婕妤所住的漱玉阁而去。沿途厉兰妡听琼枝在那儿不住地絮叨,自己却悄悄左顾右盼,希望能再度发现那明黄的身影。
她终究失望了。看来皇帝果然不是容易见到的,这偌大的后宫,指望靠运气来一场邂逅实在太艰难,她必须另谋出路。
进了漱玉阁,应婕妤正在铜镜前梳妆,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回:“我打量你不回来了呢!去了这半天,喊你也不应,头也没人梳,你眼里没我这个主子了吗?”
琼枝垂着头,“娘娘,衣裳已经取回来了……”这受伤的事却不好自己说,不然倒像揽功似的,再不然就是找借口。
她悄悄撞了一下厉兰妡的胳膊,厉兰妡会意,忙道:“娘娘有所不知,琼姐姐的脚扭伤了,行动不便,因此回来得迟了些。”
应婕妤听得这个陌生的声音,骤然转过头来:“你是谁?”
“回娘娘的话,奴婢是杂役房的一名浣衣婢女,名叫厉兰妡。”
应婕妤哼了一声,也不看她,只向着琼枝道:“伤了也罢了,总是你自己不小心,说来你在我身边伺候也有些年头了,还是这样粗手笨脚的,学也学不会,唉!”
宫里的女人脾气总是格外大些,尤其是得不到恩宠的女人。琼枝深知她的脾性,也不敢辩驳,只默默承受。
厉兰妡却大着胆子道:“娘娘误解了,那会儿琼姐姐是怕娘娘的衣裳溅在污水里,所以宁可自己扭伤,也要护着衣裳不被沾污,这全是她体贴娘娘的一片心意啊!”
琼枝不意她会为自己说话,不觉惊奇地睁大了眼。
应婕妤也不由得多看她一眼,轻笑道:“你倒很会说话。”
厉兰妡恭顺地垂眸,“不敢,奴婢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应婕妤细细地看了她半晌,终于摆了摆手,“罢了,你且回房去上药吧,等好了再过来伺候。”
琼枝如蒙大赦,忙谢恩下去。厉兰妡却不敢立刻离开。
只见应婕妤又扭头对着铜镜,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那头青丝,也不做声。厉兰妡仿佛泥塑木雕般站着,一动也不动,神情庄严得像庙里的佛像。
半晌,应婕妤方慢慢开口:“你和琼枝从前就识得吗?”
“从前只略略见过,今儿头一遭说话。”
应婕妤漫不经心地道:“我看你们的感情倒很好,你且这样卫护她。”
“大家同为宫中姐妹,彼此勖助而已。奴婢虽不曾读过多少书,也识得忠义二字。”
“哦?你忠于何人?”应婕妤似笑非笑。
“奴婢身为大庆的臣民,首先必然忠于天子,如今身在后宫之中,自然各位主子都是奴婢忠心的对象。”
“那么,要是在本宫身边伺候,你也会忠于本宫吗?”
“自然,而且会更加忠心。”
“为什么?”
“因为娘娘是一个值得效忠的人。”
应婕妤又笑了,她脸上这么一动,铜镜仿佛也起了波纹,“你真的很会说话。罢了,你回去吧。”
厉兰妡回到杂役房,天色已约莫黑了。这一回秋姑姑并没责罚她,反而吩咐人给她留下一份膳食。厉兰妡自己却没甚么胃口,索性送给兰妩吃了。兰妩问起,她便说自己在应婕妤处用过了。
兰妩睁着懵懂的圆眼,努力消化口中的食物,“真的吗?”
厉兰妡点头,“自然是真的。”现在应婕妤暂且没有赐饭,以后一定会的。
小江在她耳边悄悄道:“你这样有把握?”
“当然。”厉兰妡容色不变。
“就凭你那几句马屁?”
厉兰妡便知他什么都看在眼里,她也不以为忤,反而笑起来,“伸手不打笑脸人,奉承话人人都爱听,端看听的人受不受用而已。”
“你当心做过头了。”小江提醒她。
“放心,我自有分寸。”应婕妤倘若生气,在她说那句娘娘值得效忠时,便该继续追问下去,可是她没有——因为她不了解她,但是会给时间去了解,这是她的潜台词,厉兰妡自认为没有听错。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终于在第三天,漱玉阁来了旨意,要求拨一名宫人过去使唤,并且指名道姓要厉兰妡。
琼枝足伤无法当差,自然得补个缺,要一个杂役房的粗使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妙在这人选的决定。一时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
厉兰妡对流言一笑置之,她收拾起简单的行囊,跟着漱玉阁派来的领路太监一道过去。临行之前,她郑重地跟兰妩道别,兰妩眼泪汪汪的,唯恐以后见不到面;厉兰妡却笑着向她保证,等自己发达了一定拉她出去。
厉兰妡是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这番话的,兰妩也没放在心上,她不知道厉兰妡其时相当认真。
应婕妤虽然不甚得宠,到底是个妃嫔,跟在她身边,见到天子的机会总要大些,胜过在这不见天日的杂役房永无希望地待下去。
至于如何增大成功的机会,就要看厉兰妡的运气和自身的手段了。在她的潜意识里,应婕妤不过是块跳板,她并不打算一直对她效忠下去。
应婕妤以为自己寻到了一个有用的帮手,其实是把毒蛇领进了自己的巢穴。
自然,以上都是小江写在档案上的话——他像记日记一样记录这份档案,其中掺入了强烈的主观因素,而且运用了传奇式的写法。厉兰妡知道了一定会骂死他的。
幸好她不知道。
☆、第3章
进了漱玉阁,厉兰妡并没觉得比从前轻松多少,的确,她不必像从前那样做大量粗重的活计,取而代之的是精神上的高压。应婕妤因为寂寞而脾气古怪,厉兰妡必须小意侍奉着,时刻揣度她的眼色行事,以免触怒了她;漱玉阁的其他宫人因为厉兰妡是个外来客,纵然不是存心敌对,也在有意无意地冷落她。
厉兰妡有自己的一套应对方针。她虽然从杂役房的一个粗使宫人进化成应婕妤的贴身侍女,却不觉得自己的地位有什么不同,仍是虚心下气,格外殷勤热切,逢人便摆出一张笑脸来,不拿强拿,不动强动,看见扫台阶的人累了,她立刻上去帮上一把,也不强求别人的感激,好像这是她自己分内的事似的。
一个人只要把姿态摆低,总不至于太招人讨厌。这样的小事多了,众人对她的态度渐渐改变,都觉得她这人热心肠、而且没有心眼,于是也亲热起来,几乎将她当成她们的一员。
至于应婕妤,那也是容易对付的,作为一个幽居深宫的女人,她有的是大把时间可供消耗,于是她将许多精力投注在穿衣和打扮上。
应婕妤一天最少换十遍衣裳,照二十遍镜子——虽然没什么用,皇帝总是不来,聊以自娱也是好的。厉兰妡看着她,有时候竟有一种莫名的心酸。她委婉地向应婕妤提供一些建议,关于如何搭配衣裳,如何涂抹脂粉,甚至于制作手工的胭粉,用凤仙花染出漂亮的指甲等等——都是她从古代小说里看来的。
皇帝还是不来,应婕妤却被她这种热情的态度感动,竟将她当成密友,有许多衷肠吐露。应婕妤在别的妃嫔那里受了气,回来总是满肚子牢骚,这些话她不大对琼枝说——因为琼枝不能保守秘密,可是对着厉兰妡她就没有这样的顾忌。
厉兰妡完美地扮演了一个聆听者的角色,时而聚精会神地点一点头,或者“嗯”一两声,表示理解。应婕妤经过一番倾诉,觉得内心畅快好些,好像满肚子的积郁都进了垃圾桶里,整个人浑身清爽。
在厉兰妡的努力之下,她终于成功取代琼枝的位置,荣升为应婕妤的心腹之一,充当了护法的职责。
看着厉兰妡这样得势,琼枝难免嫉妒,即便不说,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厉兰妡反过来安慰她:“琼姐姐,你不必放在心上,如今是你有伤,娘娘怕你劳累了,才多倚重我一点,等你大好了,娘娘自然会重新重用你的。”
琼枝气鼓鼓地坐在床上,抚摸着胖乎乎的大腿,“你哄我呢?如今娘娘就这样离不开你,即便我好了,不还是被抛在一边吗?”
厉兰妡的脾气真好,她温声细语地道:“琼姐姐,你怎么不明白呢?正因为娘娘体谅你,才让你好好养着,换做是我,你看娘娘顾不顾我的死活。你也不想想,你伺候娘娘有多少日子,我服侍娘娘才多少时候,这许多年的交情,说变就能变吗?”
琼枝的脸色好了些,也不生气了,面有得色道:“也是,我是随娘娘一道进宫的,自然非常人可比。”
“正是这个理,所以姐姐,你也别多心了,等养好了身子,再安心侍奉娘娘。”厉兰妡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个药是我向太医院的王太医求来的,说是治跌打损伤最好,内服外用都行,每晚临睡前吞一颗,外则用黄酒化开,抹在伤处,没几天就好了。”
都知道太医院的王太医脾气古怪,厉兰妡必定费了不少功夫。琼枝不觉动了心肠,“妹妹,辛苦你了。”
“应该的。姐姐,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厉兰妡回到自己房里,那小恶魔系统又出现了,他咧着嘴笑道:“厉姑娘,你心地真好,还专程送药酒去呢!你莫当我不晓得,琼枝究竟是怎么跌倒的。”
厉兰妡脸红了,“有什么大不了,我不过自己做了块胰皂而已,纯粹为了洗衣裳方便。”至于那皂水太滑,以至于有人受害,却非她意料中的事。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反正你客观上达到了目的,我也不好说什么,”小江看着她道,“我只想问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完成任务,我可得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呢。”
“我知道,用不着你天天催命似的。”厉兰妡恶狠狠地道。
她在应婕妤这里待了一个月,皇帝终于来了一回。应婕妤每常总要厉兰妡服侍,今儿却一反常态,随手扔给厉兰妡一件绣活,令她在房里慢慢绣着,却命琼枝出来布菜——琼枝的足伤已好了。
厉兰妡陡然领会出她的意思,原来应婕妤怕她吸引了皇帝的主意,琼枝却令她放心的多。
悟出这一层,厉兰妡非但不生气,反而慢慢笑起来。看来她的确有吸引皇帝的资本,不然应婕妤也不会将她视作威胁。
她当然不甘心就这样闷在屋里,于是隔着门缝好整以暇地张望着。只见大殿中央摆着一张小而温馨的方桌,上头摆着各样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远远地传过来。
皇帝一直在埋头苦吃,厉兰妡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隐隐瞧见轮廓——她直觉这个男人很帅,因为他有着优美的下颌线。皇帝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他来这里仿佛就是为了吃的,仅此而已。
应婕妤却显得很紧张,她的筷子在碗里慢慢戳着,饭粒的高度却几乎没减少过。她看起来没有食欲,虽然盼着皇帝来,皇帝来了,她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偏偏她还不时地拿眼偷偷张望对面的人,厉兰妡不禁为她捏一把汗。换位思考一下,任何人在进食的时候都不会喜欢受到对方密切的注视,这只会降低食欲。
应婕妤自己不想吃,好像也不打算让皇帝吃好。厉兰妡算是知道她不得宠的原因了。
皇帝很快吃完,拿绢子抹了一下嘴,站起身道:“朕先走了。”
应婕妤可怜巴巴地道:“陛下不多留一会儿吗?”
“朕还得回去批折子。”皇帝扔下这句话,大步转身离去。
应婕妤颓然坐回到椅上,厉兰妡随着她叹了一口气。应婕妤实在是不开窍,吃顿便饭都弄得这样生硬,难怪不得喜爱。换做是她,一定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过了一会儿,应婕妤吩咐琼枝准备一身干净衣裳——她得去洗个澡,心情郁结的时候,泡个澡最能舒缓精神。
她们主仆俩向偏殿而去,厉兰妡则悄悄溜出来。皇帝才吃饱饭,一定走不快,抄小路她或许可以赶在前头。
于是在明黄的仪仗慢慢行进过程中,前方突然窜出一个人影,首领太监刘全立刻拦在皇帝身前,喝道:“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