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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什么??”
“不该……打你……”
奕枫一把将人扯过来,鼻尖几乎顶了鼻尖,咬牙道,“你好大的狗胆!今儿不打死你,本王如何做人?!”
雪白的小脸,毛绒绒的眼睛,棉花团儿一样柔软的小丫头,却这屈辱要把男人的尊严都烧干了!这小东西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树上掉下来的妖精,小小年纪卖入深宫,不但识字,竟然还精通西洋格致学,岂非奇哉??
奕枫从来就喜欢稀罕物,无所谓起源与来历,他看着稀罕就喜欢!遂当她说要替他写功课、教他格致学时,奕枫欣然应允。夜里吃了饭,早早儿就关了门,两人挨着围在炕桌旁,悄悄儿地,就听她讲。
说来也怪,那伯伦特一开口,奕枫就犯困,数字与图形都像天书,看着就头疼,根本也不想琢磨什么解题步骤。可话从小丫头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许是他一边看着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喜人,也许是那猎奇之心,听她讲,奕枫就觉得神智清明,那方法简单、新奇,题目做起来也顺手多了。
夜里做师傅,白天什么活儿也不让她做,独有他两个吃饭的时候还会专点她爱吃来。谁知,他做主子这番热诚她全是不见,昨儿一个题没弄明白,她竟是气得小脸涨红,张口就骂,“你是猪啊!”奕枫愣了一下尚不及应,她竟是抬手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奕枫立刻羞恼,一把握住她的腕子险些没给她捏折。
这一捏,小丫头竟然比他火气还大,说教只狗来都要上天了,你还在原地刨食!气得奕枫一把拖起来就把她扔地上去。
从小到大,奕枫哪里受过这个?皇父也只是罚跪,从未动过他一手指头,至于旁人,他如今一身好功夫,谁还敢来撞晦气??对着这么一个小丫头子,话憋在胸口一个字也骂不出口,打又下不去手,当时气得他一脚踹翻了炕桌。
关了她一夜,这一夜奕枫也没睡,心口堵着,想着下校场发发,谁知又误伤了旁人,怎能不恨??恨不能即刻捏碎了她!
离得这么近,他咬牙切齿得像要吃了她,一身汗气熏着她火炉子一般,沐芽眨巴眨巴眼睛,“殿下,奴婢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哼!这么纵着你,真真没了王法了!今儿就把你扔回浣衣司去!!”
“行,全凭主子发落,只是奴婢走之前能求殿下容我再说句话么?”
“说!敢再狡辩犯上,即刻打死!”
“嗯嗯。”沐芽答应着,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殿下,你看,你看哪。”
顺着她手指看去,隔间连着里外两间,是平日上夜人睡的地方,空空的,没看到什么。奕枫蹙了眉,一时没明白,只听她轻声道,“殿下,你看那日头的光。”
没有窗子的小隔间,暗暗的,只有帘子这一边能照到厅里的光,从上头斜下,一面亮,一面暗。
“你看到了么?殿下,这就是那椎体被切开的平面。”昨晚的一道椎体计算题,需要添加辅助线计算角度。可线一多,即便有木头模型也很难在这皇子的脑袋里仅凭一条虚线就产生空间立体的想象。沐芽怎么解释,他也不能理解,此刻沐芽耐心道,“殿下,一条线添加进来,必然会与另一条线相交,两条相交的线会产生一个平面。就像日头照进来,这光不会只是一条细细的线,而是像刀切进来一样,一半亮,一半暗,它们相交之处,你看到了么,是个面,不是一条线。”
日头斜照,被门框挡下照不到,拦截下十分清晰的平面。奕枫看着看着,忽然站起来走到书架边翻出昨天那张题目,打开来,墨汁四溅的纸上清晰可见椎体内部添加的辅助线与原有的边构成了一个个平面,这样一来,题目就十分简单了!
昨天那死活过不去的疙瘩,就这么轻易地解开了,奕枫回头,小丫头还跪着隔间里,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第46章,
又是月圆之日,月亮格外地大,像是撑起圆滚滚的球,沉甸甸地坐在房檐上,照得院子里的宫灯都哑了颜色。
一整日的好日头,下了校场就是汗,奕枫怕热,回到房中不及吃饭就先泡了浴汤,洗得一身爽。到了夜里,做完了功课便又到二所来,熟悉几套新学的拳路。只穿了薄薄的绸衣儿,清凉的夜风里打得十分顺畅,待收了拳脚,回头看,竹几旁的小丫头低着头,专心地糊着纸模型。
她似乎只喜欢看他舞剑,每次都能托着腮看得入了痴,让他好不得意,至于拳脚功夫,除了太极功那行云流水的招式,旁的兴致都不高。
奕枫走过去坐到她身旁,撑着肘看着她拿小刷子刷浆糊。伯伦特用的是实心木头和木头架子,添加线条要凭自己的脑子想。小丫头觉着不够好,就从膳食局里找了一堆竹签子来,像糊灯笼一样糊出各式各样的模型,又磨了细木炭做画图的笔,随时可以在上头画线。样子虽然很丑,却很实用。
看她半天不抬头,奕枫道,“行了,有两个就好了,我都知道了。”
“你那么笨,这哪里够。”
“嘶!”奕枫牙缝里吸凉气,瞪了她一眼。
那一日两人和解,小丫头认错认得极诚恳,一口一个“主子”叫着,可怜兮兮的,奕枫就动了恻隐之心。谁知她转眼就忘!平日里做什么活计、受什么委屈都行,只要事关格致学题目,那小脾气上来根本就摁不住,只要他做不对,一定会骂他。
起先奕枫也是恼得很,瞧那气红的小脸振振有词,自己不知怎么的就觉气短,竟是争辩不得。后来也就惯了,想骂就随她去,横竖一旁也没旁人,谁还敢笑话他不成?只不过这脸面终究是撂不得,等他做对了,她就乐,小月牙儿弯弯的,乖得不得了,这个时候他怎么揉搓她的小脑袋也不恼,终究是扳回了这一局。
此刻看她两只细白的小手做工,冷水里泡出的粗糙终是被他养了过来,母妃那里哄来上好的玫瑰花油,早闻温水洗净了擦上,已经好多了。月光下,雪白的小脸上细细的小绒毛都看得着,被他揉搓乱的小发垂下来正在粉粉的唇瓣边,低着头,领口里飘出淡淡的女孩儿清香。自从一道在炕桌旁做题目,挨得近,奕枫早就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实则就是浴汤花露的香,可不知怎的擦在这小丫头身上能存留好久,嗅起来极安神,被骂都不觉着怎样了。
不觉就又凑近些,几乎要磕在她肩头,奕枫觉得很适宜,“沐芽,”
“嗯,”
“我今儿在八哥那儿见着碧苓了。”
沐芽怔了一下,“是么?”
“嗯,她还向我打听你。”奕枫瞥了小丫头一眼,“我说啊,不听话得很,管都管不服。”
她扭头,四目相对,奕枫笑了,“怎的,我说的有错么?”
“你这么说,姐姐要担心我了。”
“放心吧,你在我身边怎样,八哥会不知道?”
听他提起八皇子,沐芽问,“他们还好么?”
“他两个……自是好啊。”这么近,小月牙儿清凌凌的,小鼻头都似有了光亮,奕枫轻轻咽了一口,“八哥自从和碧苓和好,哪天不是喜滋滋的,像个傻子似的。”
“不是说要想法子先让碧苓姐姐出宫么?”
“嗯,原是这么想。她是大宫女,签下的日子还早着呢,除非抱病。可那掌领看得她严,哪能说病就病。”
“哦。”沐芽又低了头,意料之中,碧苓是司衣掌领莫云使得最顺手的人,往后更要封了女官做左膀右臂来倚靠,怎么能轻易放她走。
“倒也不急,明年等七哥娶亲出了宫,才能轮到八哥,早呢。”
手指忽地一闪,浆糊刷子戳了空,沐芽没言语,只是胸口小小起伏了一下……
“只是他两个如今也是苦,不得常见。”想起八哥常会相思无奈,奕枫感叹道,“若是看上的是个小宫女倒好了,八哥也能要到身边来守着。”
“小宫女们都毛毛躁躁的,哪有碧苓姐姐好。”温柔似水的江南女孩儿,看一眼都觉得心静。
“小宫女没有,”奕枫忽地悄声咬了她的耳朵,“可树上掉下来的妖精有呢。”
这一句戏谑的话,沐芽蹙了眉,抬头道,“你往后不许再说我是妖精。”
“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会的格致学。”
“不是告诉你了么,是我哥哥教的,我哥是跟一个西洋商人学的。”
“屁话!”奕枫白了她一眼,“你哥穷得都把你卖了换吃食了,还有功夫学这劳什子?”
看小丫头抿紧了唇不高兴了,知道她的那个哥哥是说不得的,奕枫赶紧哄,“行了,我不问了还不成?嗯?”她依旧不理他,奕枫不得不从腰间拽下玉佩在她眼前晃晃,果然,她立刻搁了手里的活计握在手中。
说来也奇,自从让这小丫头值夜伺候他更衣,奕枫就察觉她看见这麒麟珮就像小狗见了骨头,爱不释手,不管怎样得罪她,只要拿玉佩出来没有哄不好的。因此上,他更多了对这玉佩的一份小心。
清凉的月光下,月牙儿一样的玉佩散着淡淡的光华,握在手中,凉凉的玉身触在热血的脉搏上,沐芽立刻有一种奔跑的冲动。可是不敢,他的本事她已经见识过,别说是她,就是哥哥来了,也不一定能逃出他的魔爪……
看她又瞧得痴,嫩嫩的小脸上竟是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奕枫的心忽地跳了一下,“沐芽,”
“……嗯,”
“我出宫的时候你跟着我吧?”
“你把玉佩给我,我就跟着你。”
“你狗胆子不小!”
沐芽讪讪地笑笑,把玉佩还给他,“殿下,”
“嗯,”
“你明儿去校场么?”
“去啊,怎的了?”
“那我趁空儿去趟敬事房,行不行?”
“敬事房?做什么去?”
“听说原先跟我一道在浣衣司做工的小太监受了伤,退在敬事房养着,我想去瞧瞧他。”今天沐芽去茶房,无意间听到小太监张环在跟人说话儿,说王九受伤被退出了四所。沐芽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难道那些坏人终究又得手?哥哥怎么没有保护他?一旦退回敬事房,那岂不是羊入虎穴,岂有活路?
“不行。”
“殿下,我保证不耽搁活计,”沐芽求道,“看一眼就回来。”
“退到敬事房的都是重病,你去了再染上就回不来了。”
“他是受伤了,不是病,不染人的。”
“当真?”
“嗯嗯。殿下,求你了。”
看她求的可怜,奕枫想想也算了,这些时她一直闷闷不乐、心思不大开,不驳她了,“行,去吧,我后晌可回来得早。”
“多谢殿下!”
……
晌午吃了饭,沐芽就有些坐不住,可主子不起身她就不敢动,毕竟昨儿夜里没有问起那小太监的名姓已然是十分侥幸,如果他知道是四所的,就不知是怎样的麻烦了。
伺候他吃了茶,又说了会儿话,这才起身往校场去。停了片刻,沐芽匆匆出了门。
正是午后时分,太阳暖暖地照着,皇宫里一片寂静。敬事房在宁寿门外,与北五所之间几乎隔了整个皇宫东院。虽说午后无人,沐芽也不敢太招摇,依旧从东筒子夹道进了颐和轩,过尚服局往前绕行。
敬事房是三套三进连环的院子,最东面有一个四合小院,就是给太监们养病的地方。养得好的,若是主子还要就回原处当差,若是不要了就哪里缺人去哪里;养不好的,死了就罢了。宫人们有点小病都自己扛着,轻易不会上报敬事房,一来那里冷锅冷灶也不是个正经养病的地方;二来么,横竖要熬这些年,谁舍得把手头的差拱手送人,缺人的都是有天没日头的地方。
吱嘎,沐芽小心地推开院门,空荡荡的院子里四下无人,砖缝里的草都冒了出来,好不荒凉。沐芽走进去,大日头底下竟然觉得后脊生凉,心里有些害怕,王九真的在吗?就算他伤了病了,哥哥真的能把他扔到这种地方?
“王九?”
叫了一声,声音颤得小鬼儿一样。沐芽不自在地笑笑,光天化日,还能蹦出个鬼来?真是自己吓自己。抬头看,东厢屋顶上的烟囱冒着烟,想着就是这间了。
轻轻推开房门,炕上果然热铺热盖,一个人半卧着,好好儿的,根本不像原先挨打那样要死要活的,不过虽没看到伤在何处倒是一股浓浓的药膏味,沐芽松了口气,“王九!”
“怎么又受伤了?谁打的你?”
不待走到炕边,就见王九挑挑下巴,沐芽一回头,靠门边的木头桌子旁端坐着个人,看着那高大的身型,沐芽立刻撅了嘴,扭头就走。
“敢!”
就要夺门而去,身后这一声沉在喉中,不大,却把那通通跺脚的势气就此定在门边,到底没敢碰那门栓。
王九见状,赶紧从炕上跳下来,“主子,奴才到外头去。”
“嗯。”
林侦应了一声,王九忙去开门,冲着沐芽挤挤眼睛,悄声道,“自求多福吧。”
王九掩上两扇门,小丫头就那么紧挨着门,宁愿盯着木头门栓也不肯回头看他。
“过来,让哥看看。”
动也不动,甚而还把头扭到了另一边。林侦开口道,“知道错了么?”
“我错哪儿了?没错!”
小声儿硬邦邦地甩过来,倔得小牛犊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