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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卿是明白鹤生对境如的嫉妒的。先前不说是因为她到底阴暗地享受着她的在意。
如今不一样了。
她知道鹤生放弃了她,同时也放弃了自己,就像三年前一样,什么都不要了。
文卿不愿罢休。她花了三年时间才走到这里,遗憾便塑就成了她心中的执拗。难以撼动。
她对她的讨好也因此到了昭然若揭的地步,盲目地顺从着她,像个没有自我的奴婢,或是伺候她的起居,或是沏一盏她喜欢的茶,或是给她捏腿,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这样一来又显得过于可悲,因为她知道这样的顺从对鹤生来说是毫无价值的。
她感到鹤生就连冷漠也变得烦躁,她因此时常蹙眉看她,像是厌烦极了她,可她却又在这个时候吻她。
昏暗灯光下,她自上而下地亲吻着一个奴婢,而不是一个爱人,因此并不需要温柔,好像仅仅只是因为太过厌烦,才会用唇齿代替手掌惩罚她一样。
文卿并不介意这些,她仰起脖子迎合她的吻,张开嘴唇,伸出舌头,与以前一般无二。
而她的迎合又间接成了她厌烦的一部分。
文卿感到这个吻忽然加重,她呼吸一滞,肩膀蜷缩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又忽然结束。
她被推开来,跌坐在地上,湿润的嘴唇上一片腥甜,红艳艳地渗出了血。
鹤生抿着嘴唇不再看她。
她的右手混乱地摸索着手边的手杖,抓着了,匆匆站起来,不知急些什么。
文卿想要扶她,她恼羞成怒地低斥:“我自己会走!”
冬天的伤口不太容易痊愈,翌日,文卿的嘴唇虽然结了痂,却还是生疼,加之冷风一吹,更是不得了。
可文卿并未奢求它能痊愈,反而喜爱起被朔风割刺的疼痛。
有时她兀自垂泪,便喜欢将那里咬着。将它咬得疼了,破了,再流出血来,才明晃晃地出现在鹤生的面前,让她看着自己的时候就能看见那红色。
鹤生一定是知道她的心思的,却仅仅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再像上次一样有那么深刻的动摇。
原本对文卿来说,只看见她眼眸中哪怕一点点动摇的光就心满意足,可这次却没有了,一点也没有了。
今天中午鹤生难得小憩了一番,文卿将她受伤的腿捏着,见她不知不觉闭上了眼,这才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起身离开。
她来到客堂外面的铜鼎前,望着袅袅青烟发了良久的呆。
境如见她,忙上前来。
自从上回,她们已有几日不曾好好说过话了。境如是担心她的,但又怕自己这个外人问多了失礼,加之女子之间的那些事,她如何能说得出口,而她的小师姐又是那么个别扭性子的人。
境如其实不大懂。她只知道她们并不清白,而自家小师姐还苛待了人家。在她看来文卿是客,自己就算再怎么心疼小师姐,苛待客人那也是不对的。
她因是问她:“宋姐姐近日如何?”
文卿十分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没大碍,我们很好。”
嘴唇一展,伤口又疼了。她收住笑,将唇轻抿。
境如至跟前方才瞧见她唇上一片嫣红,一时间并未想到那处去,只寻常问她:“可是擦了药了?”
“无妨,不必擦药。”
“怎么能不擦呢,这寒风吹的,想来是疼极了。”她一面说一面在身上摸索出一个小瓷罐子,打开来就要上手,但转念一想,又将罐子递于她,“你自己来吧。”
“谢谢。”文卿笑着接过。她一手拿着罐子,一手将指头伸进去,捻了一些膏药在指腹,遂往嘴唇的伤口上搽。
可渐渐,她却又想起鹤生那种漠然的眼神,淡淡地在她的身上停留,然后移开,就像一点擦肩而过的风。
她没来由地感到鼻头发酸。
鼻子里面已经有水汽了,吸气时,明显感觉艰涩。
听着鼻腔里的声音,她又莫名其妙感到眼眶也益发酸涩。
明明想要忍住,可是眼泪总有办法从里面挣脱出来。
她低着头,指腹反复地揉搓着嘴唇,哽咽着,肩膀抖动着,不住流下泪来。
膏药混合着血液糊在嘴唇上,片刻,又杂糅了泪水。
境如见状,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便将她轻轻抱住,将她孩子似的拍哄着:“别哭,别哭了好不好……”
“境如,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鹤生早先其实并未小憩。
她只是觉着两个人时时待在一处也只是煎熬,便佯装睡了,好让文卿能有一个脱身的机会。
她觉得,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子是不应该整日暗无天日地伺候自己一个残废的。
可人一走她心里又空落落的,辗转往来无处可去,到底还是起来走动走动。
她拖着那条瘸了的腿,从院子这头到院子那头,最大的限度了,不能再出去。
站在方寸之间,足以透过穿堂之间的光景看见远处宋文卿小小的身影。
她定住脚步,长久地望着。
立在院子里的她,头顶的天空都是四四方方的,但是宋文卿并非如此。她站在天地之间,四周是广阔无垠,蓝天是她的披帛,微风是她的步摇,一切都妆点着她。
她是那么美丽,理应站在那里。
想到这里,她挪了挪步子想要回屋。
方要收回视线,却看见境如走向文卿。
将要除夕了。今天一早,文卿将桃符楹联都张贴了出来,遥遥一望便是满院子的红色,然而这喜庆此时却显得讽刺人了,这不,也就一个早上的工夫,那些红色都差不多松动了,在风里凄凄惨惨地摇来晃去。
鹤生一早便知会是如此。因是文卿贴的时候浆糊涂太少,但那时她并没有明说,她想,贴不住便贴不住罢,何必勉强它们陪自己冷清。
然而此时一见,却又难免想起早上宋文卿笑盈盈的那张脸。
她已经许久没有笑得那样发自肺腑了。
鹤生怔了良久,当迎面打来一阵穿堂风,这才木讷地将视线从那两人身上收回,挪动着僵硬的右腿往檐下走。
这时,一张红纸迎风飘到了她的脚边,文卿说上面的字是县里一个秀才题的。原本文卿是想让她给题个横批,可惜她没理会。
她捡起红纸,将其并门上其他几张红色全部重新张贴了一遍方才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