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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方起州回来得很快,他一路上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是飞驰回家的。他闯进浴室,不顾水还开着,鞋还穿着,就把小虎紧紧抱在怀里,小虎在他怀里抖了一下,方起州的手掌在他的背上搓着,说:“我才不在一会儿,你就伤心成这样啊。”
“叔叔,”小虎头顶着他的胸膛,整个人烧得都有些神志不清了,“我是不是……只会给你添麻烦。”
他声音很轻,被水声压过,方起州需要很用力才能听清楚,“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麻烦。”方起州揉了揉他的头顶,安静道:“你怎么这么想,看了什么电视剧?”
“我老是、给你添麻烦,是我没有看好……大白,它才会咬人的,我……”
“不是你的错,”方起州捧起他的脸,却看到他脸上全是自责,“大白是想保护你,知道吗?”
小虎眨了眨眼,而后深深地垂下,“他也这么说……”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受到欺负,只是摔了一跤,别人说的话他也很容易忘记的,所以以小虎的角度,陌生人的话很难对他造成影响,可是关心他的人,却会替他愤怒。
“他是谁?”方起州想起卫斯理说的那个迷雾重重的侍者来,在擦肩而过时,给他一种奇怪违和感的人。
“他说……”小虎有些迷茫,“他是爸爸。”
花洒里的水淅淅沥沥地落到地面上,重甸甸地砸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方起州沉默着,重复了一遍,“……爸爸?”
小虎点头,却很不能理解一个棕发,蓝眼睛的人,怎么能是他的爸爸呢。
这时,卫斯理敲了敲门,“杜医生来了。”
方起州放下思考,关了水,把他身上的湿衣服脱了,将他抱到床上去,温声道:“我们下次再说好么,你先别想这些问题,也不要再觉得是你的错了,你现在生病了,好好睡一觉。”
杜医生这次带了齐全的工具,有简易的输液架,他很快把针头扎进去,小虎的手往回缩了一下,他疲倦地眨眼,然后捏住方叔叔的手,“你不要走……”
方起州回握住他的,“我不走,我给你吹头……你闭上眼。”
他在审讯室里,其实也一晚上没睡了,这会儿才有些累了,他给小虎吹干了头,大约是方叔叔在身旁了,小虎终于能正常滴睡着了。安眠药的作用,现在才真正显现出来。杜医生开了药,又嘱咐了注意事项,“下午我再过来一趟,应该会退烧的,只是他精神上有点问题,不是烧退了就能好的事。”
方起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却找不到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杜医生走了,方起州不敢离开小虎身边,他和卫斯理就在卧室里说话,声音很小,怕吵醒小虎。
卫斯理一听他说,那个神秘人是小虎爸爸的时候,也不可避免地惊诧,这是超出遗传基因学的事了。
“要么……他在说谎,”卫斯理深思道:“要么他做了伪装,我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身上有些不对劲,是全身上下都不对劲,就连皮肤也……”他打开了电脑里的监控视频,给方起州看那人的模样,正好是他出手拦下悠悠要打小虎的手掌那段,监控没开声音,可方起州只是看着画面,就愤怒地要捏碎拳头了。
方起州努力不使自己将愤怒泄露出来,他认真地盯着那个人看,过了一会儿,视频转到他把小虎带回房间,然后很快出来,他换了装束,就变了一个人。
他目不转睛地研究监控,然后点了暂停,“他戴了帽子,但是这里……”卫斯理也看见了,“黑头发?”
一小撮黑头发,在帽子底下露出来,显示出这是和方才外貌全然不同的人。
没过多久,酒店方面说在楼顶电梯井里,找到了被绑着的hanks,这个真正的hanks声称,自己在两天前就不知道被谁打晕了,被堵着嘴关在这里。那个人披着他的身份,打入酒店内部。
方起州一下就想清楚了问题关键,这个人为什么要做伪装?说明他的身份见不得人,他伪装成另一个人,打入酒店内部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见小虎一面?卫斯理结合他不同寻常的举措,猜测道:“他恐怕是想带走小虎,可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顿了顿,“所以只能放弃,选择一个人逃走。”
小虎睡到下午醒来,杜医生又来了一次,给他检查了身体,说:“以后不能在淋浴室里睡觉知道吗?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能,身体是自个儿的,折腾坏了找谁赔去?”他故意当着方起州的面说,是因为他认为……病人这样,明摆着是小两口闹别扭了。
小虎讷讷地点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因为扎针而有些乌青的痕迹。
他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方叔叔不在家,他想起方叔叔被抓走了,就使劲给他打电话,打了许多个。可是方起州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中,小虎打不通,急得团团转,没人开导他,他只能一个人钻牛角尖。
所以才有了……卫斯理早上去他房间看到的那幕。
而方起州向来是个热衷于自圆其说的人,他会给所有事情都找一个使自己信服的缘由。他对小虎父亲是谁不在意,但是小虎很在意,而小虎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很相信那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的话。所以他在晚上的时候,认真地照镜子,想从镜中发现一些自己是蓝眼睛或者棕头发的踪迹。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要知道答案,想得睡不着,而他一面因为大白的事情而忧心,一面因为方叔叔替自己顶罪而自责。再加上这个突如其来的“爸爸”的困扰,小虎看起来焦虑极了,他苦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喃喃说着一些方起州听不见,也猜不懂的东西。
方起州打开抽屉,从药瓶里拿了两颗安眠药出来,小虎就抱着膝,靠在床头,下巴抵着膝盖。方起州扭头看了他一会儿,又将药放了回去。一直吃药是没用的,反而会让焦虑加剧。方起州拿上手机,准备下床去阳台,结果他一离开一点,刚才注意力好像还不在自己身上的小虎,立马就抓住了他。
小虎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他,像个遍体鳞伤的小兽。
方起州看懂了他的眼神,像在说:“你是不是要走,我是不是又给你找麻烦了?”他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认真道:“你要相信我。”
小虎还是看着他。
“我就在阳台,你能看见我,我不会走的。”方起州说,“你不是麻烦,知道吗。”
小虎表情动了动,眉毛或是眼睛,很浅地牵动了一下。好像是在焦虑,自己这种拉着方叔叔不放的行为,是否也是一种麻烦。过了许久他才点头,也不知是同意了他前一句,还是后一句话。
方起州就站在阳台边打电话,他靠在栏杆,夏夜的海风吹过来,他和小虎就隔了一扇玻璃门,远处灯塔的光倒映在海面上,变成一道金色的丝线。
他是在打电话问徐菁找答案,但他一开始没指望徐菁能告诉他,只是他对三姨太强调说,小虎很在意这个答案。
只不过,徐菁却和他说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昨晚上的时候,韩丹妮也被送到了那个精神病院,她也切除了额前叶,二爷觉得对不起魏蓓蓓,就把她接了回来,关在院子里,让人照看着不准出来。”她以一种同情的语气说着,“二爷把小文卓给我带,他现在是我的孩子了。我告诉你答案,但是我想要你放弃你爸爸给你的一切,留给你弟弟。”
如果这就是徐菁的目的的话,那未免太简单了,直觉告诉方起州,三姨太在给自己下套。但他又想不出,她到底想要什么,她显得太过无欲无求,多年来安分守己地活着,活得很滋润,没有亲人,养了多年的女儿不是自己的,但她却没有多少难过,反倒一直是视若己出。现在却说她要钱,要家产。
他一直以来,并没有贪图方义博这些家产的意思,所以徐菁问了,他便同意了。
徐菁信守诺言地告诉他答案,被海风影响的信号塔,导致电话里的电磁波声音很强烈,呲呲声里,徐菁平静道:“你知道张薛吗?”
第59章
张薛——方起州听过几次,但是没见过人长什么样,只知道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知道他被徐家收养,最后灭了人家满门,三姨太是唯一的活口,而她活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她在当时被方二爷看上了。那时候的徐菁,还不到二十岁,嫁给二爷不久,她就生了小虎,但是这个儿子,被二姨太掉包,换成了一个女儿。
徐菁只告知了他这么一个名字,“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希望你履行承诺。”
方起州嗯了一声,挂了电话,让卫斯理去查这个人。他把张薛的照片拿给小虎看,“认识他吗?”
小虎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轻声说:“认识。”
方起州说:“这是你爸爸。”
“我……记得他的,”他定定地盯着照片,“他救过我。”
“什么时候?”
“很久了……”小虎回忆说,“我被砸了头,我流了很多血……他捂着我的脑袋问我疼吗。”
方起州伸手去抚摸他的伤口,“疼吗?”
小虎脑袋轻轻在他手掌心里蹭了蹭,“我不疼的。”
他顿了顿,手指着说,“这个人,他就是你的爸爸,就是昨天救你的人。他们长得不一样,那是他戴了面具。”
小虎噢了一声,方起州感觉他终于不那么焦躁了。小虎难受是因为他确切地感觉到“爸爸”这个词是正确的,可是他又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一个棕发碧眼的爸爸,所以才焦躁的。现在他知道了让他困扰的原因,自然就不为这件事难受了。
让他在意的,而他又想不明白的,有时他会很轻易地忘记,有时却会去钻牛角尖。而这一切和小虎的情绪有关,不过是正好有三件事凑在了一起,倘若它们每一个都单独发生……或许小虎不会在意这个突然出现的爸爸。他会在意的,只有大白咬了人,然后自责,认为自己替方叔叔找了麻烦。
方起州开导了他第一件事,又向他做第二个保证,“过几天,我就把大白带回家好不好?”
“可是它……咬了人,”小虎垂着脑袋,望着自己的脚尖,“是我没有看住它,我不应该把链子松开的,可是它那么乖……大白那么乖,它怎么会咬人。”
小虎现在还不知道,大白还不是咬人那么简单,而是咬死人。这是两个严重程度的形容词,如果是前者,方起州可以不费功夫就把大白带出来,但是后者就有些难办了。
尽管方义博压下了消息,可还是有消息流传出去,毕竟当天的场合,人特别多,廖靖辉家里人闹得很厉害,不小心有听到的,自然很容易联想到发生了什么。而悠悠目睹那样一场事件,还差点死于非命,命悬一线的危机让她受了沉重打击,二爷怕她乱说话,就找人监视住她。
她想打电话,想上网,甚至是想出门,全都做不到。
但风言风语还是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去,网上说,f姓某富豪给孩子举办的满月酒宴当天,整个警局都出动了?因是老虎咬死人?!
还有的博眼球的新闻,说的是:富豪新指标——不养一只国家保护动物你都不敢说自己是有钱人!
——活久见!吃穿山甲算什么!还有专门驯养老虎吃人的呢!
这些新闻,一开始势头猖獗,后来就弱了下来,没人敢得罪方义博,怕自己丢饭碗,更怕自己的小公司倒闭。后来,又出了不少辟谣新闻,所以人们都把“f姓某富豪养老虎咬人事件”当成谣言。毕竟普通人哪里知道,我们国家真的有人养老虎呢,而且就养在家里,还带出来散步。
廖从军是禹海市大毒枭,警方一面与之交好,一面暗地里寻找能让他不能翻身的证据。方义博和他的确是合作伙伴,但这只限于廖靖辉还活着的时候,如今廖靖辉被老虎咬死了,方二爷打算护着老虎和老虎主人,他们不得不翻脸了。可方二爷手里有他的把柄,捅出去一个,他就完蛋了,那些盯着他的条子,就会在一分钟之内,出现在他家大门口,然后进来逮捕他。他仇人很多,所以他进去了就别想出来,妻子儿女也不会好活。所以廖从军不敢也不能得罪他,但是靖辉的死,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张薛的资料调查起来有些复杂,能调查出的只有很少一部分,那是个狠人,十二岁的时候被徐老太爷收养了,十七岁的时候反过来屠了徐家全门,原因未知。而张薛如何和方义博结仇的,这个也未知,但卫斯理估计是张薛被徐老太爷收养前的事了。
资料不多,透过几张纸,顶多能看出这个人精神不太正常,狼心狗肺恩将仇报,还有些变态嗜好。但他确实厉害,伪装成一个白种人,竟能以假乱真到骗过卫斯理。
“有用的东西不多,但是这个,”卫斯理把张薛入狱的时候,一张光着上身的图片给他看,“这个纹身,和钟龙的很像,我去查了查,他们是同一个纹身师。之前查钟龙过去的时候,并没有查到他和张薛有过关系,但是现在联系起来再看,或许就是他把钟龙捞出来,让他照顾小虎的。”这只是一个猜测,卫斯理也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测就是正确的。但毋庸置疑,他们之间有关系。
“那个纹身师告诉我,他们做的是同一个系列,还跟我说,他们是一对,”卫斯理做出纳罕的神色,“纹身师说,是张薛带他来做的纹身,而且张薛身上的,钟龙身上的,都是张薛自己设计的。只不过张薛身体上的纹身要更多一些,钟龙只有一条花臂。我问他说你为什么说他们是一对,纹身师说一目了然的事。”
让人一目了然的关系,一定是有迹可循的,所以张薛和钟龙,必然是关系匪浅的。
方起州拿着那两幅一大一小的纹身图看,图案很……精妙,叫人为之着迷。钟龙手臂上那个,完整看是一个达摩,有不少被图形化了的梵语,但是具体是个什么含义,估计只有身为设计者的张薛,自己明白了。
“他学过画画吗?”方起州突然发问。
“没有,”卫斯理摇头,“能设计出这样的东西,都是因为他太聪明了。”
他见过不少聪明人,可是那些智商超群的人,反倒因为一些人格缺陷,而活得并不幸福。有些早早被发现的,沦为国家机器,有些像张薛这样的……就只能得“精神病”了。
这些天里,方起州没有离开过小虎半步,是为了解决小虎的第三个困扰。小虎认为自己是麻烦,是拖累,方起州很难扭转他的想法,小虎是个认死理的人,方起州努力地开导他,嘴里时刻都在告诉他,告诉他对自己很重要。
“你知道人们为什么要结婚吗?因为只有结婚了,他们才是夫妻,才从两个互不相干的人变成家人,家人是要共患难的。”虽然听多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说法,但方起州却想给小虎营造一个他们和许多人一样的假象。虽然大部分人其实都不会像方起州这样,对一个小傻子这么用心。
“共患难就是说,无论做什么都共同承担,比如你惹了麻烦,我来替你承担,懂了吗?”
“共同,”小虎重复这个词,他眨了下眼,“叔叔,我们不是夫妻。”
“不是吗?”方起州伸手搂着他的后颈,用手指代替梳子去帮他梳理头发,“我以为早就是了。”
小虎垂着脑袋不说话。
方起州凑上去亲他,贴着他的嘴角说:“夫妻还有共同财产这一说法,就是说你的人,其实是属于我的,我也是你的,无论什么,我的一切,包括生命,也全都是你的。”
小虎被方叔叔捏着下巴,抬起了头,“同理,夫妻同心,你现在难受,我也难受。你如果是有想法偏差的时候,那我也会觉得自己有错。这是互相折磨,所以我希望我们不会这样。你以前说,喜欢我笑,我就常常在你面前笑,我也喜欢你开心的样子,所以不要难过了好不好?”方起州在他面前,总是有许多说教的歪理,但这些歪理总是对小虎很有用。
小虎动摇了一下,方起州用手指去抚摸他的眉眼,从眼头轻轻抚到眼尾。
“那我们……没有结婚,怎么能算是夫妻呢!”小虎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这怎么……”
“我爱你,你也爱我,这不就是吗?”方起州说:“我教过你圆周率吧?”
“嗯……对吗?”小虎记得这个,但他只能背一点点。
“那我喜欢你的程度就好比是,我教你圆周率的时候,你问我什么是,我当时说什么了?”方起州看他答不上来,就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继续说道:“当我们切开这个圆,它的长度永远都是周长的3.14……倍,这个数字是永恒的。我教你这个是有意义的,你要明白世界上有大大小小的圆,它的圆周率是一个永远都没有尽头的数字,所有的圆都因为这个规则而成立。所以要说我有多喜欢你,就是这个数字了。”
“圆周率……”小虎快被他绕晕了,觉得方叔叔是在故意为难自己,“就算我爱你,你也爱我……那也……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他眼睛望着他,有些不合时宜地轻声说:“想不想做’爱?”
“不行……不行,”小虎敛着眉头,“大白……”
方起州啧了一声,“你还惦记着呢……明天我就让它回家行不行?”
小虎点点头,像是想露出笑容,可是他笑不出来。
方起州用手去使他嘴角上翘,“开心点行不行?”他认真地注视着小虎,安静道:“就当是为了我。”
“……好,”小虎咬了咬嘴唇,“好。”他说了两个好字,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但是要真实得多,他努力不让自己给方叔叔找麻烦,他也记得方叔叔说的话,他说夫妻共患难,夫妻同心。他和方叔叔都是男人,但是性别……小虎一下觉得不重要了,哪怕法律说,只有一男一女才能结为夫妻,他也觉得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