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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她不会死的。
开什么玩笑。
她蓦地笑了笑,这一笑,才觉额头冰凉,抬手一抹,尽是冷汗。
她恶狠狠地盯着云照的背影,紧握拳头,她不能死,不能这么轻易地死了。一年……她只要等一年,就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话,如果她敢撒谎,到时京师没有瘟疫发生,她定会想尽办法杀了她!
离开酒楼,天正放晴,还未至正午,可日光已经晒得人微醺。
入了闹市之中,两人也不知要去哪里,但世间已宁静,去哪里都无妨。
陆无声问道:“你方才所说,是真的?”
云照说道:“瘟疫是真的,只是到最后都不知晓问题,所以无法防范。”她说着还叹了一口气,唯一欣慰的是所幸不是大瘟疫。
“那十七公主……”
云照笑道:“是假的。”
年后来求和亲的番邦,不多久会叛乱,尔后被圣上派兵镇压,而其后宫妃嫔皆下落不明。她想,十七公主如果真嫁到番邦,那也没有再回到宫里的机会。
就算是真的回来,瘟疫一事她没有说谎,她必然是信她的。所以万一归来,十七公主找她,也是求她居多,而不是害她。
“这一次万捕快帮了大忙。”
“如果不是你提过你曾拜托万捕快带人上山捉贼,他一一照办,我也没有这个把握去请他带人拦截那些兵器。”
赵焱为人谨慎,陆无声也怕赵焱不肯承认那些兵器是他的,料他会派人运走,所以拜托万晓生去盯看,果然,赵焱命人转移走了那些兵器。兵器并不是他最想查缴的,而是运送兵器的那些人,一个不会泄露赵焱的身份,但两个三个,运那么多的兵器走,他能找到的人也不见得会全是死士,那要找到几个怕死的,嘴巴不严实的,就不难了。
云照盘算着该怎么跟喜鹊提万捕快的事,心中美得很:“我不好明着给他银子,那我就在喜鹊的嫁妆上下功夫吧。对了,你也要记得好好奖赏管家。”
陆无声问道:“哪个管家?”
“陆管家呀。”
“哪个陆管家?”
云照扑哧一笑:“陆无声你糊涂啦,当然是你家的管家。”
陆无声笑问:“奖赏他做什么?”
云照顿觉不对:“我半夜被人捉走,好在你让陆管家来闹了一回,才不得不让赵焱光明正大让我进宫,也是如此定北侯才能将我顺利接出宫外。等等……管家不是听了你的安排才来的?”
陆无声愣了愣:“我并没有让他去,我醒来后直接去找你,但到了云家发现你不在,后来我才去找了万晓生,天亮后就进宫见十七公主。”
不是他的安排?那陆管家……
云照微微晃神,忽然明白过来:“陆无声,我们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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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在严冬,竹林也依旧苍翠,竹子的幽香沁人心脾。
一座孤坟坐落其中,连带着整片竹林,都安静了。
那坟前有香火,旁边的杂草也刚被人除去。
陆无声看见坟前香火,有些意外,随后又觉不可思议:“怎么会有香烛,之前我和父亲在腊月二十初来,是我亲手除去的杂草、上的香,如今重来,未到二十,这里不可能如此。”
“陆无声,你还不明白吗?”云照不断重复的这几日,对任何光怪陆离的事都想得开了,她不如陆无声聪明,但她有着女子独有的细腻心思,“谁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险救你?得罪公主,闯入火牢,还能命令陆管家?”
陆无声怔住。
“是陆伯伯,他一直都在。”云照往幽深竹林看去,也不能肯定他在不在那,“陆伯伯?”
竹林深处,风撩竹叶,声响窸窣,伴着一人独行的声音,渐渐清晰。
陆无声看着那边,看着那从林中走来的人影,有些恍惚:“父亲。”
陆战缓步前行,常年紧拧的眉头此时已经展开,但岁月拧在眉间的痕迹,却仍留在上面。他走到坟前,看着妻子的坟墓,沉默良久,才看向他唯一的儿子:“腊月初八第二天,你被下人推入池中溺死,我回到那天,救活了你;次年,你被害,我回来,救活了你;几个月后,你再次死去……反反复复七十二次,最后一次我将你带离京师,随我去边城,安然了十年,谁想回来后,你又被人杀害。为父再没有精力救你,所以回到了你儿时,让你将夜明珠送给了云照。因为云照便是我选定救你的人,唯有她能手执夜明珠,回到腊月初八。”
陆无声和云照皆是愣神,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夜明珠竟来自他,甚至在此之前,他已经回到腊月初八七十二次!
“你曾去皇家猎场,却被人暗箭所杀,所以我不允许你涉足猎场;我让你跟我去边城,一去十年,只因你留在京师,变数太多。可哪怕回来七十二次,为父也救不了你。凶手手段千变万化,是神明对我的惩罚。”
陆无声回神问道:“什么神明,什么惩罚?”
寒风戚戚,拂得人面冰凉。陆战目光沧桑,缓声说道:“我守卫边城,迎敌无数。有一日神明出现,说我杀戮过多,处以天罚,让我无后。天罚将至,又出现另一位神明,说她无力改变天罚,但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便赐予我一颗夜明珠,让我有无数次机会救你。”
陆无声没想到夜明珠竟是这样的来历,云照一听,突然想起了梦中的黑白两神。每次黑神出现定要以花吞噬她,最后都是白袍神仙救下她,那这两人,定就是陆战所见的天罚之神和天赐之神。
“可神明的决定,哪里有这样容易改变。我苦心保护你,心血耗尽,可最终还是没有办法保护你。心力交瘁时,我才下决心要将夜明珠交给别人,祈求那人能够救下你。”
云照问道:“那为什么是交给我,而不是直接交给陆哥哥?”
“夜明珠可以交给任何人,惟独不能给他,更不能告诉你们任何真相线索,否则夜明珠会直接失去神力。只是天神怜悯,给了我三次机会助你。我可以将珠子赠与别人,但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败,我便再也没有办法回去。”
陆无声突然明白为什么家中除了祭祀母亲时才会烧香,平日父亲从不让他祭拜鬼神。那是因为父亲对鬼神有恨,让他一次又一次重来。他以为云照回来几次已经很痛苦,谁想父亲一人独自回来七十余次,那是何其的凄苦。
“我只能保护你,不能惩戒凶手,哪怕我查出那人是谁,我也不能动手。可我无法将夜明珠交给别人,直到云照出现了……”陆战看着云照,疲倦的眼中已有微微感激,“分开百次,无论多少年,因何事,最终还是会见面,所以我选定了你,在你年幼时,让你获得夜明珠。”
云照想过千百回夜明珠的用意,却从不曾想到她是陆战挑中的人,她骂过老天爷,也感激过他,但知道能救陆无声后,她不后悔老天爷这样折腾她。
人生能够重来,救下了陆无声,救下了司玲珑和土豆护卫,还能撮合万晓生和喜鹊,她不后悔。
正是因为不后悔,所以才在千锤百炼中,一次又一次回来,救她所爱的人,救她所在乎的这些人。
云照小心问道:“我们还会再回去吗,陆伯伯?”
陆无声和云照看着他,微微屏息,安静地等他的答复。如果还要重来……他们也不怕,一次不够,就十次,十次不够,就一百次。
神明给的惩罚,他们替父亲承受!
“不会。”陆战轻轻摇头,语气已释怀,“你们找到了凶手,惩戒了他,已破天罚,而这夜明珠,也再无作用。云儿,你没有放弃,陆伯伯感谢你。”
云照低头看着她手中的珠子,光泽依旧,没有衰败的模样。她将珠子收回手中,鼻子竟是一酸,笑了笑:“陆伯伯,从今往后,您再也不用回去,这件事,也再不需要一个人扛,因为往后,有陆哥哥和我了,您可以放下了。”
陆战怔了神,沉默许久,眼眶已红了一圈。他念着“放下”二字,像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
结束了。
他抬头看着苍天,是蓝色的,没有强光刺眼,也没有出现黑白神明。
真的……
结束了。
一颗泪从苍老的面庞滚落,深深坠入大地,浇灌地底冬笋。来年,冬笋破土,又会为这竹林添上一抹绿意,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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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又去帮司玲珑抓了贼的云照回到家里,准备明天和司玲珑说明一切。如今所有发生的事已算是尘埃落定,只是她仍有一事不痛快。
那就是那黑袍神明怎会那样混蛋?
她换了衣服烤着火,越想心气越是不顺,直到喜鹊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告诉她变天了,那三皇子竟被贬为庶民还一世不许进京时,她才觉得舒服了些,她大手一挥,说道:“去拿我的小金库,给大伙发点赏钱!”
喜鹊这下摸不着头脑了:“小姐,三殿下被贬,您高兴什么呀?”
云照只管笑,不说。一会见喜鹊抱了她的小钱箱出去,她才想起来,拽了她的衣角说道:“喜鹊,你看万捕快这人怎么样?”
“爱钱!”
早已看透他们的云照朗声笑了起来,喜鹊莫名问道:“姑娘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提他?”
“因为呀……”云照抚掌说道,“我想将你嫁给他。”
喜鹊“呀”了一声,红着脸说道:“姑娘不要开我玩笑,我才不嫁他,我又不喜欢他。”
“真的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真的真的?”
喜鹊努力想了一下决定反驳,可越想越不对劲,只想得自己满面通红,说了一句“我去发赏钱了”,就像兔子般逃走。
云照摇着椅子乐不可支,看来她很快就要准备喜鹊的嫁妆了,不过首先,她要先解决好喜鹊她娘的事,这件事可不能忘了。
屋内炭火恰好,熏得屋里暖如春。她晃着晃着椅子,困意渐起。
梦中仍是一株冲天树花,开满了一棵树,她这次学得更乖了,就远远看着,不过去,怕又被那黑袍神撒的花给溺死。
直到她瞧见树上出现两个人,她才稍稍走近,仰头看去,果真是那两个神明。
“喂,珠子呢?”
一人从花后探身,一袭白袍几乎曳地,微微笑着。
云照找了找身上,从脖子牵绳出来,将珠子毕恭毕敬递上。她忽然回过神来,咦,这白袍神竟然是个妹子,只怪他们男女都俊美,雌雄难辨。不过那黑袍神,该不会也是个妹子吧?
但……没有哪个姑娘,会整天黑着一张脸的。
定是个汉子,还是个脾气稀奇古怪不近人情的汉子。
云照暗自思量,又往树下走近了一些,对那爱理不理的黑袍神说道:“我要跟你讲点道理。”
“……”
他理也不理她,白袍妹子抿笑,悠悠看她,等着她说。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敌国来犯,我们不还手,就会有灭国之灾。古有赵国投降,被秦国坑杀六十万将士,我们若降,只怕也会沦落同样下场。陆伯伯护国,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保护这个国家的黎民百姓,敌军来犯,不能不挡,也就不得不开战,手上也不得不沾上敌军鲜血,我们不能退一步,因为退一步就是死,就会亡国呀。你惩罚他杀戮过多,这不对。他若屡屡对外宣战,乱别国朝政,杀别国将士百姓,这才是乱臣,该罚,然而陆伯伯不是。你身为神明,但却是非不分。”
黑神终于看了她一眼,云照一惊,忙往后退,但那满树的花,依然开得灿烂,没有化作花海,淹没她。
“哼。”
他重重哼了一声,身体隐入花海之中,消失不见了。白神又笑了笑,俯身伸手,摸了摸云照的头,几乎是刹那,那轻抚的温柔玉手消失在她眼前。
他们都走了,但满树的花开得很好,云照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赏一次花了。还没看上片刻,鼻子忽然一痒——
“阿嚏!”
云照猛地打了一个喷嚏,从梦中惊醒。她哆嗦了一下,屋里怎么这么冷了,炭火明明添够了的。
“阿嚏阿嚏!”
云照摸摸鼻子,完了,定要染上风邪了。这一晃,隐约觉得脖子那不对劲,她掏出绳子一瞧,倒是还有个东西挂她脖子上,但已经是一个圆滚滚的石头,而不是通亮的夜明珠。
神明果然已经将夜明珠收回去了。
她默了默,忽然听见窗户被人敲响,一短、二长。
她欢喜地跑过去开窗,窗户大敞,有寒风灌入,又冻得她弯身打了两个喷嚏。
陆无声立即将窗户关了一半,探手摸她的脸:“真冷,没盖毯子么?”
“盖了。”云照拿了夜明珠给他看,“你看,珠子变成石头了,我刚梦见了那两个神明,他们让我还夜明珠,醒来后就变成这样了。我想,它真的失去了神力吧。”
陆无声看着这珠子,释怀道:“云云,以后凡事都要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