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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你做的很好!”荣康堂荣康居的茶室里,一老一小相对而坐,小的那个身侧放着个红泥小炉,小炉上放着个精巧的紫铜小壶,壶中盛着七八分满的山泉水,此刻正咕嘟嘟冒着热气。
老相公斜倚在隐囊上,双目微眯,似是呢喃,又似是梦语,轻轻的说道。
小的那个,也就是崔幼伯,正小心的欲拎起紫铜小壶,听到这话,垫着棉布帕子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阿翁没有失望就好。”
说着,崔幼伯提起小壶,先给老相公的茶盏里添了热水。
哗
随着清脆的水流声,嫩绿的茶叶在翻滚的热水中慢慢舒展开来,淡淡的茶香萦绕茶室。
彼时人们饮茶,多是喝茶汤,即把成块的团茶掰开,用特制茶具碾碎,然后煎煮,煎煮的时候,会根据个人口味添加盐、胡椒等不同的佐料。
这样的茶汤,说是茶,其实更像是粥。
但也有些老牌子世家,喜欢喝清茶,也就是直接用沸水泡成片的茶叶。
尤其是崔家,在崔守贞的倡导下,崔守仁、崔守义两兄弟以及崔泽等人也都极喜欢清淡的茶水。
比如现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坐在宽敞幽静的茶室里,一张小几,两幅茵席,祖孙两个守着个红泥小炉,泉水沸腾,袅袅的水汽在空中弥散,茶香四溢,一切都是那样的宁静、祥和。
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一股茶叶特有的苦涩袭上舌尖,这时不要急着咽下。细细的品味,入喉时则是浓郁的醇香。这种茶叶的自然味道远比加了调料的茶汤更让人沉醉。
而且,在这样的氛围中,人的心也能彻底安静下来,淡淡的茶香中,浮躁、烦闷等各种负面情绪也都渐渐散去,人也变得更沉静、更纯粹。
“呼”
老相公呷了一口热茶,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在我跟前你还说这些虚的?呵呵,好就是好。你无需过谦。看到你如此长进,我和你父亲都很欣慰。”
老相公没有说客套话,在孙耿的案子中,崔幼伯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
另外,观他后续的动作,特别是干净利索的弄死了孙耿,这让老相公分外满意,觉得这小子是个混官场的料:聪明,能干。知道自己要什么,且狠得下心来。
在崔家的同辈子侄中,聪明能干的不在少数,比如嫡长孙崔彦伯。论才智是‘伯’字辈中最出色的一个,但他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不够坚持、心也不够狠。
老相公宦海沉浮几十年。最了解其中的门道,在官场混。最忌讳心慈手软,也最忌讳心性不坚。
偏崔彦伯两样都占了。这在当年的别室妇事件中体现的尤为明显。
正是因为如此,老相公和相公至今也没有把手头上的资源全都交给崔彦伯。
而崔彦伯呢,几年奋斗下来,如今也只做到了从四品,并且一直都在京城活动,并未放外任、牧守一方,这与他继承人的身份并不相称。
要知道,崔泽四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在外郡做了两年的刺史。
之前咱也说过,自古混官场都讲究资历,而且履历一定要全面,作为一个以做宰相为终极目标的人来说,他不但要在京城为官,还要有治理地方的经验。
否则,崔彦伯混到死也只能做某个衙门的老大,而不能成为总理全国事务的宰相。
为此,老相公和相公都很失望,可也没办法,毕竟性格这种东西不是那么轻易能掰正的。
在崔彦伯未能达到两位当家人的要求前,他都只能在京城呆着。
就在老相公父子为崔氏传承心忧的时候,崔幼伯冒了出来,这小子过去荒唐了些,但看近两年的表现,真心不错。若是调教得当,再有家族的大力支持,十几年后支撑双相崔家的极有可能便是他。
孙耿的案子是老相公对崔幼伯的考验,如今他顺利通过了,轻而易举的解决了麻烦,且不损伤老夫人及崔家的名声,老相公和相公都很满意。
在两位看来,该项考核若是以百分计的话,崔幼伯能得八十分。
小家伙既然表现不错,老相公觉得该予以奖励。
貌似昏黄的老眼看着笑得腼腆的少年,老相公放下茶盏,忽然换了个话题,问道:“听说你弄了个家学?”
崔幼伯提着小壶给老相公添茶,听了这话,稍一怔愣,随即点头道:“是。”知道老相公是个明白人,崔幼伯也就没说那些官样话,回答的时候极尽简单、真实。
老相公缓缓点头,似是在思考什么,好一会儿才又问道:“请了国子监的博士当先生?”
崔幼伯放下紫铜小壶,回道:“是。另外儿还请了几位拳脚师傅,教授孩子们弓马剑术。”
老相公坐直身子,从隐囊下面抽出一个信封递给崔幼伯“既然要办家学,那就好好办。我年轻的时候,认识了几位奇人雅士,跟他们的交情也不错,如今他们隐居邙山,你拿着我的书信亲去趟洛阳,将他们请来做学院的先生吧。”
“是!”崔幼伯直起身子,双手接过信封,他并没有急着问是什么奇人,而是异常恭敬的听候老相公的吩咐。
不是他不好奇,他这是相信老相公的能力和眼光,话说,能让崔守仁看重的人,绝非凡夫俗子。没准儿,这几位还是当世名士,或是博学大儒呢。
“我听说,王家的孩子也来附学了?”
老相公很满意崔幼伯的态度,身子一歪,重新倚在隐囊上。笑眯眯的说:“呵呵,这件事你也办的不错!”
崔幼伯眼中闪过一抹惊喜。老相公向来不轻易夸人,今日一天之内。他竟接连夸了自己两回,看来,他这几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不止得到了敌人的关注,还得到了家中长辈的认可。
“过去儿不懂事,让阿翁和阿耶费心了,”
崔幼伯挺着腰杆儿,以手加额,略带愧疚的说道:“如今儿年岁渐长。回想幼时的种种荒唐,只觉得愧对祖宗、愧对二老儿亦是为人父亲,儿想着,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长生、长泰几个,儿也当努力上进。如今不过做了一二该做的事儿,当不得阿翁的夸奖。”
嘴里说着不敢,语气却满是欢欣雀跃,很显然。崔幼伯对于老相公的夸奖还是很高兴、很兴奋的。
老相公瞧了,脸上笑开了菊花“你呀,刚夸你成熟稳重了。这会儿又顽皮。好了,不说玩笑了,咱们说正紧事儿。”
崔幼伯忙又挺了挺腰杆儿。异常恭敬的说道:“阿翁有何事只管吩咐。”
老相公却端起茶盏,轻啜了两口茶。才缓声道:“也没什么,既然王家的孩子都来附学了。自家的孩子更该去上课。咱们这边的自是不必说,你此去洛阳,也可跟你三叔商量一下,在族中选些聪慧、上进的小郎,将他们带回来,与家中的小子们一起学习。”
崔幼伯连连点头,他原就是这么打算的。
老相公还在说:“另外,郑、卢、王、谢、李、袁等几家皆是崔氏的姻亲,如有想入学的,亦可接纳。”
崔幼伯略有迟疑,不过,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老相公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崔幼伯的疑虑,他捋着花白的胡须笑道:“放心吧,你只要把那几位隐士请来,定会有人争相前来附学。”
那几位,随便哪个站出来都是闻名天下的贤人雅士,不知有多少人想投入他们的门下呢。
当年若不是他和阿姊救了那几人的性命,又常年资助他们,崔幼伯就是说出花儿来,人家也不会搭理。
这可是一个极大的奖赏,也是老相公特意分出来送给崔幼伯的‘资源’。
崔幼伯闻言,立刻就明白了,欢快的再三谢了老相公,而后便告辞离去。
回到书房,崔幼伯亟不可待的打开信封,看到里面提到的人名,当场就愣住了,天呀,竟然是这几位。
紧接着,他便是狂喜,立刻意识到老相公这封信的分量,宝贝一样折好,然后快步跑去找萧南。
“什么?去洛阳?”
萧南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后听说是奉了老相公的命令去请先生,她这才放心的点头,随口问道:“郎君准备何时动身?大约去几日?”
崔幼伯急切的说道:“越快越好,最好明日就动身加上来回的路程,约莫半月就能回来吧。”
萧南没有多问,直接让人给崔幼伯收拾行李,准备出行的车马和侍从。
崔幼伯则交代了些家中的事务,着重提出:“阿槿的心性不好,我已经处理了,娘子不必再为她操心。另外,那几个没有生养的侍妾,娘子也看着安排下吧。她们是想嫁人还是脱籍,只要不过分,娘子都可应许”
这是崔幼伯第三次提出让萧南处理后院的侍妾了,第一次可能是心血来潮,第二次可能是故意作秀,这第三次可就——
萧南缓缓点头“我知道了,郎君放心,我会处理妥当的。”
次日,崔幼伯去衙门请了假,中午用过昼食便骑马领着一队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
他说是半个月,但足足去了二十日,直到八月初九,崔幼伯才赶回京城。
与他一同返京的,除了三位名士,十个六七岁的崔氏族人,还有一个貌似游侠儿的胡人。
一见那胡人,萧南当场就愣住了,脸色变得煞白“是他?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