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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无法自制地颤抖着,被莱欧斯利虚抱进怀里。
她扯住莱欧斯利颈间绑带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使男人发出窒息的闷哼。
感受着男人将头靠在她肩膀上,吐在她背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荧的眼眶开始滑落大颗大颗的泪滴。
憎恨的毒焰如同曝晒日光的冰雪,在记忆的潮响中飞速消退。
她回忆起男人温柔怜爱的眼神,回忆起他轻抚自己脸颊的手掌的温度,回忆起他对她说的一句句真挚无比的“我爱你”……
温情脉脉的回忆,和残酷暴力的事实交织在一起,使她感到一种接近窒息的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这场梦境还不结束?”
“我不要再留在这里!不要再看到他!”
“无论这场梦境的主使者是谁,快结束它吧,算我求你!”
“求求你,让我离开……”
在无尽的绝望深渊中,一抹熟悉的力量波动将荧惊醒,泪眼朦胧中,她看到那本被莱欧斯利随手抛掷的资料本漂浮起来。
随着那股力量波动越来越强,漂浮的资料本无声自动,迅速翻到粘贴着荧照片的那一页,然后,在荧大睁着眼的注视下,它开始诡异地变换。
字迹扭曲、人像歪斜,原本白纸黑字的资料缓缓蜕变,变为荧最开始看到的那本记录着「人造魔神」技术的羊皮纸卷。
而那原本刻画着荧面貌的照片,也随之变成一张有着长胡子、瞳孔为星状、标着“胡图鲁·亚尔伯里奇”的老年男性面孔。
荧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之前被莱欧斯利打断的思绪又一次成功连接,在理智的思考下,最后一枚逻辑碎片锵然咬合,一瞬间,迷雾尽数散开,所有线索清晰如掌中之纹,她终于触摸到混乱表象下事实真相的轮廓。
原本激烈到极致的情绪翩然淡去,她缓缓松手,泪水停流,身体也不再颤抖。
等了好一阵儿,仍未等到最开始预料的致命攻击,甚至怀中女孩儿还莫名安静下来,莱欧斯利不由感到一种超出掌握的失控。
他的心猛跳起来,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重,将女孩儿拉开,他看着她不再流泪的金色眼睛,急声询问:
“为什么还不动手?”
荧忧伤地望着他,又像穿过他在看什么虚空中的事物。
在荧的眼中,随着那本资料外观变换,那股熟悉力量越来越清晰的波动,她仿佛被仔细指引着,一点一点去勾动自己心中的绝望、憎恨、痛苦等负面情绪,凝聚为一种与之相似的神秘力量。
然后,在荧体内那股神秘力量诞生的下一刻,整个世界向着虚与实的罅隙飘落。
坚固稳定的场景开始变换,成为一种水纹样不断波动的平面,万般颜色一齐荡漾,诸事诸物,无不解散、摇晃、扩展、融合,外在的轮廓,则成为一根根深浅不一的线条,闪着朦胧的光。
在这永在交织、永在融合、虚幻不清的世界里,荧轻轻抬起手,贴上身前人影轮廓的脸,在男人瞳孔处两粒冰蓝色磷火的映照下,轻轻一挥——
“再见,莱欧斯利。”
然后,整个世界就像桌上的一团水渍被随手擦干净般,迅速崩塌,消失不见。
荧在失重的眩晕里睁开眼,她的金瞳如同秋日的湖面,折射出头顶苍翠到精致的绿枝,而在那绿枝枝头,一株硕大如人脸的猩红花朵正灼灼盛开,一滴泛着浅红的莹露挂在瓣尖,在荧睁开眼的下一刹倏然坠落,恰好落在她眼尾,随她起身而滚滚下滑
——犹如一滴带血的泪珠,从她眼中无声涌出。
“荧,你终于醒了!”
一道焦急中带着松了口气的声音传进荧耳朵,她循着声源微微偏头,看到派蒙正摇晃着白乎乎的身体飞过来。
仿佛完全看不到那些精致美丽的花枝,她视若无物地快速穿透过它们,一口气撞进荧怀里:
“你快担心死我了!我和莱欧斯利还以为你被什么坏东西给暗算了,正想带着你出去看医生,但这时候突然来了好多发条机关,莱欧斯利就先跟它们打起来了,留我在这里守着你……”
她把头埋在荧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我好怕你出事。”
荧沉默半晌,眼神中带着一点儿恍惚的倦怠,她凝视着那些水纹光影般逼真的花枝,好一会儿,才抬手摸了摸派蒙的头,声音有些嘶哑地回复:
“我没事,放心吧派蒙。”
“什么没事!你都昏过去了,不要硬撑好不好,派蒙很担心你的……”
正在这时,伴随着几道响亮的“咔擦咔擦”声,莱欧斯利终于将周围剩下的发条机关处理干净。
他本想再补上几拳,却恰好听到派蒙的说话声,于是果断收手转身,飞速走向荧和派蒙:
“你醒了,怎么样?身体还好吗?有不舒服吗?”
他快速吐出一连串的问句,随后又猛地停住,有些懊恼地说:
“算了,是我考虑不周,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先出去这座秘境,让医生给你检查身体。”
这样说着,他转身蹲下:
“来,我背你出去。”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荧感到心脏泛起一丝窒息的闷痛,她闭了闭眼,让那滴似真似幻的泛红露珠彻底从脸上滑落,然后才睁开,轻声回答说:
“不用了,我还能坚持,再说,我们不是已经答应过阿维斯一定要抓到杜吉耶吗?如果现在回去,他一定会逃走的。”
“这时候就别考虑这些了呀,”派蒙气呼呼地说:“荧,你要先考虑自己的身体。”
莱欧斯利点头:“派蒙说的不错,荧,杜吉耶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的平安更重要。”
“不用了。”听到他们关心的话语,荧的声音却变得略显冷漠,她站起身,无视莱欧斯利殷切地下蹲,走到一旁,有些冷淡地说:
“我很清楚我的身体,知道自己还能坚持,既然我已经答应了阿维斯,就一定会信守诺言。”
捕捉到荧话语里的坚定,莱欧斯利慢慢站起身,他有些困惑地皱眉,随后又释然地松开: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冒险者,荧果然很有职业素养,但是,”他的神色严肃起来:“如果你身体有不适的迹象,请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否则,如果再发现你像之前那样突然昏厥,即便你不同意,我也一定会强行将你带出去。”
“身为公爵,我绝不会允许我的客人在梅洛彼得堡陷入危险。”
听着莱欧斯利强硬的话语,荧却似乎有些反感地蹙眉,她淡淡地回复:
“知道了。”
话音落下,她带着派蒙朝前走去,毫无等莱欧斯利追赶上来的意思。
见此,莱欧斯利再一次确信,不知从何时起,荧的肢体语言中开始流露出对自己的疏远和反感,他不能理解这转变的原因,更对此感到一股无来由的焦躁。
忍不住伸手使劲扯了扯领带,他勉强压下这股焦躁,大踏步追上前面的一人一飞行物。
三人走了十几分钟,秘境内除了一些并不致命的机关陷阱,再没有其他敌人出现。派蒙和莱欧斯利都奇怪于秘境的平平无奇,但在荧的眼中,却能看到,那些似实似虚、精致逼真的花枝愈加繁茂,几乎填满了大半个秘境通道。
又走了几分钟后,秘境道路开始分岔,成为一条y字形的路口。
见到这一幕,莱欧斯利不禁皱眉,但还没等他开口,荧已经说道:
“有两条路,我们分开吧,一人一个方向,免得杜吉耶跑掉……”
“不行!”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派蒙和莱欧斯利都满脸不赞同。
“荧你不要硬撑了,跟莱欧斯利一起走还有个保险,分开的话万一又晕怎么办?”
“或许你有自己的考量,但恕我不能接受,”莱欧斯利克制着自己不要靠得太近,他已经发现女孩儿会主动跟自己拉开距离:
“在我看来,你远比抓捕杜吉耶重要得多。”
见他们拒绝的态度坚决,荧只好走上前,先是跟派蒙说:
“这一次也相信我好不好?我不会让派蒙你失望的。”
然后,她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安抚般轻轻握住莱欧斯利的大掌:
“这是你交给我的委托,我会完美完成它的。”
感受着掌心的触感,莱欧斯利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反手握住女孩儿软绵绵的手掌,直到荧用力挣开,他才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样的话,我明白了,我会尊重你的意愿。”
“哎,”派蒙气到跺脚:“莱欧斯利你怎么一下就变卦了!快和我一起劝荧啊。”
“派蒙,多给荧一些信任吧,就像她说的,你们一直都是彼此信任的伙伴,不是吗?”莱欧斯利微笑着反过来劝解派蒙,然后才对荧说:
“那么,方向由你来决定吧,如果遇到危险……”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厉色,接着才柔和语气继续说:
“就尽量先保护好自己,不用着急,我会抓紧时间探明另一条路回来,争取最快和你们回合,所以,不要太冒险,别让我担心,嗯?”
荧僵硬地转过头,冷淡地说:“知道了,我和派蒙出发了。”
话音落下,不顾派蒙还在嘀嘀咕咕地反对,荧拉着派蒙,转身走上那条幻象花枝格外茂盛的通道。
看着荧毫无停顿的背影,莱欧斯利却颇显心情愉快。他忍不住握拳回味了一下握住女孩儿手掌的滋味,之前的焦虑早已冰雪消融,他满面春风似的笑起来,然后才抬步,朝着另一条通道快速走过去。
“啊,莱欧斯利这家伙变卦也太快了,我怎么没看出来他原来是这么不坚定的家伙,真是可恶啊……”
听着派蒙一路碎碎念地抱怨,荧不禁苦笑地捂住额头,她刚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派蒙,却发现随着她们走动,眼前突然一亮,她们已经从秘境通道中走入一处宽敞的大厅。
而在大厅中央,一颗巨大的闪光球体正上下飞舞着,朝她们发出略显呆板的中性声音:
“终于来到这里了,我的朋友。”
“你是谁?你怎么也能飞?”派蒙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那颗光球:
“不对,你虽然能飞,但没有鼻子眼睛,简直就像一颗光溜溜的蛋,嘿嘿,派蒙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绰号——大光蛋怎么样?感觉超级适合你。”
毫无理会派蒙的意思,那颗光球一闪一闪地说:
“荧,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我就是莱欧斯利口中,那位隐藏在杜吉耶身后的幕后黑手。我早已在此等候你多时,为了方便我们的交谈,我做了一些小小的准备,请不要惊慌。”
话音落下,一片环形微光绕着大厅外围升起,将荧、派蒙和那颗光球一起笼罩其中。
“什么,你就是那个最坏的坏人!可恶,你这是要干什么?!”
这样说着,派蒙已经飞到那片圆盖子一样盖着整座大厅的光幕上,伸出手去探,然后被一下反弹回来。
见此,荧皱起眉头,同样挥剑去攻击那片光幕障壁。
“别挣扎了,这是我特意构筑的结界障壁,从内部是突破不出去的。”那颗上下飞舞的闪光球体这样说。
“可恶的大光蛋,你到底要干什么!”派蒙双手叉腰,跺着脚气呼呼地喊道。
“只是想请你们在这儿呆一会儿,放心,另一条通道的战斗很快就会结束,到时候,我们再坐下来慢慢谈判。”
“莱欧斯利,”荧止住攻击障壁的动作,“你们这么自信能战胜他?”
“仅凭杜吉耶一个人或许不够,但还有我,你不是尝试过了吗?关于虚幻与沉眠的力量,在精神最恍惚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凡人是无法抵御这样的力量的。”
“什么!你太阴险了!”派蒙气得大叫,“荧,我们快去救莱欧斯利!”
“突破不出去,”荧对派蒙摇了摇头,然后看向那颗光球:“你似乎对自己太自信了,就算莱欧斯利被你们杀死,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过你们,要知道,我是他的朋友。”
“但你也是一位外来的旅行者,不是吗?我相信我能够说服你,让你同意,我才是最适合这个地区的统治者。”
“胡说,你这种阴险狡诈的坏家伙,荧才不会赞同你们的!”派蒙不屑地说。
“是吗,荧,你真的不认同吗?”那颗光球的声音似乎飘渺起来:
“人的贪嗔痴、爱憎恨是一种流毒,会带来偏见,带来盲目,带来疏忽和遗憾,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和痛苦,就像你在梦境中体验到的一样……”
荧的身体骤然变得僵硬,眼神也似乎恍惚起来。
“即使是现在,莱欧斯利看似公正严明的此刻,他的统治下也已经无法避免地衍生出邪恶——那些被收买的守卫,那些为金钱和讨好让道的书记员——凡人的力量终究有极限啊,即便他已经算是一位优秀的领导者,他的视线仍无法触及所有角落。更不要说,在他老去或者遇到所爱之后,那些宝贵的明智与公正还能保持吗?梦境中的偏执与高压,从来都不是纯粹的虚假……”
那颗光球不断向荧靠近,声音愈加飘渺而富有穿透性,和荧记忆中那道似男似女、不知源头的声音彼此重迭:
“如我之前所说,那只是一种可能——一种暂未发生、但终将无法避免的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