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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觉将他推倒在地,举起钵大的拳头,一拳一拳地落在他身上。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着吴夫人把这些贼人放进来?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为了钱财,什么都干得出来吗?”
善觉打累了,也哭累,他趴在重韫身上,睁着双眼,仇恨地瞪视着他。忽然,他翻起身,擦干了眼泪,提起僧袍的下摆往腰带里一塞。
重韫问:“你要去哪?”
善觉背对着他。
“除恶!救人!”
重韫从地上爬起来,歪三倒四地走了几步才勉强站稳了。
“我和你一起。”
善觉没有阻止他,也不再理会他。他到厨下从灶台里扒拉出一根烧火棍,三寸长,手指粗细。
他将这根铁棍的尖端磨尖了,丢下一寺慌乱,追着那窝流匪留下的足迹去了。重韫拿了把锄头,远远地跟在他身后。两人追了一天一夜,终于发现那窝流匪的据点,在城外一座偏僻的山神庙里。
彼时远处篝火恍恍,流匪们粗鄙地大笑,喝酒,吃肉。
火堆哔啵炸了一声,忽然从山神庙里传来一阵尖利的哀嚎,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赤脚跑了出来,衣裳不整,露出白酥的胸/脯。
一个大汉追到她身后,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按到地上,提起蒲扇大的手掌扇了她一耳光,骂道:“臭/婊/子!你男人又不是我杀的,他自己受不了屈辱拉着孩子一起撞死了,你成了寡妇,本大爷大发善心要收了你,你还敢咬人?”
她说着嘶啦一声将女人后背的衣裳撕下一大块来,挑着那片碎步仰头大笑。手臂一弯,就将人捞上肩头,又扛了回去。
重韫看到火光映衬下那张绝望的面庞,只觉心上一痛,好似有人拿着刀子在他心口划拉了一刀,鲜血汩汩涌出,痛得他无法呼吸,不能自已。
他按住心口伏在草丛里,双目赤红,心中明明叫嚣了无数遍“杀了这个畜生”,这个身体就是无法动弹。善觉伏在他身边,牙根紧咬,也在隐忍。
山神庙里的哭声好似飞流乍落,一瞬间攀上高亢的顶峰,慢慢地,夜深了,哭声也没有了。
秋夜微寒,人血却是温热的。
善觉等这十来个匪徒都睡着以后,便悄悄地潜入山神庙里,捂住一个人的嘴,对着心口狠狠得捅进去。干净利落,一连杀了七八个人,才有人惊叫着醒过来。
善觉好似没听见,直直地朝山神庙深处走过去。
那匪首才从温柔乡里醒来,还不待拿起地上的行者棍,善觉提起烧火棍,一钎捅进他喉咙里,来了个对穿。
一个匪徒本想从身后偷袭善觉,才举起木棍,便被人一锄头砸在肩上。他嗷了一声跪下去。重韫踢了他一脚,道:“滚!”
其实不必他说,剩下的三两个游民散匪自己早吓得肝胆俱裂,跌跌撞撞地跑了。
善觉跪在稻草边,红着眼睛瞪着横卧在稻草间的女人。真美呵,便是惨遭摧残,依然美得如同风雨后的海棠。他倏地握紧了双拳,砸在地上。
“吴夫人!”
过了好一会,吴夫人才转了转眼珠,空洞的目光穿过他,好似在看他,又好似望着庙顶的虚空。
她看了一会,忽然蜷起身体,双手捂头发出一声尖叫,哭泣道:“夫君……吴郎……我是为了救你们啊……为什么?为什么?”
她疯了。
重韫垂手站在一边,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姚佛念,他好像从一开始就不知该如何选择。什么都不做,是错的,做了选择,选的却总是死路。
重韫只觉心上压了一口大石,压得他无法喘息。那是负罪的感觉,他太明白了。
善觉和重韫将疯了的吴夫人带回了出云寺。善觉回寺后,便去向主持请罪,说自己开了杀戒,已经不配当一个出家人,要主持把自己逐出出云寺。
可吴夫人神志不清,醒来后竟将善觉认成是自己的夫君,怎么都不愿意他离开。她这样疯疯癫癫的,离了出云寺还能去哪。可她要留在出云寺,目前能照顾她的人,除了善觉便再无他人。
老主持叹息一声,落下一句“罢了,罢了”,便颤巍巍地回了僧房。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吴夫人的疯症没有半分好转。善觉走到哪,她便跟到哪。善觉一开始看她时,眼神里还透着几分冷漠,可后来,这冷漠又成了痛苦。
这个秋季的末尾,下了一场暴雨。重韫望着沉沉的雨幕,只觉心绪不宁,他在这幻境里耽搁了太久了。
天边滚过一道惊雷,一道白电炸得整座山头都亮了一下。
重韫醒过神时,已走到吴夫人的那个小院子外头。屋子里传来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两道人影映在门上。男人的影子叠着女人的影子。
他听见善觉的声音,像是一条被扼住了喉咙的孤狼,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带血的哀鸣。
“你是真的疯了吗?我不是你的夫君!不是!”
女人被压在门上,柔弱的身影好似一丛细长的菟丝草。
“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我不是你的吴郎!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吧……”男人的声音到了最后,带上了哭声:“吴夫人……我喜欢过你,动了心,破了色戒,所以老天才惩罚我连杀戒也一并破了。我是有罪的人,可是,是谁害我变成这样的?”
女人揭开胸前的衣裳,将水一般的双臂柔柔地搭上男人的肩膀,低低地唤了一声:“吴郎……”
那两道影子沉下去,像两道浪花,追逐着,翻滚着,最后波澜平息。
重韫心中的愤怒一时间达到了顶峰。他闭上眼,眼前就是荨娘那张脸,荨娘纤细的腰肢,它们是如何在别人的身下婉转承/欢……
假的,都是假的。这里是幻境。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哦?是吗?”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个虚空的声音。那声音冷冷地笑了两声,道:“那这也不是真的吗?”
眼前的一切好似漩涡般扭曲起来,所有的景物陡然一变。重韫看到善觉头上已经长出了一层青青的发。他背对着重韫,握住地上的人将她拖到身前,狠狠甩了一巴掌在她脸上。
他又哭又笑:“贱/人!贱/人!你是不是看到谁,都能认成是你的吴郎?”
女子苍白的小脸从乱发中露出来。她的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半边脸高高地肿起来。明明挨了打,却还在笑,柔柔地抬起手臂,呢喃着:“吴郎。”
荨娘的脸上那副空洞而迷茫的神情刺得重韫呼吸一窒,好似被人拿着一根长针隔着胸口的皮肉直直扎进心窝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