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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草被焚,出山的路口又被军队封锁,那么今日,就算我们这二十万大军不至于和南蛮人两败俱伤,那么损失之下,也必定会被困死山中。”柳扬的字字句句都很平静,但是每一个音符入耳却都透着比这雨夜更冷的寒意。
“这本就是那人会做的事,不足为奇。”明乐冷嗤一声,调转马头先一步策马离开。
早在当年,为了争夺王位,孝宗就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易家父子连带着他们挥下死忠于朝廷的数万虎威大营将士设计做了替死鬼。
如今是个十多年,他会再故技重施,已经不新鲜了。
柳扬回头去看她的背影。
雨幕之中,那少女着一身软甲,宽大皮毛大氅下面的身躯却依旧显的薄弱。
但她的背影却是那般笔直和高傲,一步一步,坚定的走着自己脚下的路。
这一生,除了已故的老将军和现在的主子宋灏,柳扬其实是从不曾佩服过什么人的。
可是世事难料,这一路走来,就在这短短的几日之内,让他对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女生出许多的敬畏和钦佩。
佩服她险境之前不输男儿的胆色风骨,更是敬畏于她逆转乾坤的狠辣手段和用心。
眼见着明乐的战马越行越远,柳扬不敢再耽搁,急忙收摄心神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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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军营正西方,大邺军队和南蛮人的对峙正是最激烈的时候。
易明峰等一干人离开粮草库,就趁此机会,从周边守卫最为薄弱的东北角离营而去。
孝宗之前暗中调动了十万人马给他,安插在了由南疆出山的要道上,要他适时调动,和南蛮人里应外合,争取将这二十万大军一举歼灭。
南蛮人人毕竟人数有限,虽然孝宗的打好了如意算盘,他却从一开始就没抱太大的指望。
即使现在凭借桑桀的死把那些南蛮人的血气都逼出来了,但在人数上相差悬殊,这一仗下来,保守估计南疆军中的二十万人至少也该存留一般以上。
与其调动那十万人进山和他们硬碰硬,莫不如智取。
烧了他们的粮草,然后封锁住出山的必经之路,那么不管这二十万人存货多少——
耗下去,将他们困死山中是迟早的事。
“侯爷,这两日属下已经打探清楚了,要出山,取道沼泽是个捷径。本来同行线路已经拟好了,但是没想到今夜突然升温降雨,怕是那沼泽里的冰潭也会化开。”郑海一边打马跟着易明峰往前走,一边说道,“而且我们的队伍人数众多,万一被战马踏破冰层,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恐怕还是得要从来时走的山路出山了。”
打从军营里撤出来,易明峰就一直一语不发。
此时听了郑海的话,却也没有理会,而是突然问道:“军营那边,还留了眼线在吗?”
“没有。”郑海回道,不解道,“按照计划,事情进展的都很顺利,没有必要再留人下来了吧?”
“糊涂!”易明峰眉心一跳,突然猛地收住马缰,调转马头往远处的军营看去。
那里粮草库方向的火光犹在,但距离已经拉开,军营西侧的厮杀声虽然听不到了,但那战况之惨烈也可以想象。
“侯爷!”郑海被他身上凛冽的寒气震慑,干吞了口唾沫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试着道,“那属下这就安排几个人回去?”
易明峰冷冷的斜睨他一眼,脸上怒意不改,冷冷说道:“我要随时知道对方营中的最新情况,包括战况和他们双方的人员伤亡情况。”
“是属下疏忽了,属下这就安排下去。”郑海忙是不迭应道,调转马头去队伍里点了几名亲信吩咐下去。
几人领命,对易明峰齐齐一揖就调转马头往来时路上奔去。
易明峰端坐在马背上静默的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直到几个人的背影完全被雨幕之下的夜色吞没,他才依稀回过神来。
“侯爷!”郑海大气不敢出的凑上去,询问道,“我们现在要继续赶路吗?”
易明峰看他一眼,身上的煞气虽然没有方才那么重的,但到底也是一脸的肃杀,一声不吭的带着自己的钦差仪仗继续赶路。
出山的路其实并不算太长,但他们都是初来乍到,再加上雨天泥泞,也是足足折腾了小半夜,一直到将近黎明才从山里绕出来去。
“前面就是出山的栈道了。”彼时雨势已歇,郑海抹一把脸上残存的雨水,对易明峰说道。
易明峰抓着马缰的手下意识的略一发力,将行进的速度拉缓,回头看了眼,皱眉道,“后面可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郑海一时没有明白,反应了一会儿才有所了悟,他问的是南疆军中的状况。
“还不曾得到消息!”郑海说道,也扯着脖子往后瞧了瞧,“应该是一切顺利吧!”
易明峰脸上封冻的表情一直不曾化开。
的确,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他计划中的步骤走的,可也就是因为太顺利了,反而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
有哪里是不对劲的。
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明白。
这样想着,他就又难免走神了一瞬。
恰在此时,就刚好听闻前面领路的侍卫满是戒备的一声怒喝:“什么人在哪里?”
说话间,前面开了的一队人马已经就势拉住缰绳,先后听了下来。
易明峰的思绪被打断,心口骤然一缩。
郑海察言观色已经反应过来,对着队伍前方扬声喝道:“前面什么事?怎么停了?”
前面领队开路的仪仗不过三十六人,此时闻言,却无人应答,只有隐约唏嘘的议论声。
郑海狐疑的回头和易明峰对望一眼,正好发怒,前面负责领队的一名侍卫却是策马折了回来,满脸凝重之色的对着易明峰拱手道:“侯爷,前面出了点状况,有个小子横在了吊桥之前,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前方架设在山谷上头的吊桥是从此处出山的必经之路,为了保证往来顺畅,每年朝廷都要拨巨款对沿路的整条栈道和这座吊桥进行整修维护。
这个时候,有人会横在此处挡路,绝对不是巧合。
郑海刚要发怒,易明峰已经抬手直至他,径自打马往前走去。
侍卫们急忙往两侧避让,给他腾出地方。
易明峰打马,不徐不缓的走到队伍最前方。
随着距离的拉近,远处立于桥头的一人一马也逐渐步入他的视线。
天还没亮,又赶在月末,人还是在山里,光线昏暗,识人不便。
隐约中只能大致的辨认,那是个身材十分瘦小的少年,一身短装打扮,策马立于那座一丈多宽的吊桥之前。
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谷,而前方百余步外就是他自己带着是三千钦差仪仗。
彼此之间悬殊的武力配备,但他身后三千余人的队伍就是被这个单枪匹马的瘦弱少年震慑住,因为——
此时她一人一马立于桥头,手中一把长柄马刀倒提,刀锋的着力点,赫然就是支撑那座吊桥的绳索。
夜色迷茫之中,身子瘦弱的人儿,面目不明,腰杆笔直,唯这一个持刀的姿势,说不出的潇洒漂亮。
小小的一个动作,足以震慑三军,莫说对方三千兵马,就是百万雄师也要望而却步。
易明峰冷冷的看着,隐约之突然有种释然般的错觉——
仿佛他这一整夜里心神不定的原因,就要在这里找到答案了。
“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不想死的还不让开?”郑海头脑发热,策马上前怒声斥道。
“武安侯一路走来辛苦,恭候多时了!”对面那少年朗朗笑道,语音清脆果决又透着几分森然的寒意,却也分明——
是个女子的声音?
身后的队伍之中顷刻间骚乱起来,议论频频。
而这个声音入耳,易明峰额角的青筋却是不受控制的跳了两下,整个人的思绪前后还没有衔接后——
对面那男装打扮的少女却是手起刀落,腕下一个利落的翻转,将手臂粗细的绳索一道切断。
后面的吊桥上面拴着的横木失去平衡,哗啦啦往山涧中栽去。
这座吊桥,是出山的必经之路,深锁一旦断掉,所有人都会困死山中。
之前虽然被这少女摆出的阵仗震住,但因为她自己本身也正在桥头,所以郑海等人也都不曾想到她竟会真的出手断桥。
“你——”郑海目赤欲裂,怒吼一声,就拔剑扑了过去。
那少女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与上一个动作一气呵成,紧跟着横臂一扫,刀锋所过之处再度带起一阵冷风。
易明峰颓然一叹,狠狠的闭上眼。
下一刻架在她身后的整座吊桥就轰然坍塌,无数的横木凌空抛落,伴随着一片此起彼伏的闷响坠落山谷。
那座牵连着南疆山谷和外界唯一联系的吊桥一瞬间灰飞烟灭,荡秋千一般从众人的视线之中抽离,最后轰然一声,最后剩余的一半木桥狠狠的撞在了对面的绝壁之上,四分五裂。
郑海的身子凌空,在空气里爆发出的力量却在看见吊桥坠落的一瞬定格,一个不稳,中途坠落在地。
再也顾不得伤人,他疾步抢过去,奔到悬崖边上,看着空荡荡的山谷,整个人都懵了。
“侯爷,桥塌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躁狂不安的扭头对易明峰吼道。
易明峰紧绷着唇角,一直的沉默不语。
却是那马上少年扬鞭策马朝他款步走去,盈盈笑道,“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话诚然不假。你我之间一别也不过数日光景,如今易世子已然承袭爵位,成了高高在上的武安侯。为了庆祝您得偿所愿,今日我准备的这份礼物,不知道侯爷可还满意?”
她这话说的莫名其妙。
而彼时所有人还都处在去路被断的恐惧之中,窃窃私语之余,也无人有闲暇顾及到她和易明峰之间的对话。
易明峰一马当立于队伍的最前方,此时闻言才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唇边挂了一丝冷的不可思议的笑容,开口的话,每一个字却不可遏止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像生怕一时控制不住,就会失了他惯常维持的风度,变成疯狂的嘶吼。
“易明乐呵——”易明峰道,想笑又笑不出来,“居然是你!竟然是你!我早该想到,你没有那么容易死!彭子楚他机关算尽,没想到最后还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早该猜到,当时没有寻到你的尸首这事儿就没有这么容易完!果然!果不其然!”
他没说一句话,咬牙切齿的意味就更加浓厚三分。
但那语气又分明不像是对人言,反而自语的成分居多。
郑海一直立于悬崖边,本来正是手足无措的时候,惊闻此言,顿时勃然变色,不可置信道:“她是九小姐?这不可能!”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反射般的纵身暴起,从斜后方一剑直刺明乐的背心。
明乐只就不徐不缓的策马前行,对他的一举一动丝毫都不在意。
眼见着郑海的长剑只差毫厘就要抵上她的背心,道路右侧突然又寒光乍现,一柄弯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回旋飞出,不偏不倚刚刚好勾住他的剑身往旁边拉去。
郑海本来也没当回事,只一心想要取明乐的性命。
却不曾想那弯刀却并非单纯的暗器,刀柄处更有绳索牵引。
发刀之人蓄势一拉,力道之大,直叫他即便是进了全力抵御也还是被那股力道拖拽着,身子一个回旋踉跄落地。
与此同时,黑暗中七八条影子奔袭而出,往明乐身边围拢过去。
郑海一见那些人的身手,顿时就有几分慌乱,一手捂着被震痛的右手虎口,一边奔回易明峰身边的同时已经大声呼道:“保护侯爷,有埋伏!”
两拨人马剑拔弩张,不过片刻功夫,已经在悬崖之上,断桥跟前形成对垒之势。
明乐收住缰绳,与易明峰停在三丈之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易明峰头一次忍无可忍的迫切开口。
且不论这个本该已经命丧黄泉的丫头如何会死而复生,只就她会在这个时机出现这里,还给他准备了这样别开生面的一个见面仪式——
背后重重就让他连深究都不敢。
“等你!”明乐答的轻松而肯定。
易明峰的嘴角扯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一时却没能找出合适的话来应对。
天色很黑,隔着这样的距离根本分辨不出对方的面容。
明乐却能鲜明的感受到易明峰此时的表情——
她的这个堂兄,心机之深叫人叹为观止,这么多年来他都习惯了运筹帷幄操控别人的一切,今天偶有一次叫他马失前蹄,并且还是如此意外突然,他一定接受不了。
所以这位向来以沉着冷静诸城的易世子,新晋上任的武安侯从一开始就乱了方寸,主动对她出言质问。
“你放心,我等你的这一天已经有些年头了,不在乎再多等个把时辰。在和你清算之前,自然会让你死个清楚明白!”明乐莞尔,也不管他此刻会是何种心境,只就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首先,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你的好同窗好同僚彭子楚和你依然是同一阵线。我会出现在这里,与他无关。他的确是尽了力了,只不过运气差了一些罢了。”
明乐有条不紊的陈述,间或一笑,那神情语气更像是在讲一个故事,而非陈述一件事关自己生死存亡的大事。
“我想现在他应该还在指挥自己的暗卫上天入地的寻我,来日方长,再过几日我便会回京,去亲自告诉他这个喜讯,以及——”她说着,便是有些扼腕的略一叹息,继而正色道,“以及武安侯你出师不利,被南蛮人所杀,葬身于此的噩耗!”
最后两个字,她的咬音极重。
虽然音调不高,却还是叫郑海等人心神一颤,不由的握紧手中武器,更往易明峰身边聚拢过去。
易明峰冷眼看她,听着她说完才是冷冷一笑道,“明乐,你我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许多年,你是个什么秉性脾气我也一清二楚。你不用危言耸听的吓唬我,你恨我巴不得我死都是真的,可彭子楚还在,当年设计害你父亲阵亡,今时今日又再故技重施要葬送殷王性命的那人都还没死,你如何舍得只为取一人的项上人头就先在这里葬送了区区性命?”
他和易明乐之间的新仇旧恨不计其数,但偏偏几次交锋都胜负难分。
但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把这个丫头的脾气窥探的一清二楚。
即便他们之间是有血海深仇,这个丫头却不是个会轻易和谁去同归于尽的主儿。
她的算计,永远在别人之上。
郑海那些人本来正因为要被困死山中而陷入恐慌,此时闻言才如梦初醒,面有喜色的齐齐看向易明峰,急切道:“侯爷,您是说——”
易明峰不悦的横他一眼。
郑海立刻噤声。
然后易明峰才又重新看向明乐,气定神闲道:“你的这招攻心之术,换做别人或许会被你蒙蔽过去,但是对我——”
易明峰说着,就是摇头看了口气,目光往身后狭长的山涧左右扫视一眼,肯定道:“以你的性格,在断桥之前,你一定给自己留了后路。所以现在,你站在我面前,只要我杀了你,那么你所留下的那条后路也迟早会是我的。”
他身后队伍里的士兵闻言,都不由的振奋起来,更加牢靠的握紧手中武器,有些蠢蠢欲动。
明乐抿着唇角,并没有马上辩驳。
易明峰心里此时对她防备的紧,为恐有诈,一时也没上前。
两个人于黑暗中静默的对峙片刻,明乐这才开口,道:“南疆三十万大军败北,为区区五万南蛮族人一举剿灭。现在我们退一步来讲,就算你能侥幸从这山里出去,那么来日见到你的主子,你要如何对他交代?”
“这就不是需要你来操心的事了。”易明峰心知她是在拖延时间谋寻新的对策,语气便有几分不耐。
“也是!”不想明乐闻言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抚掌一叹,洋洋笑道,“也是,这件事本就是他吩咐你的。你们主仆一心,连成一气,就算你兵败回朝,也就算天下百姓悠悠众口都要指责于你,他也会找出理由来维护你。保你加官进爵,青云直上。南疆这区区二十万人的尸体用以堆叠成你青云直上的踏脚石,那些人也算死得其所,即使埋骨于此,应该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孝宗不择手段,这件事本来就是极不光彩的。
而易明峰,这种损人利己的龌龊事从来就做的不少,但他也是清高惯了,总是步步为营把一切都掩饰的分毫不差,这一次被人用作笑料把柄当众抖出来,脸上颜色顿时就青一阵白一阵,很不好看。
“这些人心存反念,本就死有余辜,你不用在这里巧舌如簧的试图乱我军心!”易明峰道,说话间右手一竖,声音冷厉喝道,“彭子楚失手没能置你于死是你的运气,既然你今天自己送上门来,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已经竖手为刀冷厉的挥下。
郑海等人本就蓄势待发,此时得了暗示,不由分说就拔剑出鞘,二十余名侍卫齐齐奔袭而上。
明乐坐在马上未动。
戒备在侧的柳扬利落的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四名暗卫迎上去。
刀光血影,人影交错,两拨人缠斗在一起,立刻就打的不可开交。
易明峰坐镇战圈之外,却是忍不住蹙了眉头——
他自诩将明乐的性格看的透彻,以为她既然敢出现这里就一定会做下完全的准备,所以方才他令郑海动手的本意就是一探虚实,想要借此引出她可能藏在暗处的帮手。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只有区区四名暗卫出面迎敌,却再没有多余的人手出现。
难道——
是自己多虑了吗?
会吗?
这个丫头诡计多端,怎么可能就只带着一张嘴来和他较量?
心里千头万绪,易明峰的心里越发没底,甚至于相较于前一刻的镇定,此时更有几分心焦,心里权衡之下,突然心一横,就要再度挥手。
“噗!”突然冷不防,就听到有人妖娆散漫的笑声传来,“月黑风高,荒山野地,居然还能赶得及来看一场好戏,我们真是好福气呢!”
男子的声音不高,语调慵懒,乍一听来陌生的紧,却也正是这散漫的一声轻笑,顿时就把眼前剑拔弩张的空气撕开一道裂痕。
易明峰心神一敛,循声望去。
彼时黎明前最为黑暗的那一刻已经过去,天色开始逐渐明朗起来。
他回头,却见一队人马从他队伍的末端一路闲散的小跑着过来。
为首的男子轻裘缓带,容色出众,言笑间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只这一眼,就又让人觉得眼前的天色又亮了不少。
从山里出来只就这一条路,大概以为他们只是寻常的过路客,所以后面的钦差仪仗并没有予以阻拦。
一行人观光一般策马从队尾一路行来,骤然见到前面有人亮了兵刃,那为首的男子眼中竟是现出一抹喜色,收住马缰,单手撑腮饶有兴致的观赏起来。
百忙之中易明峰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忽而视线往他腰间挂着的一件配饰上头一凝,脸色就于瞬间突变。
也就在此时,那男子似是不经意的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颔首一笑。
他的容貌出众,这一笑更是绚烂。
易明峰心中对他的戒备刚起,就已经见他闪电出手,广袖一甩的同时就有两道寒光乍现精准的直往他双眸射去。
易明峰心神一敛,拔剑迎上。
他已然是运了内力,却不曾想那轻裘男子的力道如此之大。
铿锵两声,暗器撞上他的长剑,硬是将他的手臂震得一麻,身子一个徐晃,险些从马背上栽下去。
“侯爷!”郑海于战圈中瞧见他被人偷袭,惊呼一声,立刻抽身撤回他的马旁。
其他人也被他的叫声惊扰,纷纷停手后撤。
易明峰稳住身形,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就见他长剑的剑身上面亦是被那两枚暗器打出了明显的凹槽。
“放肆,竟敢暗算我们侯爷!”郑海面色狰狞,提剑就要扑上去。
“退下!”易明峰却是抬手将他拦下。
就只凭方才的交手的那一招,就可以断定这男子的身手绝非一般。
如果他真要取他性命,方才大可以在自己察觉之前就先出手,而不必特意等到自己与他对上有了防备的时候才出手。
由此可见——
这人的目的并不在取他的性命。
是警告?还是——
易明峰的心思起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冷冷看看对面马上的纪浩禹,道:“素闻大兴的三皇子殿下人品风流,不想今日却是在这里见着了,久仰!”
纪浩禹竟也丝毫不为方才偷袭了他而觉得心虚,就那么大大方方一咧嘴对他露出一个坦荡的笑容,然后就是双腿一夹马浮,径自朝对面的明乐走去,行走间顺手接下腰间那颗藏有灵虫的珠子,递过去,道:“义阳公主你走的好急,本王答应了送你一颗珠子,为了追你,可真不容易。风餐露宿不说,你瞧我这一身,都湿透了。”
说话间,他竟是孩子般旁若无人的抖了抖身上沾满水汽的轻裘。
这人当真天生就是个娇生惯养的王爷命,虽然他可能也没淋多少雨,但说他心里委屈,明乐却是信的。
不过他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搅局,明乐心里多少是有几分不悦。
“无功不受禄,不必了!”明乐的嘴角扯了一下,随意拂开他擎在半空的手臂。
纪浩禹被她拂到一旁,眉头皱了一下。
柳扬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此时见状便是抢上前去一步,横臂一拦,客气道:“我家主子现在要急着处理些私事,还请殿下行个方便!”
纪浩禹挑眉上下打量他一眼,倒是很哈说话的略一颔首。
“好!”
言罢,就策马挪到旁边去瞧热闹了。
易明乐怎么会认识纪浩禹?
这件事一定还有蹊跷!
若说易明峰在见到纪浩禹出现的那一刻只是心生戒备的话,那么这一刻就可谓方寸大乱,神色之间甚至少有的出现了一种恍然不安的表情。
这个人一向深藏不露,临危尚且不乱,他脸上此刻的这个表情——
明乐心中诧异,脑中突然如电石火光般闪过点什么,然则那念头一纵即逝,再要深究又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搬了救兵?”易明峰道,一字一顿,语气鄙薄表情嘲讽,“居然把手都伸到了千里之外的大兴,明乐,千算万算,到底还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小瞧了你的。”
“我没兴趣跟你说废话,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也是多说无益。”明乐无暇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就漠然说道,继而扭头对后面的武冈道,“武冈,把我准备给武安侯的第二份礼物呈上来吧!”
“是,九小姐!”武冈应道,说着踏上前来一步,手下运力一推,把一直提在手里的一个黑布包袱甩了出去。
郑海心神一敛,当先飞身而起,为防有诈,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抽剑一挑,将那包袱接住。
“侯爷!”翻身落地,他先是回头狐疑的看了对面的明乐一眼,然后才将那包袱往地面上一扔,依然是用剑尖把那包袱挑开。
然后紧跟着下一刻就听他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吼。
“大哥!”郑海目赤欲裂,想要扑上去将那人头抢在怀里,但心里惧意丛生,却是不自主的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面如死灰,整张脸孔都因为痛苦而扭曲的狰狞。
易明峰在看到郑江的人头时也是被惊了一跳,心里突然跟着凉了半截。
从这颗人头上,他看到的不是郑江的死,而是他整个计划中最可怕的一个破绽。
以桑桀的死策动南蛮人袭击大邺的驻军,这是他计划里的第一步棋,也是最为重要的一步棋。
可是郑江的人头在这里!
所以呢——
他的所有计划,其实是从第一步上就已经偏离了预算?
这怎么可能?
如果郑江没有把桑桀的人头送到,今夜袭击军营的南蛮人又是从何而来?
易明峰的神思混乱,目光没有焦点的四下里乱撇。
旁边郑海好不容易从惊痛中回过神来,大喝一声,提了剑就朝挡在明乐当前的武冈扑去:“你们还我哥哥命来!”
他人在悲恸之中,整个儿都发了狂。
莫说在身手上本不就是精于暗杀之道的武冈的对手,此刻心神大乱之下,也就是蛮力攻击。
见他扑来,武冈身子灵活的往旁边一移躲开他的杀手,同时反手一捏掐住他持剑的手腕。
咔嚓嚓的骨骼碎裂声分外刺耳,郑海一声惨叫。
武冈却没撤手,就势膝盖一屈,往他腰肋处用力一顶。
又是噼里啪啦一阵碎裂声,待那郑海再被武冈就势甩回去的时候,整个人就扑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只就大口大口的不住吐血。
而易明峰这会儿已经完全沉浸在对自己整个计划的反思之中,全然无暇顾及他。
明乐也不管他到底能不能听进去自己的话,冷冷的一勾唇角,又再低唤一声:“梁旭!”
“是,九小姐!”梁旭得令,亦是从后面两步走到明乐的马前,两手也各是一个黑布包袱。
易明峰没来由的一阵紧张,下意识的盯着他手里的报复。
梁旭也不跟他卖关子,双臂张开,手腕一震,就有又有两颗人头从包袱里落下。
易明峰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两颗人头咕噜噜的滚到自己的马下,待到看清那两人的面容时,这一次当真是身子一个不稳,直接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侯爷,侯爷您还好吧!”旁边的侍卫忙不迭上去扶他。
易明峰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脚边那一颗颗面目狰狞的头颅,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好半天没有一个动作哪怕是一个表情。
“呵——”半晌,他却是突然悲怆的仰天笑了出来,继而满面杀机的霍的扭头朝对面的明乐看去,咬牙切齿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的计划天衣无缝,从头到尾每一步我都是算计好的!假的!这些全是假的!”
他似乎是有些癫狂,额角青筋暴起,整张脸上的表情扭曲的有点让人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隔着三丈开外的距离,如果那目光能够杀人,或许明乐身上已经是千疮百孔。
对面的马背上,明乐漠然看着他,凉凉的开口说道:“没错,你的计划天衣无缝,每一步都计算到位!可是千算万算,你却算漏了一个意外。”
易明峰闻言,眼中闪过瞬间茫然的情绪。
他失魂落魄的会退一步,忽然闭上眼仰头朝天笑了起来。
那小声由低到高,最后震天而响,撞击在对面山谷的峭壁之上,带起苍凉的回音。
他笑了好久,最后却又于一个瞬间恢复正常,突然猛地睁开眼,抬手一指,恨恨的瞪着明乐道:“是。千算万算,我算漏了一步,算错了一个意外,那个意外——就是你!”
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破绽的局,就在他踌躇满志以为势在必得的时候,一个本该已经是死人的明乐跳出来坏了他的局。
真的是天算不如人算吗?
他这一生,运筹帷幄,真的是要注定败在这个丫头的手上吗?
易明峰的眼神凌乱,而没有落点的乱飘。
他不甘心,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
“就算郑江没有策动南蛮人又如何?就算昨夜的袭营事件只是卢远晟和你里应外合演的一场戏来混淆我的视听又如何?”强自镇定了情绪,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易明峰脸上的表情瞬间恢复如常,又变成了那个清冷自制,面对任何事都面不改色的年轻权贵。
他长身立于众人之前,神情冷峻的看着对面容色清冷的少女,突然振臂一呼,冷笑道:“这里我有三千的钦差仪仗,就算后面有卢远晟的人给你撑腰,现在——双拳难敌四手,你还不是要落在我的手上。而且——”
他说着,脸上表情就更显隐约,阴郁之中又透了几分疯狂的邪气道:“殷王也不会舍得你死!只要有你在,这一局,我还是稳赢不败的!”
她是宋灏的弱点,只要有她在手,卢远晟那些人,即使是叫他们横刀自刎他们也得照办!
易明峰的这句话不是说空的。
“你错了!”明乐闻言,却不过一声叹息,讽刺的摇头道:“你们背后,没有我的人,但这一局,你却是必败无疑!”
昨夜那么大的动静,没有千军万马绝对做不出来,后面怎么可能不是卢远晟的人?
易明峰听的云里雾里,这一次是真的完完全全没能跟上她思维的节奏。
正在恍然间,忽闻队尾有快马逼近,间或夹杂着焦躁凄惶的哭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