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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无意识抓紧了轮椅,视线死死盯着湖面,那是一眼好似在旋转的深渊,拉着他沉重疲惫残缺的身体往下陷。
他似乎已经要坠入,在窒息中寻觅更彻底的平和。
然而他死死盯着,手背青筋突起,手指红的发胀和颤抖,身体却一直未往前倾去。
他抬头,小青寒的目光乖乖地看着他。
赵明渊不语。
“哥哥……”
赵明渊沉默,两人看着对方,耳边有凉爽的秋风吹过耳边。
他笑:“换个地方看看吧。”
“好。”她好似松了口气,很快跑过来,推着他去了小商店。
赵明渊好笑,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捧着两个棒棒糖出来。
五分钟后,两人一人叼着一个,一坐一蹲停在住院部出口,看来来去去的人。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不知道。”赵明渊回答了这个问题。
“哎。”小青寒撑着脑袋,颇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哥哥,我想出院又不想出院,我好奇怪。”
赵明渊看回她。
小青寒眼巴巴抬头:“出院是不是就见不到哥哥了。”
“……不会。”
小青寒:“可是,出院好像就见不到爸爸了……”
赵明渊沉默,“人生总有取舍和意外。”
“什么意思啊。”
赵明渊摇摇头,“还是不要知道了。”
“好吧。”
两个人又安静,说不清羡慕还是纠结,看着来去人群,风吹云卷,叶子带来了一个凉爽的秋。
赵明渊消失在一个很舒服的天气里,狭窄、烦闷的病房,压在人脖颈散不去的热汗总算褪去。
小青寒也在爸爸一次次来后,愈发坚持了“我要妈妈”的选择。
张科俭几次脸色难看离开,祁琇羽却也没露出多么喜悦的表情,相反,她愈发的忙碌和憔悴,每次总是急匆匆的来,又在一个个电话催促中快步离去。
小青寒常常站在窗户边,跪在小凳子上看着妈妈消失,然后抿着唇,可怜巴巴,眼泪要掉不掉的扭回头看赵明渊。
他会在这时候伸出手,让她快步跑过来,看着她伤心的埋在他被子上哭,轻轻揉着她乌黑的头发,沉默无言。
可能是汪启栋接连受挫,他甚至都没再出现在医院,直接派人接他离开,这举动仓促又迅速,但赵明渊不是毫无心理准备,他深知汪启栋是个性格尖锐暴躁、心眼极其小、性情阴鸷怪异的男人,哪怕是他废人一样躺在这里不听话,也会让他的耐心告罄。
赵明渊不在意他把他接走后准备如何对付他,只是在那些人帮他准备着出院手续,动作粗暴的搬运他的时候,遗憾的看向了隔壁床。
昨晚,张科俭来陪床,对已经在哭的女孩说:“你懂事点,你妈妈现在背着好多债,根本带不了你,法院最终肯定会把你判给我。明天收拾收拾,跟爸爸走吧,你的妹妹也会很欢迎你的,爸爸的新家就是你的家啊。”
小青寒一直哭着入睡。
赵明渊看着女孩的爸爸,攥了拳头又松开。
他能如何,他接下来的处境只会比她更糟糕,谈收养,简直是天方夜谭。
早晨,显少在医院出现的祁琇羽来到小青寒身边,抱着她絮絮说了很多话,以交代为主,充斥着满满的告别意味,年幼如她,也知道妈妈在干嘛。
祁琇羽擦了眼泪离开,小青寒忽然跳下床,下楼去追了。
走廊里,她与几个黑衣男人擦肩而过。
赵明渊在看到他与小青寒最熟悉的护士时,给了对方一个眼神,她愣了下,瞟了眼周围几个黑衣男人。
“你们都出去下,怎么收拾个东西像打劫,我还得再检查一下他的身体。”
黑衣男人被粗暴赶出,他们只需要把人弄走送到指定地点,所以并不在意这些。
护士有些意外地看赵明渊,“你……有话要和我说?”
虽然她是11.12号床的主要负责护士,但赵明渊基本未同她说过话,意外的,对方点头了,接着从床单最下面摸出一个玉佩递给她。
那是宁白安最后一次出现时塞给他的,也是汪启栋一直想要的东西。
实际上,没有他出面,只有这个东西根本无法从瑞士银行取出钱财,甚至,他也不知道瑞士银行里究竟有没有父母留给他的千万财产。
这个玉佛在他成年时,父亲交给了他,只说等你成婚的时候,可以过去拿出里面的东西看看。所以,他在和宁白安订婚前送给了对方,想着蜜月旅行的时候前去瑞士。
他想里面或许并不是钱财为主,父母留给他的,应该是其他东西。
不过都不重要了,现在的他已经是个废人,父母已经离世,不管留在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他都丧失了去打开的勇气。
只有这块玉佛,他只看光泽就知这是块绝世好玉,上面的雕刻栩栩如生,具有非常高的收藏价值,就算有人鼠目寸光拿去售卖,也一定能得个天价。
赵明渊对钱无意,况且不管到何种田地,他也不会去卖父母留下的东西,只有那个小女孩……
她想要做阿里巴巴,想要堆成小山的金币。
他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个了。
小阿里啊小阿里……
哥哥心里的四十大盗,是你打败的。
一心求死的赵明渊罕见的有了期待。
他希望那个单纯天真、活泼童稚的小女孩永远无需强大,他收回他做阿里巴巴注定要吃苦头的厥词。
他要她坐在金山上开心的笑。
残废如他,为她献上最后的摇旗呐喊,振臂高呼。
赵明渊垂落在玉佛上的深沉视线离开。
护士惊讶地接过去,她看不出它的价值连城,只当是一块普通玉石。
“帮我放到她的枕头下。”
“这是……”护士微讶。
“给小女孩的礼物。”他笑了下,“你知道的,她很乖,太招人疼了。”
护士当然明白,甚至对此番举动并不意外,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小青寒对他的意义。
黑衣人把他放到轮椅上,推入电梯离开。
随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另一边,失魂落魄,眼眶红肿的小青寒磨磨蹭蹭的从楼梯间爬上来了。
她抱着妈妈哭了太久,现在一定很狼狈,她怕哥哥看到后,又用那个复杂的、她看不太懂的心疼又愧疚的眼神看她。
哥哥眼神里流露出的无力感让她茫然,也让她想隐藏,这一切都和哥哥无关。
病房门大开着,她不太开心的蹙眉。
赵明渊一向不喜欢房门敞开,紧跟着,她看到赵明渊的病床空荡荡,一瞬间立在那里。
除了她催促叨叨,哥哥从来不下床。
她赶紧转身到护士站,“姐姐姐姐!有人把哥哥推走了,哥哥不在病房!”
护士姐姐无奈地说:“小小祁,有人来接你哥哥,他出院了。”
“出院!”小青寒的呼吸都停了一下,“哥哥怎么会出院!”
她反应过来,迅速往楼下冲去。
等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枯黄的梧桐树下,一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卷起几片叶子,在她眼前飘起又落下。
“哥哥……”
张科俭中午到了医院,先去办了出院手续,才去了病房,想到他那个女儿,他有一点头疼。他以为她一定毫不犹豫选择自己的。
他走进,看到门口空着的床,先嘿了一声,“这残疾走了?”
小青寒孤零零坐在窗户边,呆呆看着窗外,并没有回应他故意发出的举动。
张科俭叹了口气,“寒寒,收拾收拾,我们也该走了。”
小青寒始终未动,也未说话。
张科俭只好自己收拾,临走检查有没有东西遗落时,翻动枕头,看到下面静静躺着一枚色泽漂亮的玉佛像。
“欸?”他拿起来,给小青寒看,“这你妈给你的吧?”
一直未扭过头的她猛地看过来,眼睛红肿,满脸泪痕。
“怎么哭成这样……”
张科俭惊讶,有些心疼涌起。
小青寒跳下凳子过来,飞快拿到自己手心,借着窗外的明亮阳光细细看起来。
张科俭瞧着那块质地柔和细腻,颜色翠绿欲滴,在太阳的照耀下光泽温润,清晰透亮的玉石,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你妈就喜欢搞些这种东西,做收藏,搞艺术,搞到最后还不是欠了一屁股债。”
小青寒紧紧握着手心里的玉石,生气又难受地看他,“爸爸!”
她还是不明白,爸爸为何会用那样的眼光和语气评价妈妈。
张科俭看她紧张搂在怀里的样,烦躁地挥挥手,“就你妈的东西好是吧,这玉能值几个钱,爸爸还能跟你抢了?”
张科俭向来不喜欢祁琇羽总沉浸在研究字画、玉石等所谓高尚的艺术世界里,对那些东西也了解很少。
他说着,拿着行李,一手拉她往外走。
“寒寒,你这回真是太伤爸爸的心了,从小到大是谁陪在你的身边呵护照料你的,你不是说你最爱的是爸爸吗……”
他絮絮说着,拉着她走出病房。
小青寒回头,狭窄的病房在此时此刻显得那么空荡荡,她才发现,原来这间房并不小。窗外的秋风吹进来,穿堂风染着摇曳的枯叶卷着萧瑟落在她的胸口。
6岁的她不懂这是什么感觉。
只是在爸爸烦躁唠叨的声音里,仓惶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三回头的呆呆望着,眼神茫然地看着这个她住了一暑假的房间。
她想,小玟说暑假很好很好,原来并不是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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