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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他眼睛明动起来,低笑了一下,说道:“才将满七日,上神。”
我安静了一会儿。
是吗?
我怎么觉着,好像已经很久了?
车内的熏香浅浅淡淡,他抓着我的胳膊缠在腰上,手上的书往旁边放了放。
他手掌抚在我额间,沉默半晌,垂眸浅淡柔和地笑了一下,“长玉。”
“嗯?”
他很平静地望着我,“你想我了吗?”
我几乎听到心底有根弦拨动了一阵,阵阵回音在胸腔里盘旋。于是我闭了闭眼,避过他如期待却黯然的注视,淡淡驳道:“你撩拨我吗?”
他默了默,缓慢刻意地弯腰凑近我。
我慢慢睁开眼凝视他。
陆昭戎眼中的情意漾开,低低地笑着,若即若离的气息拂过我眼睫。
他轻轻压低声音,说:“我的荣幸。”
——
他好像很高兴。
我安静地看着他喜上眉梢的笑意,垂眸瞥了眼他放在旁边的书。
又是兵书。
他预感到要起纷争了。
铃铛细微的晃动伴着他莫名其妙的心情,我没忍住顺着他笑了一下,收了收被搁在他腰上的胳膊,安稳地闭上眼睛。
车帘细微地浮动,情绪忽有轻微的起伏,我叹说:“想了。”
“很想。”
便这般恍惚过了半月多,热闹的花开遍了锦城青葱树木的枝桠。陆昭戎忙得有半只脚总入不了家门。
他很会打算。我们先前一起去买的那个宅子,已经被他的下属收拾得很妥帖了,只差院子没能折腾好。他叫我这半个月里琢磨自己喜欢的样式,也不必空出时间去想他。
但其实他想岔了,我不是忙起来便会忘记他的。三月浓春里途中遭遇的那些刺探,锦城里层出不穷的难题,陆昭戎一个人在风口浪尖上,我心底禁不住忧虑和惊险。
他忙里同我寄过书信,总是讲一些琐碎的事,问一问院子建造得如何,从不谈他又在做什么。
没多久,沈桑也如了愿。锦城里平地拔起了一座高高的楼,茶楼里听书的坐席顿时清冷了许多,一时掀起了南戏的风气。
南术的纱绡绸缎也开始时兴,忽然便都崇尚起南边的柔美了。
只是那楼的门匾不写楼,也不写台,却写了神舍。大有压折花楼一头的意图。
我便知道,他的事情正当在关紧的档口。
——
他有时会回来我们的宅子,匆匆见我一面,谈不上温存。
我闲来无事,便常常悄悄替他回一趟陆府,看看他敏感多愁的母亲,以免利益纷争波及过去,再分了他的心。
陆府上元节挂的灯只剩了与尔苑没有摘,日日请些婢女清扫。昭戎父亲常常会去他院子里坐着,背影里总显出些落寞来。
我第一眼见的时候,还有些愣怔,从他的情绪中品出许多思念和其他复杂的情绪,回不过神来。
我回味了许久,大概领悟到了睹物思人的含义,便常常学着他悄悄往与尔苑去。
每回去,昭戎父亲都坐在院子里,很安静很安静地喝着茶,仿佛满城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后来他发现了我。偶尔我们碰到一起,他也会问我最近功课做得如何,昭戎怎么样。
我便跟他讲一些更琐碎的事。比如,我不太喜欢假山,也不太喜欢复杂的回廊,所以我和昭戎宅子里修了拱桥,种了许多悬铃木,银杏树,桐树,等等。
他总是安静地听着,仿佛在感受昭戎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渐渐也了解了我。
我不知道他是第几回发现我的,不过我确实没有刻意隐藏踪迹。昭戎父亲只会比昭戎更谨慎,隐藏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我告诉他,我目前还在休整院子,我喜欢南术洗尘客栈后院的亭台水榭,在院子的池水里养了荷,起了一座亭子。
他便平平淡淡地点了点头,说:“你倒是会生活。”
我并不觉得。
院子里种了梨树,我记得昭戎先前院子里便只种了梨树。
水榭里放了石桌石凳,有几分像天虞。
水里的锦鲤游得欢,总是一瞧见我便凑在一起打架,往外扑,尾巴在金色的阳光下甩出一道绚丽的光。
如此几回,我得了空就会去看他。
有一天,他在与尔苑摆了一套煮茶的瓷器。
与尔苑本便不多的花那天落得很重,茶杯被他从桌上轻轻拿起,我犹豫了一下,从树上落下去。
昭戎父亲很平淡地抬了抬眼,目光深沉地瞧了我半晌,似是仔细深究的打量。
我忽略掉他眼中的严厉的重压,思前想后,不太熟练地垂眸行了皖昀教的君子礼,“先生。”
……实在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称呼了。
他垂头轻碰了碰茶杯壁的温度,又不急不缓地拂了拂茶沫,模样竟与陆昭戎三分神似。
昭戎父亲的嗓音里带着浑浊沉重的岁月痕迹,仿佛金石之音,毫无波澜地评价道:“你很有心。”
我沉默半晌,解释道:“他忙。”
他安静地沉默着,不与我回话。
我只能躬身站着。
院子里静悄悄地往下落着花。
他不紧不慢地喝了三盏茶,搁下瓷杯,又瞧了我半晌,衬着还不算太暖和的风咳了两声,“你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