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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这是著名晚唐诗人李赏隐的绝句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林黛玉说她最不爱李商隐的诗,但却偏偏只喜欢这一句。
“留得枯荷听雨声”这就是暮秋的景致吧“残荷”!残败枯萎的荷叶,那一碧春波将呈现出一池微寒浸透,浓雾迷漫的冬之水了。
而人生之秋,又将是怎样的一地凄惶,一声哀鸣啊?纵观诗人一生,晚年的玉溪生其文字没有了曾经在爱情诗上的缠绵悱恻,风格浓丽了,他在牛李党争的夹缝中求生存,辗转于各藩镇幕僚当幕僚,郁郁不得志,潦倒终身,那“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携笔砚奉龙韬。自蒙夜半传书后,不羡王祥有佩刀”的雄心壮志已消失殆尽,从这点去追根溯源,那“残荷”将象征年老,而且孤独,因为荷叶残枯的时候,往往周围的“同伴”也都已经七零八落了。斑斑点点的雨滴打将下来,可以想象那时气氛凝重,引人深思,表达一种孤独但又闲适的生活状态。
秋风秋雨愁煞人,秋季之雨,绵绵不绝,一下就是四五天,下得人心里颤抖,直教人顿起惆怅之情愫,阴风怒号,雨丝缠绕时,心也随着这凄风苦雨渐渐暗淡,既而生出一层阴沉之气,那家门口的一片残荷啊,也在风雨的肆虐中走向生命的尽头,哀伤的轻吟着心底的挽歌,宣布一世辉煌的结束。就此意而言,那李商隐之“残荷”绝非是写荷叶在听雨声,更像是写人在雨中呻吟,在向世间作最后的道别
同样是满眼的荷叶,同样是心境的写照,但季节不同,心境不同。所吟事物的意境炯异,千古文人墨客,多为仕途坎坷,诸多情怀郁积于心,寄托于物,发乎于情,要么以物言志,要么托物抒情,同样的一物:荷!将衍生出几层的意境,或以秋之残荷来比喻晚年的孤独无依,或以夏之莲叶来歌韵仕途腾跃之华章。
君不见,初夏时节,放眼一池翠萍,眺望那绿叶如盖又满塘碧蓝之际,呈现在你我眉稍的那粉妆玉砌的一袭荷叶又将盛载怎样的情怀呢?
杨万里曾欣赏过西湖夏日的莲藕,于是那满眼的荷塘月色成就了诗人笔下的绝美风景,孕育过“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娇媚,抒写过“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壮观
如今,秋日风暴席卷了昨日美景,曲曲折折的荷塘里那密集摇曳的田田的荷叶,将不再舞动亭亭袅袅的衣裙,那曾让世人如醉如痴的有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的层层叠叠的荷仙也随着秋风的泛滥而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于你我的视线。
深秋风益甚,秋雨绵延无绝期,残荷亦听雨,秋之荷已失却了夏日的壮美繁茂,削减了往日的亭亭风致,变得衰败萧条,荷叶微黄卷曲,缀满层出不穷的大小空洞,是那雨滴的持久打击所致?还是荷叶生命尽头的凄婉落幕?那亭亭净直,香远溢清的茎干也折断歪斜,在秋雨的反复摧残下失去了须眉男儿的阳刚之气,间或一昂头,我们还依稀能瞥见那傲骨遗风,瞬间与满池清波相照映,折射出一丝顶天立地的意向,与水之湄仰首的垂柳作最后的对接,留下一抹凄迷的妩媚,依然令人感知到荷莲与生俱来的宁静与馨香,即便是折断枯萎,也要追求从容与潇洒。
啊!残败之池水,零乱之荷叶!
试问,夏秋易季,烈日与秋风交接,闪电与秋雨更替之际,这满池的碧波,这一望无际的翠藕将经历怎样的浴火涅磐?那群初夏中绕小荷翩翩起舞的红蜻蜓呢?那只在碧玉盘上引颈高歌的小青蛙呢?那些亭亭玉立的娇美花朵呢?那些接受过风雨拥抱的莲蓬呢
“朔风独自费吟哦,亦叹池塘留败荷,春已残茎当曲谱,满目青山尽可歌。”
静观这满塘的残枝败荷,我情不自禁的理解了李商隐面对残荷而感叹的心境,岁月的风雨带走了荷的姣妍,只留下了枯枝残叶,那么人经历了岁月风雨的洗刷该留下什么?是蓦然回首后的绝望凄惨,还是参透红尘利弊之时的翻然悔悟?如它日之李义山,衣袂飘然,仰浑浊之泪眼,哀世道之多艰,在深秋之蒙蒙细雨中孤独的站立,挽袖高歌,低首垂泪:“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那微微曲卷的枯边莲叶可是你憔悴的容颜?那满湖溅起的落寞可是你忧伤的心绪?
徒留枯荷只听雨!生命尽处需呢喃!
暮秋的荷塘之景就只有这唯一的诠释吗?否!故尔,春之荷给人以希望,似粒粒莲子在心潮孕育、澎湃,遇春风逢朝阳势如破竹,等待冲出淤泥,竞相怒放。夏之荷似少女,含苞欲放“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应该是这样的意境吧!那玉女般高洁宁静之气质,撩拨着一群赏花人心花怒放。可是,诗人周敦颐有言: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于是,夏荷的神秘与典雅,高贵与纯正更加扑朔迷离,引得荷塘上下一群蜂蝶左右翩跹,文人雅士接踵而至,丹青高手攘攘熙熙,为那满田荷叶,为那粉状花朵,更为那氤氲于牛乳般的淡雾清香浓墨重彩
秋意渐浓,雨打荷叶,涛声依旧,想象着江南的雨中观荷之景,那将又是一番宁远而惬意吧,那细雨中满眼的空灵碧玉,那半空中将散未散的朦胧雾色,那烟云尽处不蔓不枝,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叶茎枝,在雨帘的推波助澜中所呈现的远景与近景,又将是怎样的富有诗意呢?难到你只会想起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中盛夏的荷塘韵味?你就不能再联想到那深藏于淤泥中坚忍不拔的荷茎残叶在秋雨肆虐中依然撑起那片归属于自己的一方蓝天?那扎根于黄泥底层的根根莲藕,除了伴随残荷聆听雨儿倾吐之外,也许还在与近处的同伴运筹帷幄,规划着来年的美好蓝图呢!
伴随残荷听雨声,思虑明春,未雨绸缪,这就是荷的境界吧!
残荷听雨,如美人迟暮,总给人以凄婉哀绝之遐想,但我们与秋荷一起戚戚然之同时,为何要像谢安一样草木皆兵,像项羽那样四面楚歌呢?而不像刘邦赶赴鸿门宴时的胆识与豁达,如李白“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时的豪迈与洒脱?
“留得枯荷听雨声!”这是一种从容与释放,亦可算作是对现实风雨的一种接纳与认可。那满塘荷叶于秋风细雨中谢过眼帘,你不由得想到那生活中的挫折与困惑,置身于风口浪尖,我们除了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别无选择,如这残荷,静默雨中,悄然听雨声。
诚然,季节的变迁,将一池碧蓝如玉的荷叶摧毁如斯,于冷风绵雨中颓败凋零,如同我们起起落落的暮秋之心境,任风儿吹散满身华丽如彩的衣裳,仰望漫漫长夜,等待春的脚步。但我们垂下头颅,俯视红尘的那一刹那间,眼前依然会掠过窗外的积雪,璀灿的星光。如同这眼塘的残荷,枝虽折,叶亦残,但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留得枯荷听雨声,也要清白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