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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尧的尸体静静的躺在城门外山坳处一片荒地里,钟尧的妻妾儿女跪了一地哭得死去活来。
“大帅,求大帅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呀!七爷他他也太歹毒了。”钟夫人哭得凄凄切切“剩了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呀?”
杨大帅蹲身看着仰面躺在积雪未融的地面上的钟尧,钟尧瞪大的眼睛目光空洞的仰望天空,胸口一片血渍污浊中插了一把匕首,直入心脏。
“天还没亮呢,钟师长接了个字条就神色大变,说是要出城去会个老朋友,还不让我们跟了他去。”副官解释说。
“钟师长单枪匹马的就出了城门,在城门口遇到巡逻的冯排长。冯排长问他哪里去,师长就欢喜的吩咐冯排长快去城楼上摆桌上好的酒菜,说他得了七爷的下落了。冯排长就坚持要带人跟了他去,可师长说会失信于七爷,反会把局面搞砸,还是一个人出去了。我们等到了天色大亮了也不见师长回来,就觉得不大好,派了人出城去找,就在这里看到了师长的尸首和地上的遗言。”
副官指了积雪新化的一块儿湿漉漉的土地上一个深深的“七”字,悲泣了说:“钟师长临死前用手指头在地上抠了这个字,要我们知道是谁杀了他的。”
“大帅,大帅!”钟尧的妻子和小妾捣蒜般给杨焕豪磕头:“大帅作主呀!”
杨焕豪望了天际颤抖了嘴唇喃喃的嘀咕了些什么,然后闭了眼沉默一阵,随即缓缓俯身,拢上钟尧的眼帘。
“小钟子,你安心去吧!孩子。有我为你养大,就像我当年我从你爹手里接过你一样。”杨焕豪伤感说:“若真是小七害了你,我一定给你作主!”
汉辰的泪在眼眶中翻涌。想想篷台口炸堤淹自家田地时,钟哥明知不可为还是迁就了他这个小兄弟。为此还受了连累被父亲责罚;钟哥被颜富春唆使了叛变时,还不是被父亲几句动情的话说动得浪子回头。钟哥同杨家有着牵扯不断地感情,七叔杀他是为什么?这不可能呀。难不成是钟尧先动手,为了不负父亲的使命不肯放七叔走,才招惹了七叔还手而误伤了他?
一夜间的大悲大喜。汉辰地心犹如时而跌落深谷时而又被抛扔到了半空一般,起起落落都是造化弄人。
小亮儿的出生,给沉闷地家里带了一丝喜庆气息;而钟尧的意外死亡,又给杨家笼罩了层阴影。
听了母亲不停的讲述钟尧小时候和小七调皮捣蛋的故事,凤荣撇撇嘴说:“娘,你别难过了,也不见得是小七杀的小钟子。你想呀,小七要杀他也是有个缘故地,就这么杀了人爹还不恼羞成怒的全国去通缉他,他还哪里能落脚了?再说了,小钟子当年不是也当白眼狼背叛了爹。还差点要了爹和龙官儿的命,就是死也是死有余辜。还搞不齐是爹派人做了他的呢。”
“凤妮子!”母亲呵斥道。
“我就一说。”凤荣翘了嘴不服气说。
姐姐话虽无心。但汉辰是有心在听,这宗案子除非找到七叔当面对质。否则真是扑朔迷离了。
杨大帅的书房里,汉辰垂手立在一旁,心不在焉的看着父母和刚从外地闻讯赶回家的师父围坐在八仙桌旁,唉声叹气的谈论如何发葬钟尧大哥。汉辰的伤感已经到了极致,头脑近乎麻木,如果能够选择,他宁愿去替了钟尧大哥赴死。窗外天色已暮,就在半小时前,汉辰无奈地打发走了于远骥从北平派来接他回军中报到的飞机,看着飞机在天空盘旋飞远,汉辰失落的心已经跌入谷底。失去眼前这一逃离虎穴地机会,怕是将来也难觅机会脱身了。
“龙官儿,你去喊人添点煤来。”大太太借故支开汉辰,看了儿子出屋。
院里的下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奔忙,哪里还叫得到人?等到汉辰铲了煤球进屋,刚要掀开厚重地门帘进暖阁,就听到屋里爹地怒喝声:“我说你们这些妇道人家不承事,龙官儿活蹦的你妨他做什么?怎地棺材都准备好了。”
又听母亲哭泣了说:“还不是头年龙官儿吐血厉害,大夫都说没个指望了,我这才吩咐寿材店早早备下了上好的楠木棺材,以防万一。就是汉平去的时候,我都没舍得给他用,只把那现成的寿衣给了汉平。现在想想小钟子,这孩子虽然有些忘恩负义,可毕竟是在杨家长大的。且不提老钟当年拼死换了大帅一命,就是小钟子那妹子芷柔的死,多少咱们也对不起钟家
“怎么又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杨大帅嗔怪的口气。
汉辰听了母亲话里有话,依稀还记得那貌美如花、命薄如纸的芷柔姐姐,也不知道芷柔姐姐的病死,母亲有什么内疚和难言的隐情。
又听父亲随后说:“芷柔那丫头去了那这么多年了,提她做什么。这人不能同命争,也是她命苦无福。”
“好好的一朵鲜花,偏插到了朱驴子那滩狗粪上,若不是老爷强压给芷柔这婚事,怎么就闹得芷柔抑郁早去了。”
汉辰记得芷柔姐姐当年在母亲房里绣花画画的文静样,还曾教他读诗词。芷柔姐姐后来嫁了人,嫁人的那天早上还亲手给汉辰剥了块儿西洋奶糖吃,拉了汉辰的说说“姐姐以后不能总回家看你了,你要乖乖听你七叔的话,好好读书用功。”这之后果然就没见过芷柔姐姐回来,娘说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总回娘家的,况且芷柔姓钟,更不能回杨家来。知道芷柔姐姐暴病去世,因为死得急
“要怪就怪那两个孽障不检点,要不是小七一味的不顾大局不避嫌。芷柔为了人妇还心存非分之想,她如何被朱驴子折磨死了?”杨大帅一句话堵得大太太只剩哭泣懊悔。汉辰心里暗惊。只知道七叔当年同下夫人有段匪夷所思的绯闻,莫须有地罪名令小夫人独赴黄泉,七叔遁走天涯。怎么芷柔姐姐和七叔还曾有过什么事情,想想七叔当年同芷柔姐姐似乎是很说得来,下棋吹箫、品茶吟诗。七叔还曾开玩笑说芷柔是他的媳妇,还被爹和娘骂过他。
“你既然是要大方了把一口上好的寿材给小钟子装殓发丧,我也不心疼。况且龙官儿那畜生也用不到了,他不是说一张草席子就可以卷了他地尸首扔去乱坟岗喂狼吗?”
“大哥”顾无疾制止说,语气里分明对杨大帅的口不择言而不满。
大太太又哭了起来,顾夫子沉默不语,杨焕豪冲了窗外大喊:“龙官儿,龙官儿,让你去加点煤你跑哪里偷懒去了?”
汉辰慌忙应了声小心地掀帘进来。俯身在煤炉前添火,偷眼看了父亲和师父的眼神都落在他身上。汉辰穿了件姐姐新为他打织的驼色套头毛衣,一条深色的裤子。看起来没有穿长衫棉袍时的老成端庄,反显得利落清爽许多。
“看你穿得这也叫衣服?”杨焕豪故意寻衅般地斥责:“别学得那些洋派的毛头小子追什么摩登。这能不冷呀?三层单都不及一层棉。你穿这么单薄去外面取煤,生生的作践自己得病不是?”
“父亲教训的是。”汉辰嗫嚅的应了声。没抬头。
“龙官儿就那一件棉袍能穿,昨天还不是被你打破了,他师娘才拿去给他缝补了。”大太太提醒说:“这孩子又长个头了,去年的衣服多是穿不下了。”
“哼,还说为我省棺材板钱。有本事你倒是趁早给我个了断,再过了明年满了弱冠成人再进祖坟,还不是要爹给你准备棺材。”
“老爷,孩子惹你气,你打几下骂几下都可以,就被说着伤情分的话了,听了窝
“我是他老子,说他两句他都听不得了?”
大太太带了汉辰离开后,顾夫子沉了脸对杨焕豪说:“大哥,大帅。老弟我今天再劝你一句,自古治家、治军、治国都是一个道理,待人要恩威并施。大哥总说教儿子如驯马,就是驯马也要萝卜和鞭子并用吧?一味的苛责恐怕要令人离心离德。大哥也是口是心非,龙官儿不回来,你想他;回来了,你半分好脸色不给他也便罢了,如何又这么折辱的打他?大哥就不怕龙官儿弃你而去?”“他敢?天底下哪有个儿子造爹地反的?”
“唐太宗就是被逼的玄武门事变。”
“你是说龙官儿他杨焕豪地声音开始颤抖。
“龙官儿他不会造反,但昨天若不是娴如的冲动,怕今天这口寿材要装殓地真是龙官儿了。”
汉辰颓然地踩着一地夜色徘徊在夹道里,脚步不自觉的转向七叔曾住过地那座小楼-流枫阁。
静谧的夜色,清冷的风音,汉辰推开小轩窗,寒风夹了残雪扑面。
猛然间,一只手拍在他肩上,汉辰惊得心头一紧,头也不用回就惨笑了说:“你还是来了?”
七叔就立在他身后,憔悴的神色说:“四门戒严,我走不掉。”
“所以顾伎重施,躲来家里最安全?”汉辰奚落说。“钟尧是七叔杀的?”
“钟尧?你是说小钟子?”七叔一脸的疑惑。
汉辰看七叔的神色有些吃惊。
“钟尧大哥死了,七叔不会不知道吧?”
七叔惊愕的摇头:“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汉辰无奈的笑笑,也不想多解释。七叔对不住你。都是七叔不好,害了你。”
“七叔就不怕是汉辰告密,让爹去佛堂擒你的?”
“就算是假戏真做也不必演到撞墙的份上。其实龙官儿你不必担心七叔误会你,七叔若是信不过你,怎么会三番两头的来找你?这个家里,看你小龙官儿就像看我杨焕雄的影子一样。”杨焕雄转向汉辰:“龙官儿,七叔回来龙城是有正经事要做,现在不便告诉你,但你一定要帮七叔。”
“你还要我怎么帮你?帮你留在杨家,帮你当他的出气筒,帮你挨打受罪,连条狗都不如的被他拖到院子外痛打,还喊来外人看戏。”二人本来说话的声音极低,但此刻汉辰激动得心绪难平,声音已经是抬高了几度。
二人本是并排的立着隔了一堵薄薄的四扇屏西洋镜屏风,面对了窗外说话。汉辰的位置靠外,恰恰遮挡了屏风和窗台边的那道缝隙。
汉辰心中的怨气正无处发泄,说着转身背窗赌气,余光却惊愕的发现旁边的镜子里出现父亲在门口静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