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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回朝,京城的百姓夹道相迎,外面热闹得很,谢慧齐给府里的下人放了个假,让他们去跟着凑凑热闹,沾沾活气,她让齐昱也去了,偷偷叮嘱他,若是看见弟弟们跟在太子身后,多为他们喊几句好话,哪怕夸他们长得俊也是成的。
齐昱被主母逗得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还别说,小主母要求真不高。
夸谢家的那两个公子俊,这一点也不需要昧着良心。
谢慧齐放了府里近一半的人出去,也觉得有着他们足可以给太子及弟弟们壮点声势了,遂也就安安心心地呆在府里,跟她夫君嘀咕弟弟们的事。
她扳着手指算了算,“再过些日子就到大郎的生辰了,到时他也有十六了呢,是个大孩子了。”
大孩子?
也就在她眼里他还是大孩子。
少年气如虹,一个是休王爷的弟子,一个是国师的弟子,现在已是她两个弟弟都大绽光芒的时候,说他们孩子太过了。
“哥哥,你说是不是该让他们早些立府啊?”谢慧齐的大好计划半路被她男人截了胡,现在没事做,只能呆在他身边,一个养伤,一个养胎。
那混世小魔王则半日被她送去给祖母,婆婆和二婶当孝敬,下半日她才会带着身边跟他们夫妻俩增加感情。
对于把孩子丢出去拉好感度,谢慧齐那是一点都没有不舍得——孩子太无法无天了,只要一睡醒,如果能的话,他那精力能让爬到天上去把太阳都摘了。
也只有他的曾祖母她们拿他当宝贝,说实话,她这个当娘的,一天当他一会还行,时间长了,直接想跟他磕头叫小祖宗。
“你想让他们早点立?”齐君昀半卧着枕在软枕上,把玩着她的黑发,间或在她嘴边轻触一下。
闲在家也好,他自与她成婚以来,也没好好陪过她几天。
她有大儿时,他也没得几天空。
“我是想多留他们几年的,就是怕现在留在府里,有人说道他们的闲话……”谢慧齐为弟弟们想的自是最好的,她早些时候已经差人去打听京中有没有人家要放大宅子的,现在手里头有两处宅子是适合弟弟们去立府的,她早买下了,文书都过好了,到时候他们如若想去,给他们姐夫打个借条就可以住进去了。
“早些出去也好。”齐君昀点头。
“但就是怕早出时候出去了,有人欺负他们。”谢慧齐就跟他们的娘一样,该操心的不该操心的,一并都操心上了。
“先拔几个管事过去,带带他们的下人,等带好了再回来就是。”齐君昀对妻弟们也不藏私,该做的都一并做了。
娶了他们的姐姐,他自是要给他们些好处的。
“我看好。”谢慧齐笑了起来,把头都埋到了他怀里,“多谢你,哥哥。”
齐君昀哼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黑发,淡道,“是要谢我,但更要听我的话,等他们府立好了,娶妻生子之后,你就不要再多管他们的事了,到时候管得多了,反倒成仇。”
“我知道的,我只管到他们成亲了为止。”谢慧齐自是知道这个理的,孩子长大,是有自己的家的,妻子娶进来后,与他们日夜相伴的就是他们的妻子,她到时候对他们过于关心了,那简直就是跟弟媳们在抢她们的活,她们不跟她翻脸才怪。
“嗯,知道就好。”齐君昀一想她再管,也不过是三四年间的事,等到大妻弟一结冠,她与他们的牵系自会少了。
她有他,有他们的孩子,还有他们的亲人,自是不会再把弟弟们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
到时候,能时刻放在她心上的,就只有他和他的孩子们了。
一想时间也不需多久,齐君昀也还是沉得住气。
该是他的,最终分分毫毫都会是他的。
**
太子入朝,齐君昀就没想着进宫。
属臣们自是一会就差人过来报信,说太子得了皇上的嘉奖,说功臣们被封了什么什么,说皇上赐宴,隔两个时辰就会来报告一次。
谢慧齐一听到弟弟们被皇帝也封了赏,一个赐了游击将军,一个赐了黄金百两,而实施计划的表弟更是什么赏都没有,当下当着报信的人没说什么,一等报信的人出去,她就差叉腰吼了,“大郎当游击将军?二郎给个黄金?这是什么赏,我们国公府给他的黄金都不止万两了罢?”
国公夫人差点没被皇帝的赏气死。
且不说江南那边战事的数条重要的计谋是她夫君制定出来的,在南方,大郎跟二郎那是身先士卒,带着国公府的护卫冲在最前面杀敌对阵的,而表弟更是不顾生死进了山里近半月,绘制了攻打山寨的地图出来,这几个人,哪个的功劳不是一等一?
现在,最有功勋的,一个五品武散官,一个百两黄金就打发了,一个连赏都没有赏。
小姑娘气得在屋子里打转,齐君昀看着她走了两圈,看不下去了,朝她伸手,“过来。”
“气死我了。”谢慧齐一扑到他怀里,死死地咬了下他的肩,“气死我了。”
齐君昀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皇帝许是当赏的他早已赏过了。”
“什么意思?”
“你舅父现在的户部尚书,皇帝一直想撤,估计这次是撤不成了,而大郎他们的……”齐君昀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他当是赏给我了。”
“之前的张县令他们……”谢慧齐睁大了眼。
“嗯。”
“有这么算的?”
“嗯。”
谢慧齐欲哭无泪,“当君主的,这样行吗?”
这样是非混淆,赏罚混乱,真的行吗?
齐君昀点了点她的嘴,淡道,“行,还有……”
他警告地看了眼她。
谢慧齐垂头丧气地把头靠回了他的怀里,有气无力地点头。
知道了,她不会道君主是非的。
“以后别说了,就是在家中也要少说……”齐君昀轻拍了下她的背,淡道,“没事,大郎他们还小,现在不是他们扛功劳在身的时候,等再过几年,年纪再大点就好了。”
见她还是垂头丧气,奄奄一息,齐君昀也是哭笑不得,“大郎现在年纪小小就已经是五品武官了,你还想如何?一步能登得了天吗?”
“大郎哪是当武官的料,说二郎当这个,那才是有些适合。”
“呵,”齐君昀轻笑,她这心眼这时候也真是偏到没边了,“大郎不适合当?你啊,怎么看邸报的时候,就怎么没觉得他不该冲锋陷阵呢?”
“他聪明,肯定走在最前面。”
“那聪明就不能当武官了?”她不知道,太子手下最缺的就是武将。
“可你看,大郎长得那样儿,是能武官的吗?”谢慧齐当下就抬起头来,很严肃认真地看着他,“你能从京城里找出一个比我弟弟长得更俊俏的儿郎来?大忻这些年来的探花,除了我爹,你说还有哪个长得比他好!”
“长得好就不能当武官?”齐君昀挑眉。
谢慧齐被他这眉毛一挑,挑出了心里的心虚来,觉得自己好像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这时她赶紧轻咳了一声,拉拢了自己不知道散到哪去了的神经回来,故作淡然道,“也不是这么说,就是我一直觉得咱们大弟弟那么文雅的一个公子哥,当武官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对头,这事就是你去问娘和二婶,她们也会说是这样觉得的。”
现在就成他们的大弟弟了……
齐君昀要笑不笑地看了她一眼,在她的眼睛躲开他四处不安地游移后,他笑着摇了摇头,道,“该当什么,不该当什么,你去问问大郎二郎罢,不要擅自为他们作主。”
“唉。”谢慧齐听到这,全身无力地又倒回了他的怀里,“不问我也知道,我毕竟离他们太远了。”
从他们进国子监后,她的世界跟他们的世界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如何能用她现在的见识,去概括他们的世界,还指导他们……
不能了。
她不再是那块能顶在他们头上,撑住所有苦难与风雨的天了。
他们已长大了。
**
当日到半夜,谢慧齐才从仆人嘴里得知宫宴散了后,弟弟们跟舅父回谷府去了,她听说他们离宫的时候是清醒的,在席间也没喝什么酒,且护送他们的还有国公府的护卫,也就松了口气。
但这时候她也是睡不着了。
揽着她睡的齐君昀拿下巴磨了磨她的脸,闭着眼出了声,“想什么?”
“在想挑哪个日子,给府里那些死去的死士办衣冠冢的好。”
死士们的尸首会法从南方运到京城,只能在齐家那块葬家奴的墓地里,给他们找个地方办衣冠冢了。
齐君昀睁开了眼,看着床顶好一会才淡道,“我会去找国师算个日子。”
“诶。”这样的话,再好不过。
谢慧齐应着,把头埋到了他怀里。
齐君昀闭上了眼睛,任由她在怀里流泪。
她自是历来心软的。
谢慧齐也知道没那些死去的人,她的弟弟们也许就没法回来。
家奴们没有选择权,命是主子的,只能主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们多数皆是自幼就是孤儿,或是家里养不活不要的孩子,被国公府带进府里训练的。
主子们给了口饭吃,他们就得卖命。
死了,也就是死了。
但这是他们的使命,他们身为死士的意义,如果没国公府养着,他们早些年也就去了。
谢慧齐流了几行泪,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再想下去了。
想太多没用,活着的,还是得继续勇往无前地继续走下去,若不然,倒下的就成她了。
她现下做了她能做的就好。
大郎跟二郎隔日就来了国公府,齐老太君在见到他们后,吃惊不下,现在的谢大郎跟谢二郎气势比在京中更英气了,且仪态与之前相比,之前明显是小孩,而现在,他们举手投足之间那气度,竟是七分似了他们的姐夫。
齐容氏跟齐项氏也是惊了眼,拉着他们嘘寒问暖,聊了好一会。
谢大郎跟二郎则在见到外甥后,大郎琢磨了胖乎乎的外甥好一会,试图找到他跟他阿姐肖似的地方,但在小肉包那胖呼呼的两坨肉之间,他也就觉得他漂亮的眼睛随了他的阿姐,其它在心里一概不承认。
他阿姐从小到大都那么甜美精致,绝不是这个小胖外甥能比的。
他只能说,可怜外甥是随了姐夫小时候了。
二郎倒跟兄长不一样,他对美丑还是没多大概念,看到小外甥,高兴得把兜里的所有都掏出了给他玩,玩得高兴了,见小外甥到处爬,他也爬着走,跟小胖崽子玩得不亦乐乎。
那厢跟舅父说过话的谢慧齐一出来,就看到身着白衣一尘不染的大弟弟站在那一脸琢磨地看着地上爬着的儿子,而小二郎这时候就凑在她儿子的面前嘟着嘴,正含糊不清地道,“我阿姐的小大郎,赶紧让二郎舅舅亲亲,亲一个……”
说罢,不待外甥同意,一个响亮的吻就“叭”在了外甥的脸上。
“咯咯咯……”小胖外甥母鸡一样地笑了起来,把手住他脸上抓,两手把到他的头发,也在他的小二郎舅舅脸上“叭”了几个带着他奶香味的吻。
小二郎抱着他在铺着毯子的地上打滚,美得不知今昔是何昔。
还是他们阿姐过来叫了他起来,才打断了他的美梦。
一等晚膳用过,趁他们今夜宿在国公府,谢慧齐跟他们说了让他们跟着姐夫去国师那问入墓的吉时,一听她说这个,两兄弟皆正襟危坐了起来,谢慧齐看他们郑重不已,知道两个弟弟被他们的师傅教得好,心里也安慰了起来。
与他们说过话,谢慧齐也打算走了,大郎二郎送了她到门边,二郎突然拉住了欲要离开的姐姐的手。
谢慧齐回眸看向他们。
红色的灯笼下,二郎脸上已没有了白日的嬉笑,这时候只见他一脸静然,静静地道,“阿姐,你想过阿兄跟我没有?”
为什么他们回来,她一直表现得很平静。
谢慧齐听到这话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她转过身,把两个弟弟拉到身前,然后伸出她的手,把他们紧紧抱住,在兄弟的肩隙深吸了一口气,尔后笑道,“想了,很想,每天都在想,想得多了,等真见到了你们,就什么都放下了。”
谢慧齐抬起头,看着一个比她高,一个快要和她一样高的弟弟们,朝他们微笑道,“你们回来了,阿姐那走丢的两魂也就跟着回来了。”
“我知道的。”谢晋平抬头,轻轻地碰了碰她的眼睛,轻声道,“阿姐看我们的眼睛总是亮的。”
“我看不出来……”谢晋庆却沮丧了起来,“我进来第一眼见到我阿姐,我就想扑到阿姐怀里哭两声……”
谢慧齐哭笑不得,什么话也不说了,把两手都搂向了他的腰。
“阿姐……”谢晋平立马抱住她干嚎了两声,嚎罢,发现自己眼角是湿润了,但眼泪却是掉不出来了,为此他更是闷闷地道,“阿姐我好想你,我不会死的,我在山里没吃没喝的要躲追兵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才不愿意死,我要回来见你,还要你给我做饭吃。”
谢慧齐哈哈笑了起来,在他耳边道,“那阿姐明天偷偷做给你吃。”
“真哒?”
“晋平!”大郎在身边严厉地叫了他一声。
“我要吃刀削面!”
“晋平,阿姐怀着身子!”谢晋平看着又不懂事起来的弟弟,其严厉堪比严父。
“那我也要吃,我帮阿姐揉面……”
“可别,把厨房烧了咋办?”谢慧齐笑了起来,目光温柔地朝他们看了看,“周围红豆蔡婆婆都在,让他们帮我忙就好,我到时候只下锅那一会掌下勺,碍不了什么事。”
谢晋平迟疑了下,还是点了头。
两兄弟送走了他们阿姐,二郎攀着兄长的肩就不满地道,“明明你也想阿姐做的吃的。”
大郎没理会他。
“阿兄……”二郎又不满地叫了他一声,但他也着实不是个计较的,尤其在兄长面前,他从不会计较他兄长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不满地叫过后就又喜滋滋地道,“我觉得我家小外甥像我,长得一个样不说,咱俩个性都一样,我小时候也可爱到处爬地呢,阿兄你还记不记得?”
谢晋平斜眼看他,长得像弟弟倒也无妨,只是,“那孩子是姐夫的。”
不是他们家的。
若是他们家的,长得丑一点也不碍事,他是不会嫌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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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慧齐一大早把胖儿子塞到了国公爷手里,招手让红豆进来给她穿衣梳妆。
红豆的手比以前巧多了。
前面国公爷出事,她担心他们姑娘家的身子,把儿子交给周围就到国公府来了,谢慧齐一有孕,她就更离不开了,尽管小麦妹妹她们是个顶个的能干,但她不候在他们姑娘身边她就有些不安心,所以一直都没走。
等到大郎二郎回来了,她也是喜得直掉泪。
而这么些年,姑娘交给她家周围一些事打点,也是给两个主子攒了一小笔钱出来了,红豆心思着现在大郎他们有了功绩在身,这离立府的时候也就不远了。
她心里因此很是喜欢。
进厨房后,蔡婆子早候在那了,大郎他们去了江南后,她一直带着阿菊跟着周围他们过,谢慧齐交待他们做的事多,他们也是忙得团团转,现下也是头一次,一起都到国公府来见他们姑娘。
谢慧齐看到他们都到了,笑着摇头让国公府的人都退下去了。
国公府的人一撤,蔡婆子反倒有些不安了,“姑娘,这……”
国公府的人怕是会说闲话罢?
“无碍。”谢慧齐指挥着他们动手,“周围力大,揉面灰罢,阿菊去洗小菜,挑最新鲜的捡……”
“姑娘,我知道的。”阿菊摇头晃脑地去捡小菜去了,她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挑新鲜的捡。
谢慧齐笑望着阿菊跑到放菜的箩筐前去了。
“姑娘,我洗锅了。”红豆已经挽起衣袖。
“诶。”
“您先远着点,我把火升高点……”蔡婆子也道。
谢慧齐看着他们一个个动了,微笑着站在一旁没言语。
这张时候,以后怕是不多见了。
但她又是何其的幸运,在嫁出去后,还能依稀看见以前的光景……
过去已经过去了,但岁月留给她的好东西,却一样都没有少。
面最后还是周围削的,谢慧齐也就真只掌了勺,等着蔡婆子她们盛碗时,她看向了静站在一边,微笑看着她们的周围。
“姑娘……”周围在看到她的眼神后,连忙走了过来。
谢慧齐失声,与他道,“以后不叫姑娘了。”
周围点了下头,又补道,“等你归娘家了,再叫。”
她一直都是他们的姑娘。
就是别人不这么叫了,她还是他跟红豆的姑娘。
“好。”周围明明也就简单的几个字两句话,谢慧齐却听得鼻子一酸。
周围不容易,明明只认识几个大字,知道几个数,却被她放到了外面管着大郎二郎他们的帐,什么事都不懂,只能靠他自己去学,可他就这么下来,无一句怨言没半字推托,待他们姐弟一如以前。
京城没迷乱了他的眼,周围这样的心性,也不知道他们阿父是怎么挑出来的。
当初阿父救了他的命,真是没白救。
“辛苦你了。”谢慧齐朝周围点点头。
周围没说话,恭敬地退到了一步,在红豆朝他递过眼神后,他随即笑了起来,大步往前,端起了放着五碗面的盘子。
“你端这盘,阿菊,你端这盘小的?”
“诶,红豆姐姐你放心,我绝对不洒的。”阿菊见她有份,欢天喜地伸过手来,那脸都因此亮了一下。
国公府这天的早膳用的是刀削面,谢慧齐另给老祖宗熬了点小米汤。
胖儿子用的也是面,只是没加辣油,但就是如此,小家伙吃了他的那小碗面之后,还“啊啊”地张着嘴巴要食吃,逗得他的二郎舅舅猛拍着自己的胸道,“像我,真的好像我,我小时候也是吃饱了不够张着嘴就要吃的,嗷嗷张着,不给吃的就不闭上……”
谢慧齐看他说着英雄事迹一样说着他小时候的糗事,真是纳闷了,这孩子都去过前线了,怎么还没羞没耻的不知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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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太子来了国公府。
再次见到太子,跟着国公爷到门口迎他们的谢慧齐也是惊了眼。
身上沾了太多血腥气的太子这时候锋芒毕露,眉宇之间全是杀伐决断的肃杀之气,谢慧齐看过他两眼之后就赶紧收回了眼。
齐君昀这时候没看她,但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若桑赶紧抱了皇长孙过来,给谢慧齐施礼,“见过国公夫人。”
谢慧齐又被吓了一跳,赶紧还礼,又扶了若桑起来,苦笑道,“别折煞我了。”
让皇长孙的娘给她施礼,折寿哦。
“我就一个宫女,该给你施礼的……”若桑把皇长孙放到地上,“来,嘟嘟儿,见过你表舅母……”
已有三岁的皇长孙这时候有模有样地长揖到底,糯声糯气地道,“嘟嘟儿见过表舅母。”
表舅母一听,心都化了,弯腰就要去抱他,“诶,嘟嘟儿诶……”
这也是她曾抱过的孩儿,跟她生的那个小魔鬼完全不一样的孩儿,这乖巧劲啊……
可惜表舅母没碰到人,就被表舅父给拉了起来了。
这时候跟表哥唠叨过自己长相是不是有问题,吓着了小嫂子的太子讨好地朝表舅母靠近,“小嫂子,小王跟你见礼了……”
谢慧齐吓得眼皮就是一跳。
“太子!”若桑赶紧去拉太子的手,生怕他真把他表嫂子给吓着了。
她可是有身子的人。
“往里走罢,祖母在等着你们。”齐君昀摇摇头,拉着妻子就往前走。
“我是不是更不招人喜欢了?”太子把皇长孙抱起来,跟他的宫女叨叨。
“喜欢,嘟嘟喜欢……”皇长孙一听,不依了,把脸都凑到了他父王的面前,捧着他的脸就安慰他,“嘟嘟最喜欢父王了,晚上跟父王睡。”
太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成,咱嘟嘟说话算话,晚上把你阿娘撵下床去,撵不下,父王帮你!”
“嗯!”皇长孙用力点头。
谢慧齐在前头听着,拿帕挡了嘴,往国公爷看去,眼见她齐家哥哥慢悠悠地走着,不动如山的样子,她再一次真服了他了。
有这种表哥,有太子这种表里不如一的表弟,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见到齐老太君,在见到老祖母以前发亮的银发都发白后,太子就没之前的轻松了,他跪在老祖母的面前,把头埋到她腿间,久久都没说话。
齐老太君却是笑了,她现在都不爱哭了,许是知道自己在人间的时日不长了,她现在只愿意笑着,多给他们带点福气,她摸着太子的头,挥退了房里的人,等只留下孙儿后,她弯着腰顺着太子的背,轻轻地道,“我的乖外孙儿,你外祖父常说我是个有福气的,是前世做了很多好事的人,所以他这辈子才娶了我,说我长命百岁,旺夫福家,现在啊,外祖母啊愿意把这世还没用完的福气现在都给你,我啊不长命百岁,我只愿你长命百岁,福福康康一辈子。”
她愿意不活了,把她的命都给外孙。
太子在她膝间哭得不能自已。
“唉,我的乖外孙儿,外祖母疼你……”齐老太君把他的头抬了起来,仔细地擦着他的眼泪,“人生在世一辈子,太长了,身边定要有个暖心人才好,你表哥找了你表嫂,我这心呐也就放下了,你的人找着了没有?”
“外祖母,找着了。”
“是若桑罢?”
“是。”
“好,那我回头再见见她。”下次见他们,就不知道她还睁着眼没,这次既然他带着妻儿都来了,她也该把有些东西拿给他们了。
齐老太君这次当是最后一次见太子,所以给若桑收拾了一个箱子的珠宝,末了对若桑道,“这是给我外孙的妻子的,也就是给你的,你好好收着。”
若桑被她的话吓得当即跪了下来,随即又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成了太子的妻子。
可是,齐老太君愿意这么说,那她此生也无憾了。
“太子啊,以后就要托你照顾了。”齐老太君笑眯眯地道。
若桑哭得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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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回朝后,已是跟着皇帝上朝了。
齐君昀却一直没有上朝,皇帝也像忘了他,对他不闻不问,朝臣除了国公府的属臣提起左相几次,在得了皇帝的冷脸后,又因国公府那边也递了话来,他们也就不再提了。
右相罗刚同代了左相六部之首的职,上上下下都当这朝廷的左相跟没了似的。
年底,国公府老太君的身子就再次有点不行了,她每日还是起床,饭照吃,药照用,但精神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说着话就打瞌睡。
定始二十年正月的时候,太子又来看了一趟外祖母,只是这时候齐老太君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是十句只能回一句,另九句也不知她听没听进耳朵里。
这年的三月十五,谢慧齐生下了一对龙风胎,齐老太君这日容光焕发,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在看到两个小儿女之后,还抱了他们一下,抱完满足地笑了,拉着孙儿的手甜笑不止。
她终是有脸去见她的老国公爷了。
可以去见那个宠爱了她一生的男人了。
这一晚,齐君昀带着儿女没守在为他生了儿女的妻子身边,而是守在了祖母身边,每过一个时辰,他就要过去摸摸她的手,叫她起来吃药。
这一年,国公府续命的药都用了在老祖宗的身上。
这夜,老祖母无事,国公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不是回光返照。
但在一个月后,国公府的龙凤胎满月后,国公府的老祖宗在国公府的青阳院,那个她与她的丈夫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在当夜走了。
那一夜,竟是老国公爷走的同一天同一夜。
国公爷因此三日滴米未沾,滴水未尽,一直跪在老祖母的棺前。
还是刚出月子的谢慧齐把儿女都堆在了他的身前,国公爷才开始尝试着喝水用饭。
只是即便是喝水,国公爷也能吐出来。
不仅仅是他,这时候的老国公夫人跟老齐二夫人都倒下了,齐二夫人甚至在老太君入棺的当日,神情恍惚地拿了衣裳当白绫,悬梁挂着要上吊。
所幸被丫鬟拉了下来,禀了国公夫人。
谢慧齐那头刚给倒下的婆婆喂完药,又跑到了二婶这。
齐项氏见到她,疲倦地闭了眼,任由小媳妇的手紧紧握着她,她心灰意冷地道,“我现在不跟过去,以后就没人疼我了。”
连她怎么死的,也没有人会在乎了。
没有人会把她当小女儿那样照顾了。
再没有人会像她那样爱她了。
“二婶,可您还有娘,还有我,还有宝儿他们啊……”谢慧齐把脸埋在她的手间,连哭都不敢大声哭。
齐项氏久久都没说话。
“二婶,求您了,好起来罢,娘也倒下了,您要是再出个什么事,她也活不下去了。”
小媳妇压抑的哭声让齐项氏的心疼得就像被人拿钝刀子磨了一刀又一刀,她抱侄媳妇抱到怀里,痛哭失声,“孩子,我的婆婆没了,我心里疼。”
她真的心里疼,那个自她进府,就一直护着她活到如今的人没了,谁能告诉她,她该怎么办。
“二婶……”谢慧齐闭着眼睛哭到脑子都发疼。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也疼啊。
齐项氏当晚就搬到了青阳院,跟嫂子一样,睡在了婆婆的屋里。
“怕吗?”当晚,齐容氏抱着弟媳妇那时虚弱的身体,轻声问她。
说着时,眼泪又流过了她的脸颊,落在了枕间。
她从来不知道,她身体里能有这么多的泪流。
也从来不知道,失去那个会哭会闹会嫌她不会笑,不会哭,连娇都不会撒的婆婆,她会觉得整个命都被抽走了一般。
当年她爱的那个男人走了后,她都没觉得她的生命有什么缺失。
可现在,她觉得她失去了。
失去的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如果再来一生,再来一回,她还是愿意嫁给那个不爱她的男人,只要能回到她的身边来给她当儿媳。
只是如若还有这么一生,但愿老天能让她会笑,能让她该哭的时候哭,能让她好好地在她怀里撒个娇,让她像抱着她的孩子一样地抱着她,疼爱她……
她真的很想给她好好当个她喜欢的媳妇。
“不怕……”齐项氏闭着眼睛干哑着嗓着轻声道,“嫂子,我等她回来跟我们说话呢,我只怕她不愿意回来,嫌弃我们。”
齐项氏说到这,听到了耳边的哭声。
那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齐项氏从来没听她嫂子这么哭过,可这时候的她,已无力睁开眼去看个究竟。
“嫂子。”
“嫂子,”
“嫂子。”
“嫂子,明日好起来,带我去给娘跪灵罢,我们生前没法做一个她喜欢的媳妇,她死了,可不能不给她敬孝,别人会说她的,她到时候在地底下也会不高兴的。”
齐容氏的哭声,慢慢地止了。
而站在门边,听着她们哭的谢慧齐也扶着门廊,软着身子坐到了放在一角的椅子上。
“夫人……”红豆红着眼小声地叫了她一声。
谢慧齐摇摇头,拿过红豆手中的被子盖在身上,声如蚊吟,“我先守一会。”
等她们睡了,她再走。
半夜,谢慧齐去了灵堂。
老祖宗已入敛,国公府的讣告是贴到了门前,但国公爷还没去报丧,连宫里也没去。
他该去了。
时候已不早了。
他不去,太子都不能来。
去灵堂的路中,谢慧齐吩咐了齐大去准备马,又让齐封父子和齐昱准备大开国公府,做好迎接各方进府吊唁老祖宗的准备。
她吩咐了一路的事,站到门口才止住了沙哑的声音,看着白烛摇曳的灵堂,良久,她才抬起头,把眼泪忍了下去进了灵堂。
“夫人……”满眼红肿的齐恫跟齐二在看到她后都跪了下来。
谢慧齐看着他们端在手上已经冷却了的白粥跟水,跟他们道,“去换热的来罢,没事,我喂国公爷吃。”
“是,奴婢这就去。”从未见过国公爷如此,被国公爷吓着的齐恫擦了脸上的泪,躬着身端着手上的碗退了下去。
谢慧齐走到了灵牌前,与他齐肩跪下,把头搁在了他的肩上。
那闭着眼睛的男人此时别过头,拿脸轻碰了碰她。
谢慧齐这时心如刀割,她拉着他手过来,摸到她肿胀辛辣的眼睛上,闭着眼睛无声地掉着泪,哑着嗓子与他道,“哥哥,你再不起来,我就要倒下了,我不行了,我真的已经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