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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天昼夜不息的努力,燕人植木为垣、周围掘壕堑,建成所谓“堑栅”的营寨。
营帐夹河设置,以四道浮桥连接桑干河两岸,周围砍木立栅,成为能抵御矢石的防御工事,高低不齐的木栅顶部,便是现成的女墙,供箭手藏身其后发箭,栅后还挖掘壕沟,即使木栅被破,敌人仍难越沟而来。
堑栅完成后,燕人方歇下来好好休息,以应付将临的战事。
外围防御与最接近的营帐相距干步,是要防止敌方重施故技,以能飞远的神火飞鸦袭营。位于桑干河南岸的营地比对岸营地长上三、四倍,横互日出原,达四里远,假如燕人从营束撤走,营寨将成有效的障碍,阻挡敌方追兵。
紧贴堑栅有三十多座高达五丈的哨台,战士在其上可监察远近形势,一览无遗,作战时又可作箭楼之用,居高临下射杀来犯的敌人。
横贯草原南北的营寨,充份地显示出燕人不愧北方无敌的雄师,拥有惊人的备战效率,丝毫不因被敌方烧掉大部份粮食而有半点惊惶失措。
凭其优势兵力,加上有防御力的营寨、将士对慕容垂的崇拜和信念,燕人几可说立于不败之地,唯一的问题在粮食方面,当粮尽之时,任燕人三头六臂,亦抵不住饥饿的侵蚀,最后也要任人宰割。胜败的关键,就看在那可怕的情况出现前,慕容垂能否率领燕人,大破拓跋族和荒人的联军。
情况微妙异常。
纪千千主婢被安置在栅内之栅的营帐裹,由风娘率高手看管监护。木栅围起方圆五百步的地方,位处南岸营地离河二千步处,若遇上危机,可迅速把她们主婢迁往北岸,确是用了一番心思。
这晚天气极佳,夜空星罗棋布,气候温和。纪千千和小诗坐在帐外地席处,视野被局限在栅栏内,只有仰首观天,方感受到失去已久的自由。
纪千千向神情木然的小诗道:“诗诗!不用害怕呵!”
小诗凄然道:“小姐!”
纪千千低声道:“诗诗该开心才对!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我们脱身在望。”
小诗垂首道:“小姐没察觉到燕人对我们的态度有很大的改变吗?大娘也没那么和颜悦色了。小诗有甚么事并不打紧,最怕他们对小姐不利。”
纪千千想起燕人近日仇视的目光,心中也很不舒服。道:“燕飞烧了他们的粮食嘛!他们的怨恨无处发泄,只好拿我们作出气的对象。不过诗诗不用担心,慕容垂绝不敢对我们怎样,因为我们已成他的护身宝符。”
小诗愕然,大讶道:“小姐一直和我在一起,怎会晓得山寨的火是燕公子放的呢?”
纪千千微笑道:“诗诗想知道答案吗?”
小诗肯定地点头。
纪千千轻轻道:“还记得我说过能和燕飞作远距离的心灵传信吗?当时诗诗还怕我变疯了,担心得要命。现在我再重申一次,这教诗诗难以相信的情况,确切的存在着,所以我们并不是孤立的。今次慕容垂的奇兵之计之所以触礁,正因我向燕飞送出消息。现在慕容垂陷入快要缺粮的绝境,而我们的荒人兄弟离开这里只有两天的马程,当他们抵达后,慕容垂败势已成,而唯一可解决问题的方法落在我们身上,在别无选择下,慕容垂亦只有放人换粮,所以我说诗诗你不但不用忧心,还该高兴才对。”
小诗听得目瞪口呆。
纪千千笑道:“仍不敢相信吗?”
此时风娘来了,直抵两人身前,容颜灰黯的在对面坐下,叹了一口气。
自火烧山寨后,风娘尚是首次主动和她们近距离接触。
两人呆瞪着她。
风娘看看纪千千,又看看小诗,神情苦涩的道:“我刚从皇上处回来。”
纪千千正心忖不是慕容垂又要自己去见他吧!
风娘续道:“你们心裹在怪老身吗?”
纪千千摇首道:“我们怎会怪大娘呢?事实上千千很感激大娘的维护,更明白大娘的为难处。”
风娘现出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道:“没有人能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情况,老天爷真爱作弄人。”
纪千千和小诗交换个眼神,试探地问道:“现今是怎样的情况呢?”
风娘微一错愕,似在考虑可透露多少予她们主婢知晓,沉吟片刻,满怀感触的道:“皇上终于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敌人高明得教他难以相信,蓄着领先。现在我只希望此事能和平解决。皇上虽然坚拒我的提议,认为仍大有胜算,但老身却不是这么想,以对方显示出来的能力和才智,皇上最终也要认命。希望千千小姐和小诗姐可早日回家吧!”
她虽是语焉不详,但深悉内情的纪千千,已猜到风娘刚才是力图说眼慕容垂,请他交出她们俩,以换取安然撤返中山。只是慕容垂仍不肯答应,故风娘气愤难乎,忍不住向她们吐苦水,同时安慰她们。
风娘对她们的爱惜,确是发自真心。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风娘是她们尚觉温暖的唯一源头。
纪千千感动的道:“风娘!”
风娘生出警觉的神色,低声的道:“我说的话,千千小姐和小诗心里知道便成,勿要让其它人知道。夜哩!早点休息吧!”
纪千千返回帐里,小诗放下门帐后,移到她身旁耳语道:“真的吗?”
纪千千爱怜的搂着她肩头道:“小姐何时骗过你呢?慕容垂之所以着着落在下风,正因为有小姐我这个神奇探子,暗中向燕飞通风报讯,慕容垂便像诗诗般,作梦也想不到世间竟有此异事。”
小诗雀跃道:“我到现在仍感难以相信,但我知道小姐是不会诓我的。”
纪千千柔声道:“还记得江大小姐以边荒公子的名义,送了几车女儿家的用品来吗?”
小诗悠然神往的道:“怎会忘记呢?到边荒集的第一夜,真的是非常刺激,当时我怕得要命,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教人怀念。”
纪千千欣然道:“记得庞老板说过甚么话吗?”
小诗忘形的娇笑道:“当然记得,他大叫甚么兄弟们上,看看究竟是一车车的刺客,还是一车车的礼物。哈!说得真有趣。”
纪千千大有深意的笑道:“诗诗记得很清楚。”
小诗立即霞烧玉颊,一时无言以应。
纪千千最担心的是小诗,能开解她,令她对将来生出希望,纪千千亦因此心情大佳。
自离开边荒集后,她还是首次有心花怒放的动人感觉,因为未来再不是漆黑一片。
慕容垂策马沿堑栅缓驰,巡视南岸的营地,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不论对手是谁,从不轻敌大意。
追随他身后的将领亲随,见他没有说话,都不敢作声,默默跟着。
慕容垂表面看神色冷静,事实上他内心的思潮正翻腾不休。
直至目睹数十座粮仓陷进火海的一刻,他仍有胜利在手的把握。不论是拓跋圭进军日出原,至乎龙城兵团被破,皆未能动摇他必胜的信心。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实力,也清楚对手的实力。
可是当粮仓化为黑烟灰烬,他像首次从不败的美梦中惊醒过来,面对残酷无情的现实,认识到自己也有被击倒的可能性,并首次对强掳纪千千生出悔意。
他本以为可以凭自己的过人魅力、诚意,让她目击他东伐西讨的威风,改变纪千千,令她把对燕飞的爱转移到他身上去。可是他失败了,且是彻底的失败。
假如他任由纪千千留在边荒集,现今该不会陷于进退两难的局面。天下间亦只有凭燕飞的身手,加上荒人凌厉的火器,方能于军营最森严的戒备下,造成如此致命性的破坏。
他曾考虑过风娘的建议,以纪千千去换取粮食和安全撤返中山,但随之而来的后果却是他难以承担的。在我消彼长下,拓跋圭会乘气势如虹的时机,轻易夺取平城和雁门以南的马邑、阳曲、晋阳、离石、潞川、长子至乎洛阳诸城,而无功而返的己方大军,在元气未复下,又被太行山阻隔,只能坐看拓跋圭不住壮大,直至无人可压制他。
慕容垂很清楚拓跋圭的本领,纵然在兵微将寡的时候,仍能威胁他大燕国的存亡,而大燕国除他本人外,再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
慕容垂目光投往月丘的敌阵,这两天拓跋圭并没有闲下来,不住加强阵地的防御力,增加他攻破月丘的难度。
他想过绕道进攻乎城或雁门,可惜建造攻城工具需时,粮食的短绌也不容他这般做,唯一扭转局面的方法,仍系于纪千千主婢身上,他再没有别的选择。
慕容垂为这个想法感到痛苦、无奈和歉疚。不过若是过去可重演一次,他仍是会带走纪千千。
卓狂生来到倚树独坐的向雨田身旁,蹲下道:“还有天半的行程,后天正午前,我们将会抵达日出原。”
向雨田“嗯”的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卓狂生微笑道:“你该是喜欢独处的人,所以远离营地到这里来休息,更舍营帐而幕天席地。”
向雨田仰望星空,淡淡道:“你说得对!我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坦白说,我不但不爱?居,还不喜欢和人说话,因为很少人能令我感到有趣,他们说话的内容大多是不着边际,没有意义的。至于我为何到这里来?倒与是不是爱住帐幕无关,而是我要守在最前线,以比任何人更快一步察觉到危险。”
卓狂生哑然笑道:“你老哥是否在下逐客令呢?”
向雨田道:“若我要逐客,才不会长篇大论的说出来。不过如果你是想听我说自己的故事,大可省回时间,勿要白费心机。”
卓狂生摇头道:“我不是想知道你的任何秘密,而是要向你表达心中的感激。”
向雨田讶道:“为何要感激我?”
卓狂生欣喜的道:“因为你没有下手宰掉高小子,以实际的行动,来表明你是我无可怀疑的忠实拥护者,难得你是如此超卓高明的人物,令我大感荣幸,人生难求-知己,我不感激你该感激谁呢?”
向雨田苦笑以对。
卓狂生道:“真不明白你这样一个人,竞忽然会变成小飞的朋友。”
向雨田头痛的道:“又来了!”
卓狂生举手道:“不要误会,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又问道:下你是不是常有危机四伏的警觉呢?”
向雨田想也不想的耸肩道:“这是个态度的问题,就瞧你如何去看待生命。人自出生后,事实上无时无刻不受到死亡的威胁,生命本身同时包含了脆弱和坚强的特质,一般人会选择忘掉死亡,我的选择却是面对它,且因此而更能体会活着的意义。你老哥还有别的问题吗?”
卓狂生识趣的去了。
桓玄一身锁甲军服,在十多个亲卫高手簇拥下,直奔外院,桓伟拦苦他去路,道:“皇上千万三思,现今是宜守不宜攻。”
桓玄止步皱眉道:“不要拦着朕,朕已仔细考虑过利害,此实为扭转局势的最佳时机。”
桓伟叹道:“现在我们刚立稳阵脚,但士气末复,绝不宜轻举妄动。”
桓玄不悦道:“勿要危言耸听。桑落洲之战,我军虽败,但敌人亦有伤亡,如能趁此机会,以雷霆万钧之势、顺流之利,攻其措手不及,一举破敌,将可令整个形势逆转过来,再驻军湓口,阻敌人西上,然后从容掉头对付毛修之,收复巴陵,那时天卜仍是我们桓家的天下。勿要多言,你给朕好好看紧江陵。”
桓伟苦恼的道:“我们对敌人现今的情况只是一知半解,而江陵城内却满布敌人的奸细,妄然出兵,后果难测。”
桓玄怒道:“抓奸细是你的责任,还要来说朕?”
桓伟退往一旁,垂首无语。
桓玄冷哼一声,径自出门去了。
刘裕刚从船上下来,何无忌、刘毅、程苍古和高彦等一拥而上,人人神色兴奋。
跟在刘裕身后的魏泳之道:“发生了甚么事?”
高彦抢着道:“小刘爷金口一开,果然天从人愿,个许时辰前,收到江陵来的飞鸽传书,桓玄已于黄昏时,分水陆两路倾巢而来,意图偷袭寻阳,请小刘爷定夺。”
刘裕浑体遽震,双目爆起前所未见的异芒,缓缓道:“真想不到,桓玄竟会这么便宜我。”
刘毅道:“从水路来的荆州军战船共一百三十五艘,战士达一万二千人,由桓玄亲自指挥,陆路来的有五千人,领军者是其部将刘统和冯稚两人。”
又道:“只要我们作好准备的工夫,据城坚守,可重挫桓玄,令他无功而回。”
刘裕像没有听到刘毅说话般,沉着的道:“我们有多少人?”
何无忌答道:“我们现今叮用的战船共八十二艘,战士一万一千人,可以随时起行。”
刘毅愕然道:“大江上无险可守,且对方战船比我们多,占有顺流之利,我们如与他在大江上决战,于我们不利。”
刘裕淡淡道:“在峥嵘洲伏击他又如何呢?”
刘毅无辞以对。
峥嵘洲位于寻阳上游半天船程的位置,像桑落洲般是位于江心的小岛,可供他们把战船隐藏起来。
刘裕断然道:“桓玄若昼夜不息地赶来,也要近两天的时间方可以抵达峥嵘洲,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在岛上设置投石机和火弩箭。事不宜迟,我们须在一个时辰内起航。”
魏泳之道:“陆路来的荆州军又如何应付?”
刘裕道:“何须应付?只要我们能击垮桓玄,其它人还成甚么气候?”
又向高彦道:“你着藏身江陵城的兄弟,收到我们在峥嵘洲的捷报后,立即广为传播,务要令江陵人心惶惶,失去反抗之心,明白吗?”
高彦大声答应。
刘裕深吸一口气,徐徐道:“桓玄的末日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