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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见周围人瞧好戏似的仍不散去,不禁蹙了眉,低语道,“行了,有什么事回府再说。”
项瑶眸子微抬,凝向宋氏,淡淡撂下了话,“今个险些清白声誉受损,连姑母都误会,要不是……恐怕我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姑母可要帮我向郡主要个交代呐。”
宋氏听她嚼着误会二字,脸上烧起烫意,对项瑶并非没携了私心,但看项瑶那意思仿若知道她所想似的,宋氏面色不由更沉,率先拂袖离开。
……
回到将军府,和安便被宋氏带走,道是询问清楚后自会给项瑶一个交代,项瑶笑笑,毕竟比不得那二人感情,能得她这么说已是满意,随后去了老夫人苑儿。
老人家的喜欢有个精神寄托,宋老夫人生前杀戮过重,前些年在苑子里设了佛堂,项瑶从寺里专门请了一尊三寸高的玉观音像,让云雀仔细捧着送去。
宋老夫人瞧着摆上佛龛的玉观音像,笑得合不拢嘴,“蒋大家的罢?”
“老夫人好眼力,我曾听祖母说过蒋大家雕的观音最是慈悲面相,雕刻精致,今日得见确是如此。”秦老夫人吃斋念佛多年,爱钻研那些个的,项瑶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二。
宋老夫人颔首附议,拉了项瑶坐下吃茶,聊起蒋大家的传奇事儿来。
正听着,却见一名丫鬟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面色惊慌,“老夫人,从缁城传回消息,说是起了瘟疫,已经死了一半人了。”
“什么?”宋老夫人闻言手上念珠扯断了线,叮叮当当散了一地,一脸反应不及的茫然。
项瑶亦是大惊,忙是补问,“消息可准确?”
丫鬟匀了口气,“应是没错的,宫里来人报的讯儿,道是将军要求封城,防止疫情扩散……”
老夫人未听完丫鬟说的,身子一瘫倒在了椅子上,堪堪昏了过去。
“老夫人!”
一时,屋子里大乱。项瑶竭力稳住心神,唤人去请大夫来瞧,看着进进出出的丫鬟仆从,脑中倏然贯穿一事,一件自己竟然忽略了的大事。
永成十一年,有地洪涝,本身灾情并不严重,与开朝之初那场相比,受灾范围小,死于洪涝的也不甚多,但因有人隐瞒灾情,导致瘟疫陡发,短短几日之内,相邻几个县城都成了死城。
竟是……缁城。
想起的刹那,项瑶一颗心仿若被紧紧攥住,喘息不了的痛楚,自己竟让宋弘璟就这么去了……
“怎么了,我弘璟哥哥出什么事了,说话啊!”其后匆匆赶来的和安和宋氏,后者去了老夫人床前,而和安则紧紧攥住项瑶,尖声质问。
赵玉珠皱眉,亦是已经听闻,按下心中恐慌,拦住和安,“你这时候添什么乱!”
和安陡然掩面嘤嘤地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唤着弘璟哥哥。
“够了——”项瑶陡地站起,清凌凌地睨着和安,“他还没死,你嚎哪门子丧。”
和安一止,打起嗝来。“你……嗝你……”
“他不会有事。”项瑶像是告诉她,又像是跟自个说似的。看着一屋子无措众人,再次坚定了脑中想法,唤过云雀,“去,请侯府请薛长庚薛公子过府一叙。”
和安瞠大了眼眸,“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你那个情夫——”
啪的一声,耳光清脆。
和安捂着脸颊不置信地盯着项瑶,“你敢打我?!”
“你对我不敬,就是对宋弘璟不敬,我忍你一次,你偏得寸进尺,这一巴掌教训让你好好涨涨记性。”
和安本就身子娇小,在高挑项瑶面前,完全被压制了气焰,从没见过她如此冷厉一面,吓得身子微颤。
从榻上缓过来的老夫人一直听得清楚,亦是冷肃神色掠过和安,睨向项瑶,却是浮了一丝踌躇,“弘璟做的决定是对的,你想借由一品侯夫人向皇上开口,恐怕行不通。”
“我有法子。”项瑶微垂眸子,握着老夫人微颤的手,郑重道,“他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宋氏哑然注视着这一幕,许久,眸中隐了稍许复杂暗光。
☆、65|57.
陶然居,角落三足香几上,一尊金蟾吐瑞鎏金香炉吐露袅袅轻烟,满室都是泠泠的安神香,陡地被慌乱人声惊扰安宁。
“老……老夫人……夫人不见了!”婆子匆匆来禀道。“那俩陪嫁的丫鬟也不在。”
宋老夫人靠着黛蓝色银丝弾花四合如意纹软枕,被惊了一跳,手里的茶盅一个不稳,溅了茶水在身上,随侍的婆子忙是拿了帕子替她擦拭。
“可到处找过了?”宋氏蹙眉追问。
婆子摇头,“就是找过了没找着才……才……”
“外祖母。”和安从外头进来,脸上神色愤然,“这一道失踪的可还有平阳侯府的长房嫡孙呢,巧不巧,就是跟项瑶有私情的那个。
“你这时候添什么乱!”赵玉珠拽了她一把,颇是头疼。
“什么添乱,我不过是照实说罢了,不信差人去侯府问问,这会儿都找人找翻天了,刚回来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不跟项瑶的情况一样么,不是私奔还能有什么?”和安义愤填膺的口气,就差指着谁来骂人了。
“……不应该罢?”尤氏吞吞吐吐的嘀咕了一句。
“她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应不应该,该说是知不知羞才是。”
宋氏眸子陡沉,“你说可真?”
“姨母,我也不敢拿这事玩笑啊。”和安走到宋氏身旁,眸子里盈着水光,“弘璟哥哥没了消息,她定是以为……才跟情夫跑了的!当初就和蔺王传的京城皆知,说翻脸就翻脸,转眼就嫁了弘璟哥哥,多无情。”
宋老夫人闻言眸子随之沉了下去,有些事当断不断必受其害,遂沉声道。“和安,那是你嫂子,再有不敬可别怪外祖母不顾情面。”
“外祖母,有蔺王这前车之鉴,她会那么做也不奇怪!”
赵玉珠见她越发起劲,拧眉打断,“那都是你臆想出来的,嫂子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不是!”和安不服气辩驳。
“你是嫉妒罢。”赵玉珠刻意加重咬字,果然瞧见和安一瞬扭曲的面色,争锋相对。“嫉妒她是哥哥明媒正娶的媳妇,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
“赵玉珠,你还讲不讲理了!是她自个不见,还能赖我头上了啊!”
“到底哪个不讲理!”
“……”
宋老夫人听她们一人一句谁也不让地争着,紧皱了眉头,“够了,都别吵了,我记得她好像跟我提过要回娘家一趟,没那些乌七八糟的,我累了,都退了罢。”
宋氏听老夫人发话,暗暗拉了下还想说话的和安道是退下,让老夫人好好休息。
出门后,和安径直跟着宋氏回了她的苑子,脸上尤是愤然,仍是嘀咕着项瑶此举太过败坏将军府名声。“外祖母那是替她圆呢,不信去项府询询,定没人的。本来府里就因为弘璟哥哥操心着,这会可好,还得搭上个她,才真是添乱呢!”
正要进门的宋氏停了停脚步,脸色亦是不好看,遣退跟着的丫鬟,与和安道,“行了,这几日你好好陪你外祖母,别个就不用管了。至于项瑶她……我自会去求证。”言语一顿,露了冷厉神色,“你说的要是真,定没她好受的。”
和安心中暗生喜悦,然她要的不仅仅是这些,转了转眸子,心底打定了主意。待项瑶回来,等的可不止是惩罚那么简单,什么明媒正娶,名正言顺……都将化为乌有,她要她再也没法踏进将军府。
……
夜尽尾声,乌云蔽月,借着一点微弱星光,一辆马车疾驰在官道上,惊起林中鸟儿扑簌飞起,寒鸦扯着破锣嗓子呀呀叫了两声。
“再快点。”马车里传出女子焦急声音道。
“……已经是最快了。”薛长庚坐在马车驾驶的位置上,一贯带笑的桃花眼浸着苦逼神色,懒懒道。
他是怎么被劫上贼车来的?哦,他正在茶楼喝茶,项瑶和一女子找上他,道是找他求帮忙来的,自己不过一句不愿意帮又如何……就成这样了。
马车里,项瑶抱着毛球眼睛里微有血丝,坐在她身旁的苏念秋瞧着,不免担心,“你……还好罢?快到缁城了,休息会儿,我在。”
项瑶摇了摇头,自打知道后连着两天没合眼,一阖上就乱想,导致她现在一点都不敢闭眼,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见到宋弘璟。
薛长庚叹了口气,又忍不住问道。“你要那么多紫草做什么?”自己名下的药铺都被洗劫一空不说,还以他的名义四处收购,这赶了一宿的马车去的是缁城,总不至于靠那草儿就能救命罢?
然,紫草确是可以救命的,上一世记忆中活下来的唯有几名荨麻疹病患,后经大夫钻研,才得出是那药方中的紫草与瘟疫相融而解,实属运气。项瑶思及此,更加催促,生怕晚一刻,宋弘璟就多一分危险。
薛长庚挑眉,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牵起邪佞笑意,“我们俩个一同不见,你猜京城里会怎么——”话音未落就被什么击中,哑了声音,薛长庚暗暗磨了后牙槽,怎么忘了她身边还有个不好惹的。
苏念秋见项瑶脸上掩不住的倦色,拿了软枕垫在她身后,实则也认同薛长庚说的,低声问道,“这么贸贸然的出来,岂不给了那郡主可趁之机?”
项瑶往后寻了个稍舒适的姿势,浮起一抹苦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马车急速行驶,透过帘子被风拂开的一角,可见重重黑影快速倒退。人烟稀少,唯有抽赶马车的挥鞭声回荡。
抵达城门已是辰时末,天光大亮,却因着雾霾,呈了淡淡灰色,城门口众多官兵把守,筑起一道厚厚防线。
马车在防线处被拦下,“什么人?”
项瑶拿了事先准备好的令牌一扬,并未作声。后者瞧见将军府印记,态度瞬间恭敬起来,“官爷,里头情况可不大好,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苏念秋照着项瑶吩咐,撩了帘子,“废话少说,赶紧。”
守门的只好放行,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掸了掸面前虚无的灰尘,没甚好气地道了句赶着送死的。
城里少有行人在路上走动,即便有,也是黑布遮面,包着整个身子,步履匆匆,街上萧条,笼在一片沉肃氛围里。
马车在缁城府衙门口急停,项瑶急忙下了马车,往里头闯去。只一跨入府衙便觉出一丝不对劲来,空,没有人气的空荡。
一名年迈仆妇扫着院子落叶,听到踩着枯叶的响儿抬了头,瞧见几副生面孔显得十分诧异,“你们是……”
“府里人呢?”项瑶心底满是不祥预感,问声里夹了一丝颤意。
“死了的死了,活着的……也快了。”老妇睁着浑浊眼儿,睨向她,“倒是你们,听口音不是本地的,打外头来的?”
“宋弘……宋将军呢?”
仆妇听到这名儿终是停了动作,多看了项瑶两眼,“那位铁面将军啊——”
项瑶因她拖长的音儿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怎么了!”
老妇摇了摇头,叹声道,“宋将军去澧县清点,却逢山洪突发……知府大人带着人找去了,到现在还没找着,恐怕凶多吉少哦。”说罢微是停顿,“姑娘,你是那将军什么人呐?”
☆、66|57.
乌云成密密遮掩之势,自天边汇聚,笼在缁城上空,不多时就落下雨来,雨势绵延成线,深林秋雨夜来寒,打在身上,泛起刺骨冷意。
苏念秋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撑伞,紧紧跟在项瑶身后,触目所及,农舍、良田、树木……都没有躲过被冲毁,满是黄色的泥泞以及树木残枝。不远处,专辟出来的空地上摆着一排冰冷尸体,经雨水冲刷依稀能分辨出相貌。
项瑶的裙袂被泥水打湿,狼狈地黏在一起,发丝沾了雨水凌乱贴在脸上,待视线又被雨水糊住,一抹糊在了脸侧,见又一具尸体被抬上来,急匆匆上前……骤提的心一瞬又跌回,幸好,幸好不是他。
如此这般,木然重复这一天不下百遍的动作,直到天色尽黑。
“你不记得了?”
“听闻姑娘字画尽得太傅真传,赠我一幅如何?”
“我也心悦姑娘,很久了。”
“今生只求汝心,为吾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