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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另外几个女孩都起来了,胖丫摸索着拉开灯,照亮了东哥那张韩版的惨白瓜子脸和棕色长头发。东哥被光线刺得举手一遮眼睛,芊芊赶紧拉灭了灯。
“你们,都睡觉去!”东哥生气地命令道。
女孩子们都回屋里去了,唯独芊芊摸着黑到厨房里倒了杯水端给他。东哥既没有拒绝也没有赶她,接了水坐在大厅里默默地喝着,黑暗中,仿佛一条患了夜盲症的狗。
突然,有人敲门。
声音不大,但十分清晰,而且有着特殊的节奏,正是这节奏,让东哥把水杯往小圆桌上一放,猛地站了起来,吓得芊芊赶紧躲进了里屋。
东哥开了门,迎进一个很敦实的中年人,相貌看不清,手腕上的金链子和腰间的玉坠倒是熠熠生辉。
东哥往楼道里看了看,重新关上两道门,锁好,然后带着中年人走进了另外一间屋子。
“货带了吗?”中年人低声问。
东哥点点头道:“钱呢,你带了吗?”
中年人拍手上的一只皮箱,然后抽出一支香烟,点燃,猛吸了两口道:“那咱们就麻利儿地交易吧!”
正在这时,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歪七扭八跑了调儿的歌声,是一个男人唱——准确地说是号出来的——
由于每一句都带了“呃”字,因此很容易听出歌唱者是一位喝高了的酒鬼。
中年人立刻紧张起来道:“谁?”
东哥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说:“隔壁一个姓马的,做小买卖的。”
中年人松了口气,正要继续下一步的行动,谁知这口气松得早了,就听见门口响起“咔嚓咔嚓”的用钥匙开防盗门的声音。他一脸错愕,不是说姓马的住在隔壁吗,怎么竟开起这扇门了?
可以听得出,姓马的用钥匙钻了半天锁眼,就是打不开防盗门,接着,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猛烈的拍门声,像在楼道里点燃了一串爆竹,伴随着拍门声的还有一个男人很粗横的喊声:“开门!快开门!咋还不让俺回家了?呃!开门啊!”
中年人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狠狠一跐,站起身就要走。东哥拦住他说:“这只是个意外,这只是个意外,我赶走这醉鬼咱们就交易,您坐,您坐!”说完,他快步冲到门口,“呼啦”一下拉开门,隔着防盗门的铁窗说:“姓马的,大半夜的,你他妈的抽什么疯?你看清楚再敲门,你们家在对面!”
姓马的醉鬼歪着脑袋,使劲张了张快要黏在一起的眼皮,短粗的眉毛拧成两个结,道:“呃!你放屁!呃!你是谁?”他一边抓着门栏摇晃着,一边喊了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我们家进贼了!”
声音震得墙皮扑簌簌作响。
“把他拉进来,别让他喊了!”东哥的身后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是那个中年人发出的。
东哥犹豫了一下,见这姓马的不把喜马拉雅山喊雪崩了不罢休的劲头,知道再拖下去真不知会把什么人招来,于是咬咬牙开了防盗门,一边把姓马的往屋里抻拉,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的给我闭嘴!给我闭嘴!”
姓马的却还含混地骂着什么,东哥急了,从腰里抽出一把尖刀,狠狠地向他的咽喉要冲插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姓马的把头一歪,刀尖擦着他的耳朵“咔”的一声扎在了墙上,用力之大,竟然把墙生生地戳了一个洞,爆起的烟尘仿佛打上去了一颗子弹!
然而东哥也在刹那间悟出了什么:一个醉鬼怎么躲闪得这么灵敏?
可惜他醒悟得太晚了。
姓马的将膝盖狠狠地撞向东哥的裤裆,只听“嗷”的一声惨叫,东哥倒在地上弯成了一只虾米。那中年人一愣,手刚刚往后腰上一摸,只见从门口涌进洪水般的一群人来,径直将他冲倒在地,七八只手反拧着他的胳膊,疼得他“哎哟哎哟”地直叫唤,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凶狠的声音:“放老实点!”
“再动,再动打死你!”
“手铐呢,手铐拿来,给他铐上!”
“快点开灯,控制住其他的人!”
“快点去洗手间!”
于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无数支手电筒的光芒犹如扫过犯人越狱的监狱一般纷乱。不知什么时候灯开了,女孩子们尖叫的声音仿佛炸了窝的母鸡,她们披散着头发在房间里躲来躲去的,雪白的大腿晃得人眼花缭乱,然而很快就被控制住,在墙角抱着头蹲成一排。
东哥和那个与他交易的中年人都被戴上了手铐,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往外喷血沬子。
一个留着小胡须、眉宇开阔、眼睛明亮的人站了起来,右手握着一支手枪,对姓马的说:“老马,干得漂亮!”
“哎呀,这都得说是林处长部署得力、指挥有方不是?”老马嘿嘿嘿乐了起来,笑嘻嘻地说。只见他中等个子,圆圆的脸盘上一双小眯缝眼儿充满喜感,戴着副无框眼镜,蒜头鼻下面的嘴巴笑意盈盈地翘着,整个人看上去像个刚刚获得提拔的乡干部,只是不知什么缘故,短发有些稀疏,稍微给形象打了点折扣。
“少来,你小子!”林凤冲笑道,一边把手枪别回枪套,一边说,“要不是你配合警方潜伏这么久,今天这事儿还真不一定能顺利拿下。”
“你瞧你说的啥话。”老马说,“离了婚的两口子还有个夫妻之恩呢,更别说我这当过警察的人了,给你们办事那是理所当然的。”
林凤冲看了老马一眼,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老马的大名叫马海伟,河南省驻马店市人,早年间当过警察,后来辞职到北京转行干媒体,在报社、杂志社、广播电台、网站都工作过,因为性子直脾气倔,既结交了不少朋友,也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历练了几年,性子也磨锉平了,变得圆滑了些,尤其开得起玩笑,怎么闹都不生气。他为人极厚道,也特别讲义气,看上去憨憨的,其实心里很有数,每到一个新单位,自我介绍时总用铜锤花脸的大嗓门说“我叫马海伟!”但因口音重的缘故,听起来总像是“我叫马海味”,于是得了个“马海味”的外号。
马海伟参与到今天这个事件中,纯属偶然。
他在一家商报找了份记者的工作,得到消费者举报,说渔阳县县郊有个工厂在生产一种伪劣的滴眼液,但在做这个选题的过程中,发现有严重的地方保护主义使渔阳县的工商局处处给采访作梗。这小子牛脾气犯了,索性换了个假的名字和身份来到这里,利用朋友的关系,承包了那工厂旁边的一个药械营销站,表面是做生意,其实是暗访搜集证据,并在这栋楼里租了套房子,一住就是一个多月。这天正觉得资料收集齐备,可以撒了,突然有人找上门来——而且就是多年前曾经一起办过案的北京市刑侦二处林凤冲副处长。
“老马,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帮忙。”林凤冲指了指对门低声说,“这是个‘面站’,最近可能有大生意要来。”
“面站”是黑话,意思是这是个贩毒集团的窝点和毒品中转站,毒品类型以海洛因为主。
马海伟一听,径直说:“成,你说咋弄。”
“我们的侦查员在外围已经观察好几天了,发现这里伪装成一个女员工宿舍,而且,我们发现你和那几个女孩有见面点头的交情。接下来,我们希望你看她们的目光能够稍微色一点儿。”林凤冲说。
“这个嘛……我可是个正派人。”马海伟说。
“扯吧你就,当初也不知道谁跟我骑着自行车下班,一路上统计中国女性的‘平胸率’。”林凤冲说。
马海伟嘿嘿笑了。
林凤冲告诉他,实施这个计划的目的,是要在贩毒集团进行交易的时候,突然冲进去人赃并获:“这里的头目叫东哥,毒品交易主要由他来实施,另外住的四个女孩,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没有展开详细调查,所以不知道她们涉水有多深,也许她们只是东哥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受雇于他,却并不知道他做的到底是什么买卖;但也有可能她们受利益的驱使,已经成为贩毒集团的成员。如果在交易的时候,我们的破门器在15秒内撞不开防盗门,那个东哥留在门口牵制我们的时候,她们完全有可能把海洛因‘掀了’,这样一来,物证不足,大案变成了小案,犯罪分子也得不到应有的惩处。”
在贩毒集团的交易模式中,有一条重要的原则是“人货分离”,毒贩的行动线路与毒品的运输线路分开走。由于对毒品贩子的量刑主要是根据毒品的数量和重量,因此,只要货不在身上,被警察抓了也不能怎么样。但问题在于,不管人与货分离得多远、多久,在实施交易时必然要“人货合一”,而这个时间就是警方实施抓捕的最佳时机。为防万一,毒贩们准备了各种各样“掀了”的方法——这个词的意思就是在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如果遇到突发情况,用最短的时间把带在身上的毒品消匿干净。比如选择在火车上交易,见势不妙就往车窗外面撒;还有租住一间临河的酒店客房,把毒品放在包裹里,用一根细绳吊在窗外,打一种叫“即时解”的绳结,警方冲进来的一刻切断绳索,锡纸包在下落时会自动散开,把毒品倾撒干净;还有更极端的,把毒品放进可以速燃的特制混纺腰带里,外面涂上一层白磷,在皮带扣的位置放置一个砂纸扣儿,只要发现情况不对,在砂纸扣儿上一摩擦,瞬间就会点燃“缠腰火”,把毒品烧个精光——严重烧伤也比挨枪子儿好。
如果交易的地点选择在民宅里,那么这个“掀了”的地方一般设置在洗手间,把装有毒品的包裹装在马桶的水箱里面,安排一个人专门坐在洗手间里,吃喝拉撒都不能离开,只要听到外面的动静不对,一拉冲水把手,连接包裹上的“即时解”立刻就松开包裹,将毒品一起“稀里哗啦”冲个干净——当然这里要有几个先决条件:一是马桶可以用来大小解,但冲水必须单独接水;二是守在洗手间里的人要十分精明,不能稀里糊涂,外面来个声音大点儿的快递哥,就直接冲水,那么金三角早晚得转行生产洁厕灵——林凤冲他们担心的,正是东哥在洗手间里安排了个女孩蹲守,一旦她把水一冲,连续数月的侦查就算白忙活了。
“你在他们面前装出一副猥琐的样子,让他们对你放松警惕,交易那天,你装成喝醉了,上去拍门,大吵大嚷的,他们那是个见光死的生意,以为你是单纯的撒酒疯,肯定得想办法堵你的嘴。门一开,我们就冲进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人赃并获!”林凤冲把计划交代清楚,问道,“老马,一句话,这个事儿你干不干?”
“干!”马海伟一拍大腿道,“这事儿要是黄了,我还有脸在世面上混啊。”
林凤冲一笑,又把头一沉道:“老马,有个话,我不能不提醒你,跟贩毒集团打交道,可比不得打击小偷、流氓、车匪路霸,那都是一帮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亡命之徒,一不留神就有生命危险,你最好想清楚再做决定。”
“不用多想——”马海伟正要扬手,忽然手又停在了半空道,“等一下,我有个要求。”
“说。”
“这个事儿,不能让渔阳县公安局掺和,我信不过他们!”
林凤冲笑着说:“老马,这是个暗差,整个部署过程,渔阳县公安局毫不知情。”
马海伟放了心。
在所有的犯罪活动中,属贩毒的“无间道”最多,无论是贩毒集团一方,还是警方,都特别喜欢在对方的内部安插眼线,因此一旦案子上了线,尤其是案情重大时,负责侦查的警队往往会一跟到底,即便是犯罪分子的落脚点在其他辖区,不到非常必要时,也不会轻易请该辖区的警队配合行动,以防走漏风声——这已经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于是,一切按计划行事。马海伟跟那几个小姑娘“本色”示人了几天,终于让她们彻底相信他是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猥琐男了。接着,林凤冲率领的专案组得到确切消息,东哥准备在今夜和毒贩交易,地点就在住宅内——那么也就是说,“货”应该也在今夜或早些时候运到这里——可以收网了。
为便于指挥,这天傍晚,林凤冲带领专案组的便衣们来到小区附近,找了个最容易监视东哥住所的地方:住宅楼对面土坡上的一个花房,把卖花的老头儿转移到其他地点,然后在花房的窗口架上高倍红外线望远镜和远距离监听器,一秒不歇地监控着东哥所在住宅内的一举一动。但除了看到几个女孩回到家中洗衣服做饭,什么异样都没有,东哥更是不见踪影。
“该不会是他们得到风声跑了吧?”一个警员有点沉不住气了。
“盯着。”林凤冲深沉地说,“盯紧了。”
终于,他们看到东哥进了门,蹲守在小区内的警员也很快报告:一个疑似交易毒贩的中年男人走进了东哥所在的单元楼。
“老马,该你上了!”林凤冲拍了拍马海伟的肩膀。
马海伟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衡水老白干,先猛灌了一大口,又顺着脖领子往衣服上洒了几洒,道:“成了!”说完就出了花房,快步向目的地走去。
黑暗中,大批的便衣警察犹如随风流动的云影,无声地跟在他的身后——
“林处,情况有点不对。”一个警员走过来,低声对林凤冲说。
林凤冲一愣,跟着他走进了狭小而肮脏的洗手间,只看了一眼,便明白这警员说的“不对”是指什么意思了。这卫生间里完全没有任何有人守过的痕迹,冲水把手上没有牵线,打开的水箱盖里面,也没有发现毒品包裹。
林凤冲脸色一变,转身出了洗手间,从地上一把薅起东哥,将他“哐”的一声撞在墙上道:“说,毒品藏在哪里?”
东哥咧开嘴笑了一笑。
林凤冲一松手,他又重新垮瘫在地。
“搜!给我仔仔细细地搜!一定要把毒品找出来!”林凤冲厉声命令道。
于是警员们自动分工,一组人看押和突审东哥、中年人和那几个女孩,一组人开始搜索室内,边边角角都不放过。这样一来警力有些不够,林凤冲用步话机呼叫在楼下蹲守的两个便衣赶紧上来协助。
马海伟说:“我也帮着一块儿搜查吧。”
林凤冲一指女生宿舍那屋道:“嗯,你去检查那个房间吧。”
马海伟来到屋子里,见有两个刑警正在翻箱倒柜:简易衣橱给拆了,上下铺的床板给卸了,所有的抽屉都拉了出来,泄了一地的廉价化妆品和首饰,女孩子的内裤和丝袜像三级片的预热镜头一般,抛得到处都是……马海伟见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自己搜索的空间了,就推开阳台的门,来到阳台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然后蹲下身,打开手电筒,在边边角角摸索了一遍,除了一手的尘土,什么都没有找到——
突然,传来了“吱吱”的叫声。
他吓了一跳,扒拉开一个臭气烘烘的鞋盒,竟看到了一只毛茸茸的灰色小耗子。
亮晶晶的小眼睛,因为恐惧而不停颤抖的胡须,这小东西!
趁着马海伟发愣的一瞬,小耗子突然顺着阳台的一道很大的裂缝钻了出去,马海伟怕它掉到下面摔死,不由得站起身,把手电筒向下面一斜——
“喂!”
他不禁喊了一声。
因为他看到了第二只“小耗子”。
这是一个瘦小的女孩,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惨白的脸上有一双闪烁着惊惧之光的大眼睛,她扒在雨漏管上,正想顺着管子往下滑,却被马海伟发现了。
“哥,你放了我吧,我啥也不知道……”她低声苦苦哀求着。
屋里什么都没有搜出来……这几个女孩可能真的是毫不知情,小小年纪,如果被关进拘留所里,几天的时间就会吃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苦头……
一只小耗子我尚且能放过,何况一个无辜的小女孩。
“吱呀”一声,阳台的门开了,身后传来一个警员的声音道:“老马,听你叫唤了一声,出什么事了?”
马海伟一转身,手电筒的光芒直直地照射到那警员的脸上,刺得他一遮眼睛,老马赶紧关上手电筒道:“没啥,没啥,一只小耗子,吓了我一跳。”
那警员“哦”了一声回屋去了。
马海伟回头看去:雨漏管上已经空空如也。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屋子里面一阵喧哗,有个挺大的嗓门在喊:“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是干什么的?”
马海伟赶紧走进屋子,只见一个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门厅跟林凤冲叫嚷着,跟他一起来的两个警察都把手放在腰间,做出要拔枪的动作——但仅仅是动作而已,俩人一动不敢动,因为他们的脑门都已经被顶上了不止一个枪口!
林凤冲走上前去,抽了抽鼻子,冷冷地问那领头的警察道:“你喝酒了?”
“你……你管我干啥呢!”那警察瞪圆了眼睛,正要去摸枪,林凤冲伸手只在他腰间一撩,就下了他的枪,然后把枪朝身后一扔,正好扔在马海伟手里。
那警察登时愣住了,他没想到林凤冲这么帅的身手。
“你们是干什么的?”林凤冲厉声喝道。
“我们是巡警队的,你们这楼有人报警,说好像有人入户抢劫,就赶过来了。”一个巡警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