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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尤织照例来请脉,看见卫茉一袭盛装,光彩照人,这才想起宫中晚上要举办宴会,于是一边把脉一边与她聊起了天。
“虽说宫里的菜式多半都是以滋补为主,但夫人还是要注意忌口,发物皆不可食,海味性凉也要少食,其他的都没什么问题。”
“我知道了。”卫茉浅声应着。
“医官您就放心吧。”留风一边梳髻一边打趣,“我家夫人向来不喜欢参加那劳什子宴会,能吃饱就不错了,根本没心情贪嘴。”
尤织呵呵直笑:“若真是如此可省了我不少事。”
卫茉瞅着挤眉弄眼的两个人,实在无力反驳。
她确实不喜欢这种交际场合,但次次都让薄湛一个人出席又不太好,为免招人闲话,她决定还是陪他应付一下,坐得远一些当个透明人就好。
撇开这个话题,她尚有一事要询问尤织。
这段日子以来,在治疗的过程中她也了解了一些事,比如说尤织已经学医二十载,师父是北戎人,所以她对北戎药物十分熟悉,有了这个条件,加上她又是云怀的心腹,问起事情来就方便多了。
“医官,有件事我想请教你,北戎是否有种毒.药,必须佐以某种特殊药烟才能检测出痕迹?”
尤织想都未想,信手拈来,“的确有,此毒名为风过,能瞬间置人于死地且不留证据,在北戎敬文帝当政期间,后宫盛行倾轧,无所不用其极,风过便是妃子们最常用的手段,幸好后来有一名悬壶济世的医圣破解了此毒,说来也是好笑,它的天敌居然是极普通的艾叶,从那之后,百姓家中常备艾叶,此毒便销声匿迹了。”
卫茉闻言胸口一紧。
好一个特殊药烟,原来根本就是普通的艾香!天都城的人家向来有熏艾的习惯,陈阁老万万不会因此而亡,整个三司都中了凶手的障眼法,将一桩桩待解的冤案束之高阁,从此不见天日,而这件事的大功臣薄润,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还记得上次她跟薄湛争论毒杀案时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现在想来分明就是故意的,怕她往深处查,或是因此遇到危险,这么看来,他知道的内.幕应该比她还多,她得想个办法跟他把话说开了。
念头一起就再也放不下,尤织诊完脉离开后,卫茉一直拐弯抹角地套薄湛的话。
“相公,我今天跟尤医官聊了很多,没想到她对北戎的药物也十分了解。”
薄湛心里咯噔一跳,若无其事地说:“哦,是么?”
卫茉继续锲而不舍地试探:“说来也巧,毒杀案中所用毒.药她一口就说出了名字,还说熏艾即可预防中毒……”
“当真如此?”薄湛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公文,装出严肃的样子,“看来这案子没那么简单,我得去跟霍骁说说,让他禀报上级。”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卫茉挑起眉头睨了他一眼,淡淡出声提醒:“霍大人的院子在东边,相公可别走错了。”
“咳,知道了。”薄湛仓皇地出了门,留风看了顿觉好笑。
“小姐,侯爷最近好像经常躲去霍大人那儿呢。”
卫茉望着那道渐去渐远的背影,眸中溢出几分悦色,“随他去吧,看他们俩还能想出什么歪点子来搪塞我。”
据她估计,霍骁和王姝应该也知道她的身份了,这三个人真是……居然合起伙来瞒着她,结合目前的情况看来,估计是怕相认后她会追问旧案,从而做出什么危险事,她心中感动,却只能无言轻叹。
说到底,这是她的责任,她又如何能假手于人?
卫茉心里清楚,其实捅破这层窗户纸只是早与晚的问题,因为现在她手中的线索已经断了,如果在短时间内还找不到有效线索,她肯定要跟薄湛和霍骁摊牌。
想归想,傍晚薄湛回来接她时,她还是暂时放下了心事,与他一起安然赴宴。
说来这炎炎夏日,在湖上一边吹着凉风一边用膳确实是无上的享受,华灯初上,月出岫云,照亮了穿梭的衣香鬓影,将将开席,十八名妖娆的舞娘就飘进了舞池,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此次宴会规模盛大,几乎囊括了所有在碧落宫避暑的大臣,仅大厅就设有二十张红木桌,甲板上还有数十张,中间的槅门换成了白色的单罗纱,既不影响视线,随风摆荡起来又十分赏心悦目,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正中央的地毯上铺着同样颜色的绸缎,光可鉴人,一直绵延至龙椅下方,皇帝列位其上,金色龙袍裹身,双臂扶在膝上,腆着大肚,红光满面,笑起来龙须微微颤动,时而与大臣们饮酒谈天,时而与蒋贵妃贴首低语,好不欢畅。
所谓宴酣之乐非丝非竹,齐王张罗大臣们行起了酒令,连皇帝与众妃子也来了兴趣,一时之间热闹非凡,安静的人反而显得格格不入,比如云怀,比如薄湛。
“茉茉,宫里的鲈鱼锦带羹做得还不错,你试试。”
卫茉尝了一口,放下银匙道:“没有除夕那晚霍大人家的厨子做的好吃。”
薄湛失笑,继而豪气干云地说:“那下次我再带你去,把他们家吃穷为止!”
卫茉搅着汤水凉凉地说:“别开玩笑了,霍大人坐拥几十个庄子,每天收银子收到手软,我们能把他吃穷了?”
这次薄湛没忍住,朗声大笑起来。
坐在他们侧后方的秦宣默然望着这一幕,眼中异光连闪,旁边的骆子喻倒是与几个女眷聊得眉开眼笑的,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相公的异常。
短短半个时辰,他的眼神从卫茉身上经过了五次。
他们两夫妻也如他一般,在这喧嚣之中辟出了一块寂静的天地,用自己的膳,聊自己的天,他时不时还要起来应付下德高望重的前辈,薄湛却凭着靖国侯的身份爱理不理,一腔心思全投在娇妻身上,给她挟菜盛汤,与她亲密调笑,对周遭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这太不正常了,薄湛不是对欧汝知用情极深么?
秦宣很早以前就偶然得知这件事了,那日他去拜访霍骁,无意中看见薄湛将几样东西交给王姝,没过几天,秦宣去送欧汝知返回瞿陵关,却在她的行囊中见到了一模一样的东西,那时他就明白了,自己有一个非常强大的竞争对手。
他出身寒门,蒙欧御史不弃,收入门下悉心培养,好不容易在翰林院待满三年,皇帝一纸诏书又将他分去了攸城做知府,虽然与天都城同在京郡之内,但毕竟远离中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翻身,相比之下,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薄湛条件比他好太多了,所以他做了个决定——立即向欧御史提亲。
欧御史还是很看重他的,为了此事特地让欧汝知请了探亲假从边关赶回来,从而询问她的意思,令秦宣没想到的是欧汝知居然没有拒绝,或许是因为这些年她不在京中,都是他帮忙照顾她的父母,也或许是因为欧御史话里话外都对他极为欣赏,已有相婿之意,出于孝心,欧汝知同意了。
之后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顺风顺水的,薄湛再也没有出现在欧汝知面前,欧汝知恪守着未婚妻的本分与他越走越近,直到噩耗传来,悉数成空。
后来他娶了骆子喻,过上了正常日子,薄湛却仍然消沉,过了好一阵荒唐无度的日子,没想到年前居然娶妻了,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卫氏女,开始他还觉得可笑,直到上个月骆子喻举办生日宴时信物被偶然翻出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当时他跟王姝吵完之后又回到了书房,敏感地发现另一个暗格被人动过了,想来想去,只有突然出现的卫茉最可疑,于是他抱着猜度之心跟来了碧落宫,想找机会暗中试探,没想到今天看到的事情把他的思维拽向了另一边。
从开席以来,他发现卫茉的用餐习惯与欧汝知一模一样,薄湛给卫茉挟的菜也全是欧汝知喜欢吃的,而卫茉也甘之如饴,如果说这都是巧合,那么在她出入席间经过他身旁时为何刻意避开了目光?
一个离奇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形成——欧汝知没有死,易容成了卫茉。
当初虽然通过种种迹象断定欧汝知已死,但始终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如今他看到了她还活着的希望,自己可能是疯了,也可能是思念过度,但薄湛和卫茉令人怀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他不得不产生幻想。
无论如何,他不会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毕竟他是那么地爱欧汝知……
不知不觉宴席将阑,皇帝领着众妃先行离开,堂下众人也散了,薄湛见卫茉早有困意,忙不迭带着她往外走,途径秦宣身边,卫茉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扭头一看,秦宣尚在独自饮酒,连头都没抬。
“怎么了茉茉?”
“没事。”卫茉收回目光,与薄湛一起向外走去。
兴许是错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薄湛:原来一开始就是你在捣乱……(挥拳)
秦宣(闪躲):大哥,我本来就是个反派,你跟我较什么劲啊!
薄湛:我不较劲……(下手愈重)我让你立马领便当!
秦宣:切,你不知道作者是后妈啊~我还会活很多很多章的!
薄湛(一剑捅死拍拍手):作者,你想办法收尸吧。
作者:…………
☆、不慎入局
岐山下有一块占地广褒的围场,水草丰沛,物盛天然,向来是皇家狩猎的好去处,恰逢晴空万里,夏弥便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
这天一大早霍骁就到南院来了,兴致勃勃地撺掇着薄湛去狩猎,说是过些天番邦使者就要来朝进贡了,皇帝欲在行宫招待,到时便没机会玩了,薄湛正好也许久不曾活动筋骨了,便提着弓箭和他一起去了围场。
卫茉在院子里待得也有些腻了,在留风的建议下决定出门走走。
那天在龙船上赏月时她看到湖边耸立着一座宏伟的水榭,筑山穿池,三面环翠,视野极佳,于是就想着过去逛一逛,没想到看见云锦被一群贵女簇拥着游园,莺声燕语不断,多为阿谀奉承,卫茉没有多做停留,立刻转身去了别处。
留风以为她还在为坠车之事而心有余悸,便乖觉地说:“小姐放心,即便侯爷不在,留风也可以保护您的。”
卫茉勾唇,明知道她想岔了也不纠正,只淡淡应了声好。
她岂是怕了那个十一公主?只是不想给薄湛惹麻烦罢了,要换作从前……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病秧子就该有病秧子的觉悟。
思绪兜兜转转,免不了又想起从前的事。
其实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跟云锦打交道,四年前,欧宇轩被择为七皇子伴读,时常出入宫中,与当时一起在国子监读书的九公主云悠非常要好,经常结伴出游,有一次卫茉跟欧宇轩出去踏春,正好云悠也带了云锦,便来了次四人游。
那时云锦才十二岁,个子虽小,脾气却已初露端倪,一路颐指气使,飞扬跋扈,让众人格外不喜,幸有云悠耐心规劝她才收敛了些,从那之后,欧宇轩再和云悠出去都要事先问一声有没有云锦,简直对她避如蛇蝎,云悠极为善解人意,也就不再带上云锦。
时光如梭,在国子监伴读的几年里,欧宇轩与云悠感情越来越深,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青梅竹马,卫茉那时经常在想,如果没有后来这些事,或许他二人会成就一番好姻缘,可惜好景不长,先是云悠暴病身亡,随后欧家惨遭横祸,一切都随风飘零,再不复返。
只是现在每当卫茉看到云锦时总会想起温柔聪慧的云悠,同为公主,不知差距为何如此之大,或许与蒋贵妃脱不了干系。
云悠生母去世的早,五岁时皇帝就把她交给了蒋贵妃抚养,蒋贵妃表面上对她很好,私下却极为苛刻,久而久之,云锦有样学样,也变得尖酸刻薄,云悠不但没有怨天尤人,反而宽容以对,丝毫不曾记恨在心。
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人儿,偏偏在花一般的年龄凋谢了,不知在冥河的尽头,弟弟是否见到了她?
卫茉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恰好走出了树荫,烈日耀眼,金光闪闪之下她竟生出了幻觉。
“留风,刚才前面的转角处是不是有个少年?”
留风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据实答道:“回小姐,是有个青衣少年,身长六尺,刚才还在折桃枝,可一下子就没影了。”
卫茉神色突变,抬脚追了上去。
“小姐?小姐您慢些!”
留风立刻尾随而去,两三步追到墙根下,恰好逮住一个背影,与她之前说的差不离,卫茉在她前面,显然也看清楚了,神色愈发惊恐,想都没想就继续往前跑去。
碧落宫东南西北四个大院布局各有不同,她们误打误撞来到北院,墉墙高筑,花阴密织,犹如入了迷障一般,视线处处受制,在第三次看到少年的背影之后,卫茉还没来得及出声喊住他,人就再次不见了,之后便彻底失去了踪影。
卫茉缓缓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心中怅然若失。
留风见她一脸青白,显然不适合如此激烈的运动,立刻为她抚了抚背,焦急地问道:“小姐,您要不要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卫茉怔怔地摇头,胸腔一阵急痛,不知是因为跑得太急还是因为那个少年的消失。
“您别急,我再去那头看看,北院就这么大,那少年走不远的。”
留风急急忙忙地去了,留下卫茉一人坐在原地发愣。
怎么会这么像……那个少年从身材到打扮甚至是动作都与欧宇轩一模一样,这青天白日的,难道是她见了鬼不成?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刚刚看见他在折桃枝,还记得云悠最喜欢吃的就是桃心酥了,经常让欧宇轩帮她采些桃花自己烹制,刚才的情景几乎就像是从她记忆中挖出来似的,熟悉得令她心惊。
“不会是轩儿……轩儿已经死了……”
卫茉忽然闭上眼,双手抱头喃喃自语,似在强迫自己面对事实,莫被幻觉迷了心,没有留风在旁,失去武功的她根本没意识到墙角藏着一个人,将她的表现尽收眼底。
小知……真的是你吗?
秦宣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一颗心在怀疑和激动之间游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复告诫自己还需要更多的证据,仅凭卫茉的一句话证明不了什么,他不能现在就把她当成欧汝知,否则局面定会失控。
或许他可以趁着番邦使者来朝再设一个局……
察觉脚步声逼近,秦宣立刻隐入了阴影之中,袖袍一敛,整个人消失在拐角。
“小姐,我又在这附近找了一遍,没有看到那名少年,不知去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