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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幸好。差一点左言就走远了。走出一个人的生活那么容易,走近一点则举步维艰。
司寂一路走走停停,偶尔坐在马路牙子上抽根烟,歇歇,到沈洛深家时已经很晚了。他还在睡,只是枕头下的照片被翻出来,横在脸颊边。司寂好笑地虚拍一下他的脸。洗完澡,他蹑手蹑脚来到阳台上给老司打了个电话。
老司被吓了一跳,问他是不是出事了。司寂说没,只是您明天务必腾出个时间跟我谈话,我有人生的重大问题需要您指引。老司说没问题,现在说也行。司寂讲必须面谈,于是两人约在了中午,一中小食堂。
顺便捎上了残障人士沈洛深。
一中是省重点,出过不少状元,战绩辉煌。这里住校生多,食堂伙食还不错。打了三份饭,让师傅加了个小火锅,几人围着桌子开撸。吃得差不多,沈洛深很有眼神地出去溜达,老司则看看表,说开始吧,等会儿我还有事。
司寂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不想和他抬杠,直接把左言父亲的名字报了出来。老司只震惊了一小会儿,便说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司寂问。
老司凝神,开始回忆:“路局那件事被压得很快,跟当年的严打很有关系。好几个人从上面下来,家破人亡。”
现在呢,司寂问。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还会提?也就当个谈资吧。”老司笑笑,“不过说起来,都佩服路局有血性。”
司寂心里抽抽的:“他儿子也很有种啊。”
“是。真的不容易。”老司左右瞟瞟,偷摸点起烟,抽完一口后把手缩在桌底下。司寂也想拿,被他瞪了回去。
“和左言那小伙子出问题了?”他又问,“其实第一眼看见他,我就觉得他藏的东西太多。不过人嘛,厌故喜新,知难轻易。你喜欢上他了,肯定不会简简单单就放弃。”
“说得我跟那什么似的。”司寂真想跳脚。
“再崇高的爱情也避不过人性,你急什么。”老司叹气,“越是避讳,越没有底气。”
“我底气足着呢。”
司寂艰难地措辞,说着左言的想法。当然略去了他妈妈的事。
“这样啊……”大口吸着烟,老司陷入沉思,“其实你现在的选择不是很好吗,保持距离,给彼此空间。不能逼得太急,他会受不了。”
“……就这?”老司起身准备撤退,司寂隔着桌子拽住他衣角:“司卫国老师你也太不负责了吧?”
“海明威《老人与海》里有句什么来着?”
司寂眨眼:“‘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
“嗯。但这句话其实是个双向谚语,也可以说成‘人可以被打败,但不可以被毁灭’。”
“说这干嘛?”
“说这的意思就是,别人并不能对你的感情有什么好建议。一句话你可以正着倒着横着躺着来理解,最后还是要看你自己。”
“……爸你炖鸡汤的手艺越来越差了。”司寂毫不留情地吐槽。
老司把烟头递到他手里:“因为你长大了啊……哄不住了。”
被食堂阿姨鄙视的目光跟了一路,司寂在小操场边上找到了沈洛深。他胳膊上打着石膏,穿衣服不方便,风衣只套了一只袖子。司寂走过去蹲在他身边,说我完事了,走不走?
沈洛深半个多月没理发,碎头发被一个黑色发箍压在头顶,看着像个很汉子的姑娘。路过的学生都在打量他,保安们蠢蠢欲动,他却不想走。“等等呗,我都好久没来过母校了。”
“说起来左言读的哪个中学啊?我还真没问过。”司寂摸着下巴突然道。
“初中跟我们同校。”沈洛深答。
“咦!还真是师兄啊!”
“你这追的什么人。祖宗八辈还没搞清楚是干嘛的就爱得死去活来,丢人吗?”
“我不敢提啊。”司寂撞了撞他没受伤那只手,“总觉得秋城的一切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只敢等他主动对我讲。”
“你还说他怂。其实半斤八两。”
“怎么说呢。喜欢一个人就给了对方伤害自己的权力。这个东西太宝贵,不能滥用。”
“你是不是想问我和姓秦的事?”
“不,不问。”司寂哈哈笑起来,“等你主动跟我说。”
沈洛深呸了一声:“偶尔放纵一下挺爽的。以前无所谓,没人管。现在好像太兴师动众了。”
公司同事不断来探望。合作伙伴致电慰问外加旁敲侧击地询问单子进度。二叔愁白好几十根头发。不消停的炮友微信轰炸。司寂照顾他二十多天。
“给你算个普通护工价,一天300。”
“不,谈钱太伤感情。不然我帮你追左言吧。”
“我操,母猪上树?”
揉着腿,沈洛深拉司寂起来:“我说你就听着,废什么话。来,我们去宿舍楼那边绕绕,看看现在高中小男生都什么样。”
司寂看着他忽然兴致高昂的脸,哑然半晌:“……算了,你开心就好。”
这时手机震了几下。边快步撵着沈洛深司寂边低头解锁。两条消息,一条是老司的:“总之你想怎么做都行,不需要在我和你妈面前假装自己过得很好。”
“快来,马上他们都睡了还看个屁!”沈洛深催他。
而司寂还盯着另一条消息笑:“没一个人愿意给我送裤子,怎么办?”
第70章
“那找条小狗给你叼过去。”
司寂匆忙打字,急走几步沈洛深并肩,一手帮他拽着飘飞的风衣。他正想着如何跟沈洛深启齿去给左言送裤子,突然反应过来,把刚刚那条消息撤回了。
“我已经看到了。”左言回道。
这时沈洛深夺过他手机看。这方面他从来不讲道理。“没人送裤子?”他说,“谁信。”说着给左言发过去语音:“老左,我和宝贝儿要去看小鲜肉,没空啊。”
司寂又抢回来。左言答:“那好好看,顺便教教洛婶儿怎么一只手脱裤子。”
“我不能叫人帮我脱吗?”沈洛深不屑一顾。司寂讪讪把手机塞回口袋,心想这次竟然是左言主动,挺好。
高中生最赏心悦目的地方就是朝气。不过毕竟中午,除了篮球架下面那几个,他们真没看见什么人。沈洛深从前对这种满身汗臭的运动没好感,今天却看得入了神。司寂吸溜着鼻子,没打扰他,神思也飘得远了。他想起左言平时都在幼儿园和空山之间来回奔走,看过最天真的脸,也见过最现实的人生。司寂和他跑了这么一阵,偶尔也会串戏。看到夜店里哪个眼线深描的年轻人,会下意识惋惜对方也有过纯稚的童年。有次和人聊天,那个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混圈的小朋友自己也稀里糊涂,说怎么不知不觉就成了这样呢?很多小事汇集成激流冲得他越走越偏,根本不敢再往回看。
从这个角度来说,左言算是相当优秀了。
“你说,是什么决定了我们的人生啊?”司寂问。
“运气。”沈洛深答得飞快。
“噢,”司寂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你不是说好要帮我追人,怎么不让我去?”
“他就是逗逗你,你真要去送,他也不会让的。”沈洛深的目光盯着球场中央个子最大的那个,“啧啧,现在小孩营养真好。”
“以前营养不好也没耽误你长个。”司寂坏笑,“说起来,你比秦总是不是矮那么一点点啊?”
沈洛深像是被刺了一下,缓缓回头:“……你找死吧?”
“矮一公分也是矮,事实而已。”司寂挥挥拳头,“来揍我,快。”
两人跟傻逼似的跑了一阵,终于被保安成功撵出校门。
几天后,司寂接到吴晨电话,说是要请他吃饭。两人约在枫林路一家焖锅店,就在吴晨铺面边上。见面时司寂打量着他的气色,觉得还行,不过他早就不信这些了。“生意怎么样最近,”他问道,“我看你公众号好久没更新了。”
“马上双11,我在想怎么做活动,”吴晨小口抿着大麦茶,有些赧然,“不过还没什么头绪。”
“找老沈啊,他馊主意一把一把的。”
吴晨被呛得直咳嗽:“我、我不敢,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他能吃了你啊。”司寂在纸上划拉着配菜。红薯条,炸年糕,芹菜。“对朋友他不记仇的。”
“是我……是我自己那个什么,他为什么要记我的仇?”吴晨难得反驳一次,话音刚落脸就涨得通红,“哎、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太、太丢人了……”
早前医院里他脸上的凉薄司寂仍旧记得很清晰。一个自认为熟悉的人突然有了那么陌生的表情,很长时间都不能忘。可他也说不出“过去就过去了”这种不负责任的大屁话。两人迅速转移话题,聊新闻,聊同学,谈人生。司寂说三句吴晨答一句,饭快吃完两人也没交流几件事。司寂心里好笑,但也觉得熨帖。这顿饭与其说感谢不如说是表态,尽管伤痕未愈,仍要一路向前。出门时司寂拉住吴晨,问,刚刚有个男人老看你,你发现没?吴晨啊了一声,茫然得很。“反正都这样了,你也可以考虑考虑找个靠谱的。”司寂劝他。
“那你和左言怎么样了啊。”吴晨晃着脑袋,大眼睛里有了点生气,“他人真挺好的,上次就是他帮了我一把。”
司寂突然定在饭店门口,差点撞到个吃羊肉串的姑娘:“帮你?”
“嗯,就是……六月份吧,连羽让我找人开房,不开就要打我……”搓着手指,吴晨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就找到左言了。他看我老哭,带我开了个房就走了。”
“估计是你哭起来太丑了,他下不了手。”
吴晨表情郑重:“也许吧。不过对我来说,那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帮助。”
“让你感觉人间自有真情在吗?”
“小司你怎么了?”
“没,就觉得他是个大傻逼。”
“哦。”
“等等……你说是六月份的事儿?”拿出手机司寂翻聊天记录,“你还记得具体是哪天吗?”
“22号。那天连羽生日。”
还真是江边野战那天。怎么就这么巧呢。
为了不让工作室倒闭,沈洛深很快回去上班。营销部的莉莉丝在最后一次探病时说,作为老板,沈洛深必须尽早回到工作室第一线,凭借美貌和毒舌征服所有男客户。
“那女客户怎么办?”司寂好奇。
“女客户就靠小卷毛你啦。”莉莉丝双手握拳在胸口挥舞,“fight!”
fight你妹。
不过讲实话,司寂确实很有女性缘。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干燥得让人急躁,他们家一个星期来了两三个大妈,都是说媒的。人选有在银行上班、家境殷实的萝莉,有当公务员、大他两岁的姐姐,还有个自己打拼,做家装生意的女强人。
这些斡旋当然都交给了无所不能的司妈妈。
“再过年你虚岁就26了,”这天晚上,楼下的王姨来了,“我儿子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别不急,拖着拖着就晚了。”
“我们家小司没条件啊,”司妈妈犯愁了,十分惋惜,“他工资我都不好意思说,还没五险一金,公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倒闭了。
“人还幼稚,就知道蹲家里打游戏,每天都要闹半夜,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战斗力杠杠的。成功让家里消停了好一阵。
躺枪的沈老板对此无可奈何。十一月中,司寂被告知要和他一起去外地出差。
“去哪儿?香港还是呆湾?”
“叶县。”沈洛深用刚拆石膏的手臂僵硬地虚抓住他的胳膊,“就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