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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裴二人看清楚来人正是早先骇走南奸商公直的长身大汉,不觉大感惊讶。
这个大汉不但长得雄伟无比,而且虬髯绕颊,双眉宛如泼墨,又浓又黑,眉毛下面的一双眼睛射出闪电一般的光芒,一望而知功力深厚无比。
他目光掠过树下的两人,眼中杀气忽然消退,道:“你是裴淳么?”声如洪钟,震得两人耳鼓嗡嗡作响。
裴淳道:“正是,请问大哥尊姓大名,怎会识得在下?”
那虬髯大汉道:“那是潘小二夫妇告诉我的,咱家此来打算杀尽刘家庄之人,才出得咱家胸中这口恶气”
他忽然变得十分凶暴,仿佛是一头凶猛残暴的野兽一般。
他接着又道:“除了你裴淳之外,咱家见人就杀,但这厮也不例外。”
裴淳道:“梁老前辈也是被商公直加害之人。”
那虬髯大汊咆哮一声,道:“咱家不管这些,只是见他眼下就快死了,才不杀他。”
梁药王冷冷道:“那也未必。”
虬髯大汉怒目一瞪,狂风起处,庞大的身躯已移到梁药王左侧。
裴淳骇然横身拦阻,还未开口,那大汉忽然仰天大笑道:“他自然不知道死期将届,咱家何必与他计较。”
此人虽是庞大刚健,但动作之快,使人咋舌。
药王梁康仍然冷冷道:“阁下虽是有点眼力,无奈本人具有回天之力,要不死的话,便可以不死。”
虬髯大汉不能置信地再细瞧他一眼,道:“你真元枯竭,精气全失,最多活不过明日此时。”
刚刚说完,蓦然鬓发尽竖,嘴唇掀起,露出一口雪白巨大的牙齿,好像一头猛兽触发凶野之性一般。
梁药王提一口真气,喝道:“你虽是力大无穷,但这株大树却不怕你。”
虬髯大汉怒吼一声,整个人向那株大树树身撞去“砰”地巨响一声,那株大树几乎被他撞断,洒下无数树叶。
裴淳一手抓起梁药王,跃出数丈。耳中只听到山崩地裂般的震响过处,那株大树已被虬髯大汉第二次撞去时碰断了,声势万分震人。
那虬髯大汉似是用尽全身气力,张开阔嘴,喘个不住,可是神情已平静和善得多,呆呆地望住梁药王。
裴淳骇然低声道:“这位大哥的神力和内功造诣已可以列入当世第一流高手之列了,梁老前辈可知道他是谁?”
梁药王摇头道:“老夫多年遁迹世外,焉知世间出了些什么能人?”
那虬髯大汉似是听见他们的对话,缓缓走过来,道:“你们最好不知道咱家的姓名,否则咱家只好取你们性命,你是谁?”问的自然是药王梁康。
裴淳答道:“这位前辈姓梁名康,名满天下的‘药王’就是他了。”
虬髯大汉悦然道:“原来是梁药王,怪不得晓得咱家凶性发作,及时出言教我向大树发泄。”
裴淳道:“原来大哥有时会凶性发作,但以后不必放在心上啦,每次都找棵大树就得了”
虬髯大汉摇头道:“咱家凶性发作之时,什么都记不得,只要有人畜在眼前,便要弄死,唉!”
他叹一口气,似是十分遗憾,又道:“此所以咱家名满天下,人人都想杀死我才甘心。”
裴淳大惊忖道:“难道他就是与商大哥齐名的‘北恶’慕容赤?”
那虬髯大汉又接着说道:“我以前凶性发作之时,有时仍然心中明白,可是近年来已经不行啦!我特地建造的一间坚牢无比的地下石室,这些年来已经快要撞坏了,这都是被商老奸害的,所以我非杀死他不可。”
说到杀人,眼中又渐渐的露出凶光。
梁药王取出一粒丹药,道:“你且服下此药,瞧瞧你受得了受不了?”
虬髯大汉本已作出推拒的手势,闻言当即摊开巨大厚实的手掌,接过丹药厉声道:“就算是世上最厉害的毒药,咱家也受得住。”
裴淳这才明白梁药王不但医道绝世,而且还是极富机智,善于揣摩人心的高手。这个凶恶的大汉若不是用激将之法,决计不会听他的话去做。
虬髯大汉一口吞下那颗丹药,狞笑道:“还有什么毒药尽管拿来”话声未歇,蓦地咕咚一声跌倒地上,接着鼾声大作,竟是沉沉酣睡。
梁药王摇头道:“此人生具恶根,野性难驯,不知得到什么人管教,才会建造一间地下室,每当恶性发作之时关起自己。他说商南奸害死他。想是商公直设法让他不时有杀人的机会,以致凶性越来越强!”
裴淳矍然而悟,道:“商公直指点过不少人去找北恶慕容赤,都是有去无还。这人大概就是北恶了,以他的神勇功力,怪不得找他的人都是有去无还。商公直跟我说过北恶慕容赤的居址,且先要我立誓不得向旁人泄露,这便是天下只有他一人知道北恶居处的道理了。”
梁药王道:“这就是了,北恶慕容赤与南奸齐名,可是武林中无人见过北恶,见过的都死掉。据我所知,北恶慕容赤的声名似是最先由南奸商公直传扬出江湖的。其后武林中一些众派高手被北恶慕容赤杀死,遗书中都提及去找北恶慕容赤,只没有说出地点,此所以北恶之名震动了江湖。这无疑是商公直极厉害的一个陷阱,想害哪一个,就教那人去找北恶慕容赤。”
裴淳迷惑地道:“但他似是对商公直有极深仇恨,难道他已察破南奸商公直利用他为恶之事?”
梁药王点头道:“或者是那个指点你到刘家庄来的人拆穿商公直的诡谋,他乃是商公直的死对头,又有先知的神通,做到这一点不足为奇。”
裴淳道:“前辈说得有理,眼下只不知南奸商公直死了没有?”
梁药王摇摇头,从药囊中取出一颗丹药服下,坐下调息了一会,面色复又恢复红润。
然后起身走到北恶慕容赤身边,替他把脉,又小心地在他全身敲敲打打,最后敲到他嘴唇上和人中部位,突然不再移动,不住地在嘴部左右轻敲。
裴淳全然猜不出他此举是何用意,却也不敢惊扰,过了片刻,梁药王抬头道:“找到啦,此人天生有一条恶筋,就在口腔之内。”
说罢,便在囊中取出四件物事,一是一根极幼细的钢丝,长约五寸。二是一把精巧锋利的小刀,宽才五分,身薄如纸张。三是一根钢制两头有叉之物,长度约在三寸左右。第四件是个小小药瓶。
裴淳茫然道:“他生具恶筋,难道有法子可想?”
梁药王点头道:“当然有法子啦,不然的话,老夫便不叫做药王了。”
裴淳忙道:“晚辈无心失言,望前辈宥恕。”
梁药王微微一笑,道:“你是个老实人,老夫不会怪你,这慕容赤碰上老夫决定违誓之时,算他福分够大,这就给他一点好处。可惜时间匆促,无法施行大手术把恶筋割去,只能挑断,敷以灵药。但此举己可减去他十之七八的凶戾之性了。”
裴淳大喜道:“老前辈此举造福无穷,不知有多少生灵因此得救,晚辈恨不得五体投地地替这些生灵向前辈叩谢恩德。”
他恳挚的言语,大大感动了梁康,面上浮起欢愉的笑容,道:“你不必这么说,其实我心中本来就很乐意这样做。”
当下取起那根极纤细的钢丝,缓缓插入北恶慕容赤鼻孔之内,口中说道:“此举不但可以使他张大嘴巴,另外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使他口腔内的恶筋浮突于腔内之外,以便于下手”
话声未歇,慕容赤身躯一震,接着张大嘴巴,打个大大的喷嚏,声音之响亮,煞是惊人。
梁药王趁机用钢叉嵌在他口中,恰好叉顶住上下齿,嘴巴不能合拢。
他取起薄刀,探入慕容赤口腔内,轻轻一动,便即迅快地倒出一点药末,吹入他口中。
这时便要裴淳帮忙了,原来这北恶慕容赤力大无穷,虽是酣睡之中,气力犹在,那只钢叉被他咬住,竟取不出来。
裴淳依照梁康指示,使劲扳开慕容赤嘴巴,梁康才能取出钢叉。他把各物一一收回,起身道:“咱们走吧!”
裴淳指住慕容赤,道:“他呢?”
梁康道:“不妨事,他不会再乱杀人了,除非碰上南奸,触动恨火。唉”他突然软叹一声,举步走去。
裴淳连忙跟上,问道:“前辈何故嗟叹?”
梁康道:“我一生救人无数,但眼下自身伤重难治,又有谁来救我?”
这几句话说得感慨万分,裴淳不觉热血上涌,,道:“在下情愿舍身相救,只要前辈指示方法。”
梁康摇摇头,没有言语。到了镇上,梁康买过一身衣服,雇一辆大车,一径上路。
翌日上午,已到达三和镇。梁康一路上都瞑目休息,偶而取药服食,连一句话都不说。
这刻忽然问道:“昨天你说愿意为救我而舍身,这话可是当真?”
裴淳慨然道:“晚辈说话从来算数,若是有这等可能,晚辈不辞一死。”
梁康道:“若然会令你死,便显不出老夫手段了,这件事等见过李星桥兄再说。”
不一会,他们己踏入李星桥所居的屋子之内,梁、李二人裕是旧交,相与寒喧之后,谈起旧日之事,都大有感慨。
紧接着梁康便替李星桥把脉,用出各种诊断方法,最后甚至要李星桥脱去全身衣服,细细检查。
足足诊查了个半个时辰之久,裴淳见他累得一头大汗,好生不安,益发加强了舍身救他的决心。
梁康终于诊查完毕,大家坐好,他长长叹一口气,道:“李兄不比常人,兄弟尽可以把结果奉告,那就是你全身上下,由毛发皮肤以至趾甲都全然呈现死气,无法救治。目下尚能活着之故,想是服过一种极强力的辟毒药物,是以内脏尚有一息生机,暂时保住一条残命,兄弟直言无隐,还望李兄不要见怪。”
李星桥呵呵笑道:“我怎会怪你?早在数十年以前,我已不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了。”
他目光转到裴淳面上,又道:“梁兄说的辟毒药物,恐怕就是那颗避毒珠了。”
裴淳黯然点头,他从梁康口气中听出师叔似是无法可救,是以心中万分难过。
梁康陷入沉思之中,似是碰上一件十分棘手的难题,又像是心中十分矛盾,无法解决,因此面色变化不定。李、裴二人都不敢打断他的思路。
过了许久,梁康忽然泛起一丝苦笑,道:“瞧来这个决定决不会错,好吧,就这么干”
李、裴二人都不晓得他说些什么。梁康已命裴淳取纸笔来,开列了几十种药物,又开列了不少器皿用具。此外,还须找个细心的女子做助手。
药和物都好办,这助手人选却不易得,裴淳表面上不动声色,好像很有把握地奔出去,但出得门外,便大感茫然地不知到哪儿去物色一个细心女子才好。
他在苦恼中购齐各物,决定先送回去再想办法,走到门外,突然想起一人,不由得眉飞色舞,赶紧把东西送入屋,然后再度出门。
原来他记起上次找寻薛飞光之时,曾得薛飞光的女友,一位姓苏的姑娘帮助过。这位乡村姑娘出落得甚是秀美,为人和气,正是极理想的人选。不过,她能不能抽暇分身帮助,还是疑问。
运气还不错,一到便找着那苏姑娘,连忙把来意说出。苏姑娘道:“若是时间不须太久,便无妨碍。”当即入内告知家人,然后跟随裴淳而去。
在路上裴淳已问知她名叫秀莲,回到屋中,梁康认为十分适合,这时已准备停妥。梁康命裴淳坐在李星桥榻边的椅上,说道:“李兄内脏机能衰弱不堪,血中仍然含有毒质,是以一方面灌以各种性力不同的药物,一面须得替他放血。但由于衰弱之故,放血之后,不能迅即制造新血,所以要借你体内之血,助他迅快恢复生机,舍此之外,别无他途了。”
裴淳道:“晚辈悉听吩咐。”
梁药王道:“但此举对你可能有极大危险,只因李兄身上的毒血能够逆行侵入你体内,你一觉得不妥之时,立即说出,便暂时停止换血,须待你运功借吸我药物之力恢复之后,再行开始。”
他疲倦地倒在另一侧的太师椅上,裴淳斗然间触悟两件事,一是樊潜公说他救人之后,将有杀身大难,现在似是应验了。一是梁康的伤势恐怕也与他有关,说不定原本这换血之法是打算为他自己用的。
正想之时,梁康已向苏秀莲吩咐她的任务,那就是准备热水以备揩拭污垢和血迹以及煎药喂药等工作,煮药的炉罐一共有十套之多,须按情形进展而喂服各种不同的药汁。第一碗药李星桥自行饮下,不久,便冒出汗珠。梁药王亲自起身动手,割开他手腕上一条血脉,鲜血流注在一个瓦盆内。
梁康取起一条皮制的小管,两端有特制的钢针嘴,一端插入李星桥颈侧动脉,另一端插在裴淳腕脉之中。
裴淳只觉体内发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初时还不怎样,后来郸好像有点晕眩欲呕,全身皮肤感到寒冷。但这情形不一会便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全身发热,头脑间飘飘然好像想睡觉。
梁康一面扎紧李星桥腕上血脉,止住流血。跟着就取下李、裴之间的皮管。一面吩咐苏秀莲用热巾揩拭李、裴二人血迹,以及取药喂李星桥。
裴淳静静打坐调息,运功行气,片刻之后,奇异的感觉完全消失。梁康命苏秀莲给他喝下一大碗盐水,以补充失去的血液量。
梁康除了换血之时,亲自动手之外,其余一切的事都坐着吩咐苏秀莲做,而苏秀莲也做得头头是道。
过了一会,又作第二次换血。完事之后,裴淳觉得比上一次难过得多,不只是全身发热,四肢百骸简直散开一般,同时更为瞌睡。
梁康除了给他喝盐水之外,还有解毒之药,加上他本身元阳浑厚,功力精湛,半炷香的光景就恢复了。
第三次换血之时,梁康再三嘱他小心注意变化,一旦支持不住,立即开口。可见得这一次危险无比,而且还得依赖他自己开口,否则便无从及时抢救。
李星桥突然说道:“慢着,兄弟有句话想请问梁兄。”
梁康道:“什么事!”
李星桥道:“兄弟经过两次换血之后,已感到体内腑脏和身体其他部份都与以往大不相同,似是生机苏醒,足见梁康兄手段高明,超绝今古!”
梁康道:“李兄过奖了。”心想他说了半天,还未说到要问之事上面。
裴淳插嘴道:“既然大见灵效,那么咱们快点动手,说不定师叔马上就可以恢复昔年的雄威。”
李星桥瞅住他,道:“你猜出我想问的话,所以催我们快快动手是也不是?”
裴淳点点头,梁康讶道:“裴淳如今聪明得多啦!”
李星桥道:“他固然比从前机灵些,但主要还是他天性淳厚,极是关心我的事,这才会容容易易就猜了出来。”
他轻叹一声,又道:“我要问梁兄的话,就是这第三次换血之举,对裴淳是不是十分危险!”
梁康沉吟一下,道:“不错,危险之极!”
李星桥道:“没有预防趋避的法子么?”
梁康道:“这也是天意如此,假使兄弟不是恰好内伤极重,无法迅速运功的话,本来也没有什么危险。”
李星桥道:“那么咱们不必举行第三次换血之举,我已觉得很好,假以时日,或者能够痊愈。”
梁康道:“不行,这次换血也是李兄你能不能恢复的关键,否则我何必教裴淳冒险呢!”
裴淳双膝跪倒床前,道:“师叔若是不许进行第三次换血之举,小侄就永远不起身。”
李星桥真怕他永远不起身,装出满面怒色,喝道:“什么话?我是你的尊长,若是命你起身,你敢不听么?”
裴淳垂头道:“小侄敢不听师叔吩咐,但是”
李星桥不容他多说,沉声道:“起来,不许多言。”裴淳是个老实人,不惯做撒赖之事,这时只好遵命站起。
梁康道:“李兄万万不可自作主张,以致功亏一篑,兄弟不惜毁誓出手,这番苦心岂不是付诸流水了?”
李星桥道:“只要兄弟活着,定能教辛无痕取消你的誓言,梁兄大可放心。”
他转眼望着裴淳,道:“你可以去找辛无痕,拿出她的令符,说出梁兄之事,她非答允不可。”
梁康不禁一怔,道:“那令符在哪儿?”
裴淳道:“在晚辈身上。”说时,取了出来。
梁康长叹一声,道:“这真是定数,我若是早知道令符在你手中,远在第一次见面之时就可以前来医治李兄了。又倘若是在刘家庄那时晓得令符之事,便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李、裴二人都听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梁康解释道:“我的内伤也唯有换血一法可以救得,所以若是早知有魔令符的话,此符可以解除她加诸我的约束,我便有活下去的兴趣,自然会要裴淳先换血与我。等我痊愈之后,才设法来救李兄。”
李、裴二人仍然不明白,梁康苦笑一下,又摇着头道:“当时我也曾大费踌躇地考虑这个问题,只因裴淳对我屡有大恩,设若我活着而不能出手医治李兄,实在对不起他。所以最后我决定把李兄医好,此举虽是违誓,可是我只有数日寿命,便不必顾虑违誓之事了。”
李星桥道:“现在还来得及吧?”
梁康摇头道:“不行啦!纵然你们不作第三次换血之举,可是裴淳须得等到四十九日以后,他的血液才能再用,而我决计不能活到四十九日之久。”
大家都陷入沉默之中,过了老大一会工夫,李星桥洪声道:“不管怎样,我决计不许裴淳冒险。”
他说出心意之后,一任裴淳如何衷求,梁康怎样劝说,都不肯改变初衷。
裴淳急得抓耳扒腮,但觉智竭计穷,无路可走。忽然间安静下来,凝眸寻思。
他想的是:“樊潜公有先知之能,这两三日内的遭遇,果然一如他的预言。然则他说我救人之后将有一场危难,倘若师叔答应第三次换血,樊潜公的预言便毫厘不爽了。可是师叔却不肯答应,难道樊潜公的推算不准么?”
想起樊潜公,那一日见面说话的情景,一一掠过心头,忽然想到他曾经交给自己一个密封的柬帖,说是“计穷智竭”之时:可以拆阅。
现下正是无计可施之时,他连忙取出柬帖,拆开一瞧,那柬帖之内,写着寥寥六个朱字,裴淳看时,上面写着的是“东南走,登小楼”等六字。
李星桥问他这柬帖的来由,裴淳从实说了,梁康沉吟道:“既是如此,我们走一趟。”
裴淳道:“前辈不宜劳动,还是由小侄先去瞧瞧那边的形势!找到小楼之后,便回来禀报。”
李、梁二人都点头称是,裴淳便迅即出门向东南方奔去,才走了十来步,便辨认出这方向正是直奔镇后,以前薛飞光就住在那边,她的家正是一幢木楼。
他更不迟疑,一路走去,不久,便到达薛家,那座木楼四面的窗户都是帘幕深垂。楼下的院门也紧紧关闭。
裴淳看这情形,知道无人在内,四顾无人,便一跃而人。
他熟悉屋内形势,很快地就从楼梯上走,楼梯出口处是一间小厅,从厅门出去是走廊,两边都是房间。
他晓得左边的房间是薛飞光所居,薛三姑的则在右边,当下决定先到薛三姑的房间瞧瞧。
房门从外面锁住,裴淳无法可入,只好伸手把锁头拧毁,推门入内。
这个房间内家具箱笼等物都在,收拾得十分干净。他四处瞧看,毫无可以解决困难之物。
事实上他也不明白有什么物事可以使李星桥改变主意。又或者这封柬帖不该现在拆开,用非其时。
正在瞧看之时,房门突然轻轻响了两声,似是有人敲叩。
裴淳吃惊地回头望去,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外面站着一个瘦小的老头子,但眼中神光充足,眼珠黑白分明而灵活。
他直望住裴淳,裴淳不知此人是来找薛三姑的,抑是薛三姑托他看守屋子的人?是以大感踌躇,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才对。
老头子默默地望他好久,才冷冷道:“你是谁?干什么来的?找人,还是想拿点什么东西?”
裴淳呐呐道:“我我”他实在答不出到此何事,只因樊潜公的柬帖上只教他“登小楼”并没有说明登上小楼之后便又如何。
那瘦小老头子见他面红耳赤地答不出话,便冷笑道:“嘿!我明白了,你是见此楼不似有人居住,所以进来瞧瞧,方便的话就顺手牵羊拿点可以变钱的东西,这等心思自然不便告诉我老人家。”
裴淳见他把自己当作小偷,大惊道:“老丈猜错了,在下决不是顺手牵羊的人。”
老头子装出讶异的样子,嘲笑道:“原来你不是顺手牵羊的人,真是失敬了,那么你必定是有意行窃之人了?”
裴淳哭笑不得,要分辨的话又得从头说起,只好叹口气,道:“老丈既是认定在下乃是窃盗之辈,在下也无法分说。”
老夫子道:“你分说也好,不分说也好,总得把你送到官衙依法严办。”
裴淳心下着忙,急急道:“在下识得此楼主人薛三姑和薛飞光姑娘,她们若然知道是在下擅闯此地,决不会认为在下乃是行窃而来。”
老头子嗤笑道:“此镇附近谁不识得薛三姑和薛飞光,你知道她们的名字有什么奇怪的?
若然这样就可以证明你不是歹人,那么老头子也可以改行专门行窃为主了。”
裴淳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难堪之至,却又不能一走了之,正在为难之时,那老头子缓缓道:“垂头忏悔也没有用,你还是抬起头望住我老人家的好!”裴淳只好挺胸抬头,目光到处,只见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突然变了样子,变成一张又圆又甜的面庞,颊上有两个酒涡,孟得特别可爱。
他高兴得跳起来,叫道:“哎!是你?”
那老头子敢情是薛飞光扮的,她的易容术并不高明,单单是那对眼睛就破绽百出。若是换别的武林高手,早就瞧出是个女孩子假扮的。
薛飞光格格娇笑,十分开心,问道:“你可曾给我骇住了?”
裴淳道:“我都出了一身冷汗啦!下次你万万不可如此。”
薛飞光拉他出去,回到自己房中,两人一同坐在床边。这房间布置得甚是生动活泼,不时有淡淡的香气飘散,气氛大是不同。两人坐定之后,薛飞光道:“现在你把来意告诉我吧!”
裴淳迅即把日来遭遇一一说出,最后把李星桥如何拒绝第二次换血之事说过,道:“现在碰上你最好不过啦!快点想想看,有什么主意可以改变师叔的决心?”
薛飞光微笑道:“此事何难之有,你这就回去,如此这般,我自有妙法。”
裴淳道:“此事非同小可,你的妙法可不可以先告诉我?”
薛飞光道:“天机不可泄漏,快快依计行事。”说时,一面推他起身。
裴淳舍此之外,别无他路,立即下楼飞奔回去。
李星桥、梁康两人都望住他,目光极是锐利,似是想从他神色中瞧出他此行得失。裴淳道:“小侄向东南走,只找到薛姑姑以前住的那幢木楼。”
他话声一顿,李星桥插嘴道:“如此说来,你可能有所发现了?”
裴淳道:“小侄上楼一瞧,觉得大有古怪,但又说不出有何可异之处。”
李星桥道:“那么你就回来了?”
裴淳道:“小侄自知资质愚鲁,阅历有限,是以返来报告。”他这么一说,李、梁二人不知不觉用心推究此事。
梁康沉吟一下,道:“最好咱们一同去瞧瞧,薛三姑名倾一代,非是常人可比,说不定真有什么古怪。”
李星桥微露喜色,道:“我正想试一试眼下的脚力如何?”
当下一同起身,梁康指示裴淳携带了一些必需之物,四人一道出门而去。李星桥快奔数步,但觉筋力强健,远胜昔时,大是欢畅,丢掉拐杖。
他们一道抵达薛三姑居住的小楼,但见院门外的锁已经拧毁,双扉半掩。
李星桥摇头道:“淳儿你太呆板啦!怎可拧毁门锁?应当越墙而人才对,再者离开之时,又该好好地关上大门。”
裴淳没有回答,心想自己明明是越墙而人的。他当先领路登楼,直入薛三姑房间,放眼一瞥,但觉房内情形略有不同,不觉凝眸寻思。
李、梁二人人室之后,梁康首先坐下歇息,李星桥却叹道:“三妹天性爱洁,居处经常一尘不染,也不喜供设布置,有如出家的住所一般,此房仍显示昔年脾气”
他忽然住口,目光落在房角堆放着的几个三尺高的细瓷大花瓶,讶然打量,过了片刻,才道:“淳儿,去把那几个花瓶搬过来瞧瞧。”
裴淳迅即照办,一共是五个,都放在靠近房门光线充足之处。
李星桥道:“这就奇了,三妹平生不爱这等物事,但这几具花瓶明明是前朝上佳瓶器,她收藏此物有何用意?”
梁康已恢复了精神,起身走近那几个花瓶,突然流露出惊诧之容,接着闭起双眼。
李、裴二人都不晓得他闹什么玄虚,那村姑苏秀莲本来站在房外,此时悄悄走开。过了一会,她悄然入房,梁康恰好睁开双眼。
梁康道:“李兄与薛三姑相识数十年,可知道这些花瓶何时购藏的么?”
李星桥摇摇头,苏秀莲接口道:“我听飞光妹妹说过,这些花瓶是三姑一位老朋友托放的,据说原主已收藏了五六十年之久了。”
梁康大喜道:“如此说来,年份已够啦!小裴淳,把应用之物拿来,准备第三次换血。”
李星析沉声道:“梁兄虽是一番美意,但恕兄弟”
话犹未毕,梁康已接着道:“兄弟用‘药王’二字保证,这一次换血之举,绝无意外!”
李星桥不能不信,同时也晓得必是这几个花瓶使他信心大增,他本是豪气干云之士,这刻不再多说,哈哈一笑,卧向榻上。
梁康指挥着裴、苏二人,一切妥当之后,才道:“这五个花瓶虽然都密封着瓶口,但仍有一丝香气溢出,刚才我闭眼细辨,得知确是药物中一种提神补气的罕见灵药,名为‘玉梅子’,须以玉屑栽植于密不通风的器皿之内,才能发芽,而每颗玉梅子共有五核,五核之中只有一颗存有生机,是以每次栽植,总是五核齐种,过了一甲子之后,嫩芽抽发,便成灵药。”
李星桥问道:“这玉梅子的嫩芽有何用处?”
梁康道:“寻常医生手中没有多大用处,只因此药用处仅供延续一口气不教断绝,即使是已死之人,只要不越过十二个时辰,仍然能使脉息重跳,提住这一口气达百日之久,此药在兄弟手中,便变成不可思议之物了。”
李星桥心悦诚服,道:“这话甚是,以梁兄的医道手段,任何绝症都能医治,除非是时间短促,尚未出手而患者已死,才无法可施,有了这等灵药,患者生机不绝,便可从容施救。”
梁康发出指示,第三次换血开始,不久,裴淳便感到身上忽冷忽热,脑际晕眩,全身气力好像都消失了。
又过了片刻,裴淳眼皮缓垂,但才一闭眼,便又奋力睁大,如此连续了五六次之后,他的眼皮依然缓缓下垂,那神情一瞧而知他已无力抗争。
李星桥已放了不少鲜血,这刻已经止住放血之举,梁康自语道:“差不多啦!”
后窗“砰”的大响一声,一道人影疾扑入来,裴淳连人带椅被来人移开寻丈。
榻上的李星桥双目瞑闭,鼻子微微发出鼾声,对于这一下响动,全然不闻不觉。
梁康吃惊地向来人望去,认出是薛飞光,这才放心,道:“你怎么啦!”
薛飞光面上向来有两个酒涡,这时已消失不见,道:“他不好啦!”说着指一指裴淳。
梁康道:“你怎生得知?”
薛飞光道:“我一直在后窗窥视,正好见到他的面孔,他几次挣扎着不背闭眼,但终于支持不住,垂下眼皮,以他这等天性坚毅无比之人,到了支持不住之时,便是快死的时刻了。”说到这儿,泪珠已滚滚流下。
梁康道:“这话有理,你既是深知这一点,该当早一步入内抢救才是。”
薛飞光摇头道:“在你老未曾说出‘差不多’这话时,我怎敢出手?他这个人最是忠孝不过,我纵然救了他的性命,可是若然因此误了李师伯的大事,他会恨我一辈子,以后别想他肯理我。”
梁康不禁呆了,过了一阵,才叹道:“你真是小裴淳的知己。”当即过去替裴淳把脉,薛飞光惊惶地等候他的诊断结果,浑身发抖。
苏秀莲见她如此可怜,走过去揽住她,轻轻道:“不要紧,还有‘玉梅子’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