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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是南海最闷热的时候。
叶孤城去了一趟中原, 一走就是小半年, 大小杂事积在一处,等着他处理,是以回来之后的一整个月里, 他几乎就没有完整地休息过几回。
要么直接忙到子时, 要么睡着睡着就忽然醒了, 然后辗转反侧都蓄不起更多的睡意来。
准备离开南海回中原老家去的梅家两兄弟过来找他道别辞行时, 还特地提醒了他两句, 要他务必少辛劳一些, 切不可思虑过甚, 否则再好的身体都遭不住。
叶孤城想了想,说还好, 等忙完这一阵就好了。
梅大先生听到这个回答,欲言又止了一阵,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就带着弟弟告辞了。
至于叶孤城, 他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听进去。
至少在梅家兄弟上门来辞行的这一天,他就早早地回了主院休息。
时值盛夏, 屋子里摆了一大块用以降温的冰, 就悬在当初为了卢惊绿才特地挪进来的那面铜镜边。
叶孤城进去的时候, 还被这清凉恍惚了一阵。
后半夜他伴着更漏声,做了一个有些骇人的梦。
他梦见卢惊绿离开南海之后,过得一点都不好,还遇上了成群的土匪山贼。
她武功还没学到家, 自然被围攻得毫无还手之力。而他想要帮忙,却在拔剑的那一瞬惊醒了过来。
尽管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但想到醒过来之前那清晰无比的场景,叶孤城还是本能地呼吸一窒。
随后他察觉到屋内的水气较入睡前重了不少,再仔细一听,又听到了打在窗框上的雨声。
是一场来势汹汹的夏雨,落下时噼里啪啦的声响过于密集,以至于彻底和这个夜晚融到了一处,反倒没那么容易叫人注意到了。
叶孤城心绪不平,又兼没了睡意,干脆起身下床,准备去檐下练会儿剑。
练至一半时,他忽然从铺天盖地的绵密雨声中辨出了一道不太寻常的声音。
听着像是道哭音,和他刚才在梦里听到的还很像。
于是哪怕知道卢惊绿绝不可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他也忍不住停下手上的动作,并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结果那边院墙下,还真有个影子。
不过不是人,小小的一团蜷缩在那,是只翻进来躲雨的猫。
叶孤城想了想,走过去把这只猫从墙根处拎了起来,让它可以在更好躲雨的屋檐下趴着。
猫很乖很配合,任他拎也任他拍背顺毛,一下都没动弹,就那么团在那,一副生怕他会反悔赶它走的柔顺模样。
之后他也不练剑了,就站在檐下,时不时俯身逗一下这只误入他家的猫。
可惜这猫的乖巧完全是出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夏夜雨,等屋檐外的雨幕渐渐变小后,它便立刻‘嗖’的一声冲了出去,再没有半点搭理他的意思。
叶孤城站在原地,看着它动作敏捷地翻过那堵围墙,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绣玉谷内,刚生完孩子的卢惊绿,过了总算生完的成就感后,也迅速阖眼去休息了。
生孩子是一项体力活,卢惊绿能生得这么顺利,某种程度上还要感谢帮助她孕中锻炼的邀月。
但就算是这样,生完之后,她还是脱力得厉害,以至于倒头一睡就是五个时辰。
她醒来时,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生下来的女儿已经躺进了移花宫的宫女们一早做好的小摇床里,脸看着也比昨天傍晚要好看一些了。
可能这就是来自亲妈的滤镜,卢惊绿这么想着,终于理解了自己穿越之前,那些热爱在朋友圈分享自己小孩各种照片的小学或中学同学。
醒了没一会儿,邀月和怜星就过来看她了。
她二人是大夫,三个多月前还照顾过白飞飞,如今在照顾产后母亲这方面不仅有丰富的理论基础,还有非常值得参考的实践经验。
卢惊绿本来对坐月子这件事是有点害怕的,因为她记得古代女人生完孩子,好像有一个月不能洗澡洗头的习惯。
当然,身体很好的可以勉强不这么严格,比如之前的白飞飞。
但如果是她的话——
她纠结不已,忍不住问邀月:“接下来一个月,我是不是都不能洗漱啊?”
结果邀月非常不解,还反过来问她为什么不能洗头洗澡。
卢惊绿:“?”
她只好把自己对坐月子的认知告诉高贵冷艳的大宫主,末了继续小心翼翼地询问:“所以我到底要不要遵守?”
邀月:“遵守那个,你才会落下病根呢。”
“啊?”卢惊绿被这个答案吓了一跳。
“也没有这么夸张啦。”这时,怜星终于插了一句“那些吃喝上的忌讳,还是该听的;但一个月不洗漱,委实没有必要。”
总而言之,在移花宫这对医术高超姐妹的认知里,孕妇生完孩子,不时常清洁身体,直接躺一个月,那反而是万万不行的。
卢惊绿相信她们的医术水平,便放了心,又休息了半天后,便高高兴兴地用温水洗头洗澡去了。
因着这份原因,之后的月子期对她来说也不算难熬,毕竟绣玉谷内冬暖夏凉,而今外面是酷暑时节,这里照旧温度宜人。
唯一令她有点头痛的就是,相比生下来之后,绝大部分时间都乖巧无比不哭不闹的阿飞,叶绿素这孩子,实在是太能闹腾了。
还是哭声震天响,一闹就一夜的那种。
每到这种时候,卢惊绿就会心累无比地想,带孩子简直比生孩子更不是人干的事。
邀月怜星还有白飞飞倒是对叶绿素的活泼乐见其成,一个赛一个喜欢她。
可惜叶绿素最黏亲娘,只有在卢惊绿怀里的时候,才会展露出一点“小天使”特性,其他时候,说是恶魔都有点委屈恶魔了。
“我的祖宗啊,你就别嚷嚷了,让我稍微消停会儿呗?”第不知道多少次把女儿从邀月怀里接过来后,卢惊绿叹着气如此哄道。
“你别总嫌她。”邀月不仅不对叶绿素生气,还反过来给小丫头说话“她能嚷,证明她身体好。”
“是啊。”怜星也点头表示赞同“要是个哭起来半天听不到声的,那可就麻烦了。”
卢惊绿:“”她望向唯一没开口的白飞飞,道:“我更想要阿飞那样几乎不太哭的。”
岂料白飞飞一挑眉,直接就把自己怀里的儿子递过来了,道:“那我跟你换?”
卢惊绿再度:“”换就算了!
这反应令白飞飞和怜星同时笑出了声,笑毕,怜星还非常不给面子地嘲笑她道:“你这么嫌素素,倒是换呀?”
卢惊绿坐在床上,单手捂脸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你们别笑啦!”
她不说还好,一说之后,怜星和白飞飞当即笑得更欢了,就连素来不爱笑的邀月,都忍不住牵起了唇角。
四个人两个小孩凑在一道,屋内气氛正好之际,外头忽然传来了邀月贴身宫女的声音。
那宫女的语气透着一股紧张,隔着门对邀月禀告道:“大宫主,谷外来了一队人马。”
邀月一听,当即凛了神色,问道:“谁?”
宫女恭敬地答道:“派出去的人说,为首的那一个,自称大理皇帝,是来探望故人的。”
怜星:“皇帝?!”
而白飞飞和卢惊绿对视一眼,同时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能当上大理皇帝,还在绣玉谷内有故人的,除了她们之前救过的段延庆,还能是谁?
不过当初他们分开的时候,段延庆的伤还没完全好透呢,没想到时隔半年再出现,竟是连皇didu当上了。
卢惊绿想到这里,主动开口和邀月解释了一下。
邀月本来都准备出去教训一下上门乱攀关系的云南人了,听她一说,总算止住了脚步,放缓了神情,道:“既是你们两个的朋友,那让他进来一趟也无妨。”
怜星:“是啊,从大理过来,那可远着呢,此人倒也还算有心。”
这对姐妹的个性就是这样,哪怕外头站的是一国之主,她们若瞧不上眼,那照样直接动手收拾,半点都不会犹豫,但若是勉强入了她们的眼,那态度又会立刻不一样。
卢惊绿最开始害怕她们,但相处至今,也可以肯定地说一句,在大部分时候,她们还是会讲道理的,只要别作死去触碰她们的底线。
有了邀月的首肯,外头候着的宫女立刻出去回话了。
而结束月子期的卢惊绿也从床上起来,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顺便小心地将女儿放到摇床里,嘱咐在这里当值的宫女好生看护。
“她若闹起来了,你们就派个人出来叫我。”虽然移花宫的宫女做事都很小心尽职,但作为母亲,卢惊绿还是忍不住多絮叨了两句“千万别让她扯着嗓子一直哭,知道吗?”
“我们省得,绿姑娘放心便是。”宫女也不嫌她烦,又垂首认真应了一遍。
出去之后,白飞飞还打趣了她一句,说她真是半步都离不得女儿。
“就这,平时还整天喊着素素太能闹,完全不如阿飞乖呢。”白飞飞道“那她要是跟阿飞似的,你还不得直接含在嘴里?”
卢惊绿:“”你今天怎么回事,说三句就要怼我一句!
很快,她这个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因为她们四个去谷口见到段延庆后,白飞飞上来就是一句你居然没死在路上,真是运气不错。
段延庆:“”真是好熟悉的语气。
卢惊绿也:“”好了我懂了,看来我只是个被波及的无辜围观群众。
为了避免自己再被波及,卢惊绿干脆没上前,直接躲到了怜星后头。
段延庆虽然被白飞飞怼了一句,但并没有生气,反而还主动说起了当初他们分开之后,他一路轻车简行,在灵鹫宫部下的护送下,回到大理登上帝位的事。
最后他郑重地向白飞飞和卢惊绿弯腰行了一礼,道:“我能有今日,全仰仗绿姑娘和飞姑娘当初仗义相助,你二人的解毒喂药之恩,我段延庆一辈子都不会忘。”
当初他还是个逃命的大理太子时,就谢过她们好多次了,如今当了皇帝,不仅能毫不顾忌地旧事重提,态度还比从前更恭敬,实在是令人感慨不已。
至少落在知道他原定命运走向的卢惊绿眼里,是很值得叹一声的。
卢惊绿道:“陛下言重了,我们当初之所以能救下你,将你带离金陵府,主要还是靠公主那一手狐假虎威,陛下要谢,可莫要忘了她和灵鹫宫。”
段延庆立刻表示,其实早在他回去处理完那场叛乱,登上帝位的时候,他就已经去过大漠,谢过黑珍珠,也托其向灵鹫宫转达过自己的谢意了。
“至于绿姑娘和飞姑娘”他停顿了一下,表情很是柔和“我是想着你们二位皆身怀六甲,倘若我贸然前来,反而容易惊扰了你们,倒不如晚些再来。”
“而且这样一来,也更好准备谢礼。”
卢惊绿听到还有谢礼,不由得愣了,道:“陛下太客气了。”
白飞飞则呵了一声,态度依旧:“当初他自己说过的,而今实现承诺,这怎么能叫客气呢?”
卢惊绿无奈极了,只能把话题扯开。
她随便寻了个话头,问段延庆这趟过来,准备在中原待多久,可寻好住处了。
段延庆大概一早就打听到了绣玉谷不招待男人的规矩,当即垂手表示,他在庐州城买了宅子,不过也不会停留太久。
“这趟过来,主要就是想再好好谢谢绿姑娘和飞姑娘,以及把说好的谢礼补上。”
话说到这,他又转向几乎没怎么开过口的邀月怜星姐妹,态度和顺地询问道:“不知我可否唤几个人将我准备的谢礼抬进这谷里来?”
怜星瞥了一眼姐姐的神情,没瞥见不悦,也没瞥见不耐,就做主应道:“可以,抬到此处便行了。”
段延庆道了一声多谢,而后转身出了绣玉谷。
他出去后,邀月和怜星也没有继续在谷口停留了。本来她二人就对见外人没兴趣,无非是想着绣玉谷有规矩在这,才特地一道来的,现在确认段延庆只是个诚心道谢的,便没有再打扰他们故人相聚,直接回屋去看阿飞和叶绿素了。
又过了片刻,出谷去的段延庆带着大约五六个人,抬了三口大箱子进来。
除了抬箱子的人,还有一个看上去比他年纪稍小,但打扮得完全不像侍从的青年一起进来了。
段延庆也没忘记给她们介绍,说这是他族中的一位兄弟。
“先前我不知该如何准备贺礼,还是他给我出的主意。”
卢惊绿被他说得都有点好奇了,所以这三箱贺礼到底是什么?
这么想着,她不由得抬起头,朝站在段延庆身侧的那个青年看了一眼。
青年似有所觉,立即迎上她的目光,扯出一个灿烂深邃的笑容。
他本来就打扮得颇花枝招展,再这么一笑,活脱脱就是一只游戏花丛的蝴蝶。
但他生得很好,导致摆出这花蝴蝶架势也不难看,反而还带了点脱俗风流的意味。
可惜卢惊绿不吃这一款长相,更不吃他这番做派,只同他对视了半个呼吸不到的功夫,就直接移开了目光,转向地上那三口箱子。
段延庆大概看出她好奇了,忙唤人打开给她们看,并介绍道:“最大的这一箱,是给绿姑娘和飞姑娘的首饰,大理盛产翡翠,工匠手艺虽不及中原,但也勉强称得上一句别致,还望绿姑娘和飞姑娘能喜欢。”
卢惊绿和白飞飞朝那个大箱子看了一眼,看到满目珠光宝气,内心顿时只有一个想法——这哪里只是别致了!
“另外两个,是给你们二人的孩子准备的。”段延庆继续道“里面有我请天龙寺住持大师开过光的长命锁,还有些孩子能用上的小玩意儿。”
“为了请动天龙寺的住持大师,陛下可是费了不少功夫。”边上那名青年插了一句“只盼两位能给些薄面。”
这下别说卢惊绿了,就连一直和段延庆不太对付的白飞飞,都不太好意思再继续怼他。
送礼这种事,看重的是心意,段延庆作为一国之主,绝不会差钱,但亲自去请天龙寺的住持大师为阿飞和叶绿素的长命锁开光,委实难得极了。
白飞飞道:“陛下有心了。”
她忽然这么客气,反倒是让准备好被挑剔一番的段延庆愣了一下不太习惯,最终还是被他那同族兄弟拉了一下袖子才反应了过来,开口道:“飞姑娘不嫌弃,那便再好不过了。”
卢惊绿:“我们怎么会嫌弃呢,反过来谢陛下还来不及。”
她话音刚落,之前冲她笑的青年便立刻接口道:“不瞒绿姑娘,其实这主意是我出的。”
卢惊绿:“?”
“那那也谢谢你?”她有点吃不准这个青年是什么意思。
“绿姑娘若要谢我,不妨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青年道。
“什么?”卢惊绿实在想不到对方对自己能有啥请求。
“绿姑娘美目巧笑,实乃在下平生所见之绝色。”青年道“在下想为绿姑娘作一幅画,倘若绿姑娘能同意,并将完整的名字告知在下,那在下感激不尽。”
卢惊绿直接听傻了,想说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请求,偏偏对方的神色和语气都无比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只能去看段延庆,用眼神询问,这位皇帝,你这同族兄弟到底咋回事啊?
段延庆也很尴尬,喝止了一声道:“绿姑娘是我的恩人,你不得对她无礼,正淳。”
青年皱了皱眉,说他是真心想为卢惊绿作画。
而卢惊绿比刚才更傻。
她没听错吧,段延庆喊这个同族的兄弟正淳?所以这个人是段正淳?
女儿遍天下的那个段正淳?!
卢惊绿万万没想到,自己穿越之后,碰上的第一朵勉勉强强的桃花,居然是这个花心大萝卜。
段正淳看她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还歪了歪头,问道:“怎么了?莫非绿姑娘愿意答应我的请求了?”
卢惊绿果断拒绝:“不!”
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你离我远点!
段正淳从小到大都是个格外有异性缘的人,成年之后,不论遇到怎样的美人,只要他真心想追求,更是从未失过手。
倘若卢惊绿答应了他这个作画的请求,他画完,估计也就把这事忘了,偏偏卢惊绿拒绝得这么坚决,难免勾起了他更多兴趣。
只可惜段延庆更愿以恩人的意愿为主,根本没有给他和卢惊绿再说几句的机会,就说该告辞了。
临出谷之际,他还回头又看了卢惊绿一眼。
卢惊绿:“”她扭头跑了。
她还要带女儿呢,才不要和花心大萝卜扯上关系。
另一边段正淳跟着段延庆出了绣玉谷后,还是一脸遗憾且疑惑:“她竟不肯答应?”
段延庆真的有点后悔带他来这一趟,冷声道:“你招惹别的女人也就算了,绿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看得出来,她不想与你多接触,所以你不准去打扰她。”
皇帝下令,段正淳哪怕心里再痒,也只能听从。
但这种出师不利又被强行掐断后续的撩妹经历与他而言的确是头一遭,于是两人回了大理之后,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把自己印象里卢惊绿的模样画了下来,还挂到了书房里。
再后来,他请来大理游玩的楚留香来自己府上喝酒,也谈起了这件事,语气里尽是可惜。
“看来我还是不如你这个偷香窃玉从不失手的盗帅啊。”段正淳道“那位绿姑娘对我,那可真是退避三舍都不足以形容。”
“兴许人家就是听说过你的名声,才不想与你多接触的。”楚留香道“不过能让你想了一路,她想必是位真正的美人。”
段正淳也不藏着掖着,当即带着楚留香去了自己的书房,想让楚留香欣赏一下自己的画作。
楚留香跟他进去的时候,的确是抱着好奇兼欣赏的心态的,但当他看到段正淳书房里挂的那幅画,他就呆滞了。
“怎么样?的确是一位难得的美人吧?”段正淳问。
“是。”楚留香语气艰涩“但是你最好,不,你务必要听你们皇帝陛下的话,千万别再去打扰招惹她,她不是你可以随便招惹的。”
段正淳直觉他这话还没说完,便疑惑地看了过去:“?”
楚留香深吸一口气道:“她是我一位好友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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