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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儿在一旁为沈宁与李子轩斟酒,沈宁道:“只我跟子轩两人,你们不必伺候,自个儿吃酒顽去罢。”
李子轩道:“急什么,待咱们吃完了再放他们顽儿也不迟。”
沈宁闻言,看了他一眼,也便笑笑作罢。
两人喝了两盅小酒,简简单单开开心心地吃了冬至晚饭,留了鱼头让春儿装起来,喝了茶消了食后,李子轩便让春儿与毛大留着,其余人等下去迎冬吃酒。
“他俩也还没吃。”沈宁摇摇头,转头道,“你们也去吃罢,我这会儿懒得动,等过个两三刻再出去也不迟。”
春儿与毛大忙谢恩而去。
李子轩轻笑着摇摇头,啜了一口茶,待室内清静下来,他才道:“嫂嫂,这宅子是官家赐下的。”
沈宁意外也不意外,只皱了眉道:“你有什么想法?”
李子轩道:“这赐封赐宅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咱们李家不过是一商人之家,也没甚特别之处,怕是陛下隆恩浩荡罢。”他思忖许久,也不觉李家有何可得陛下另眼相看,也不是没考虑过天家是否看上了沈宁,可那块贞节牌坊是他亲赐的,如今又封了哥哥嫂嫂侯爵诰命,若是再强抢寡妻,岂不是自打嘴巴,令天下所不齿?陛下非昏君,断不会如此。只是天家赐宅定有目的,莫非……是皇后或是花婕妤希望将嫂嫂留在长阳?
沈宁沉默片刻,而后笑道:“那咱们又赚了。”
李子轩不想让她操心那么多,看向她笑道:“全托了你的福。”
☆、第四十一章
沈宁是头回看到景朝夜里的繁华景象,不同于现代城市的流光溢彩,纸醉金迷,长阳街头显现的是一种热闹热情,朴实而又繁荣的模样。街上往来的行人不管认识或是不认识的,打了面照笑容满面地叉手行礼,各自拜冬;道中有民间祭神的队伍,所过之处都有百姓将手中水果扔于祭神銮轿之上;街边儿有卖艺的,有耍猴的,还有猜灯谜的,有唱大戏的……白日里罢市的商家小贩夜里也重新开张讨个彩头,各式各样的玩意儿看得沈宁心潮澎湃,她很久、很久没有逛过街了!
想当初她每个星期都会与闺蜜去街上小聚,喝个茶,吃个饭,逛个商场。如今这么简单的事儿竟成了奢望,于是她把握住机会,与景朝一年才出来三个晚上的大家闺秀一样,乐不可支地东逛西逛,见什么都新鲜。惟不同的是,她不用那幂篱纱帽遮身。春儿劝了一回,沈宁只说,如今已是徐娘半老,便不在乎这些了。
欢乐地走走停停逛了一段,她在一个卖消寒图的摊位上停了下来。
消寒图是一种有趣的冬天日历,画梅花八十一瓣,自冬至次日起,日染一瓣,作记号以志阴晴雨雪,每九日为一九,至第九个九日为八十一日,冬尽春来。
沈宁向来喜欢这种小玩意儿,云州的消寒图只有两三个样式,长阳摊位上却是各式各样,上头还附着九九之歌:
一九二九,相唤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觱篥(bili);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家家堆盐虎。六九五十四,夜中泗暖气。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单。八.九七十二,猫狗寻阴地。九九八十一,穷汉受罪毕,才要伸脚睡。蚊虫吃蚤出。
沈宁拿着三个不同模样的消寒图犹豫不决,只觉哪个都精致,闻一闻还有香气。取舍哪个都难。
“这个雅些。”突地眼前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着中间一张,耳边传进陌生又似是熟悉的低沉嗓音。
隐隐龙涎香扑鼻,沈宁一惊,转头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墨瞳,旋即看到一张意外的俊脸。
她欲言又止,话语在嘴里打了个圈,“……冷爷!”
来人正是微服出宫的东聿衡。他头戴白金答子暖帽,穿着一身檀色交领暗纹长袍,腰系黛色镶玉带,外套一件青莲色宽袖直领对襟褙子,领口和袖边绣着卍字边,左襟绣吉祥如意纹,在绛紫缎狐狸里竖领镶边斗篷中若隐若现,好一派通天富贵。
东聿衡俯视眼前红扑扑的小脸,再看她一身装扮,嘴角勾笑。
沈宁作势要跪,被东聿衡虚挡半空,“既叫冷爷,便不必拘礼。”
沈宁便是福了一福。
李子轩看来人的相貌气势与沈宁的态度,立刻明白过来,心下大惊,却是不知如何作礼。
沈宁道:“这位是民妇小叔李子轩。”
东聿衡瞟了过来,李子轩顿时下跪,“草民给冷爷请安。”
跟着的毛大春儿立刻跟着跪了下去。
热闹非凡的街市无人在意这角落之事,只那卖消寒图的小贩知是遇着贵人了,也忙不迭跟着下跪。
东聿衡叫了免礼,打量了李子轩一回。不知怎地有些心思莫测。
沈宁见他看得仔细,心中胡乱猜测,这爷儿不会男女通吃罢?
只听得皇帝意味深长地道:“好一个玉面郞君,”不想一个商人竟有如此风采,“你与你哥哥是同胞兄弟?”
“回冷爷,”李子轩叉手躬身,“哥哥与草民确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怨不得……东聿衡微微有些皱眉,似是不悦。
沈宁觉着这话题怪异,清清嗓子拨乱转正,“冷爷,过冬好哇。”她学着街上行人笑嘻嘻地叉手一礼。
东聿衡一愣,转回视线失笑,“你也过冬好。”
沈宁又是一笑,看向他身后焦不离孟的万福,“小万福,你也过冬好。”
“李夫人好。”万福也是一愣。
李子轩汗颜,她这插科打诨竟是到哪都吃得开。
东聿衡注视眼前几月不见的女子,却是觉着她似是又瘦了。这李家连个妇人也养不好?
“冷爷,您也是来看看消寒图么?”她觉着他是没功夫玩这些玩意儿,但后妃可是有大把时间,万一人心血来潮拿去哄哄某个宠妃也说不准。
东聿衡背手一笑,“爷不过出来走走,倒见着你颇有些稀奇。爷以为你还眷恋长州,顾不得爷的旨意,还想着明儿送你去与你夫君作个伴儿。”
万福只觉默默,心想爷是在欺负李夫人么?
沈宁果然苦了脸,说道:“冷爷,这大过节的,您就别吓我了,”她顿一顿,“子轩昨日便去了通政司复命。”
东聿衡却是笑容不再,“长幼有序,直呼弟弟名讳像什么样儿?”
“是,民妇知错了。”沈宁从善如流。
李子轩垂眸掩去眼中异光。
“既是遇上,就陪爷走一走。”
“是。”
见沈宁放下图笺,东聿衡一挑眉,“你不要这图了?”
沈宁轻咳一声,“自是要的。”她早问了价钱,拿了一文钱给了小贩,挑了方才东聿衡指的那张,抬头一笑,“冷爷,咱们走罢。”
东聿衡皱着眉头看向她肿得跟萝卜似的十指,“手是怎么回事?”
沈宁呵呵一笑,将图笺与手一同缩回斗篷中,“这一路风大,就被冻着了。”
东聿衡这才恍然,她这一路策马而来,怎能不冻着细皮嫩肉,且今日宅中来报她睡了整整一天,想她的好身板也应是倦极才会如此,这些天她怕是吃了不少苦。心弦隐隐一动,“可曾敷药?”
“……明个儿我便找人去拿药。”
东聿衡嗯了一声,又道:“既是冻着了,怎不抱个手炉?”
“手炉碍事,不能尽兴。”沈宁傻笑一声。
东聿衡看她这样儿好笑又好气,哪有一个妇道人家心这般野?况且她这小叔子跟在身后,也像是习惯了一般。思及此,东聿衡又意味不明地扫视了一眼立在沈宁身后的修长身影。
李子轩不曾抬头,也觉一股莫名沉压。
“走罢。”东聿衡收回视线,对万福使了个眼色,转身便走。
沈宁看一眼李子轩,只得跟上。
于是沈宁陪在东聿衡身侧闲逛,万福与李子轩几人落后几步跟着。沈宁见东聿衡并不说话,今日不似下棋可悄无声息,身边又无人帮忙,只得自力更生寻着周围话题,二人看画看猴看字谜,倒也天南海北,融洽无事。
跟在后头的万福听二人笑声,李子轩看二人神态,心思各异。
此时人潮涌动,隐隐听得前头傀儡戏开锣,众人都赶着捧场,这慢悠悠走着的几人皆被三教九流推搡,沈宁歪一歪是稳住了,不想东聿衡竟被一肥头大耳的百姓撞了一撞,沈宁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他。
二人此时靠得很近,可以闻到彼此身上的香气。沈宁隐隐不安,想撤手退身,东聿衡却见后头有一婆娘直冲而来,顺势握着她的手一拉,使其避开相碰。
沈宁只觉手背一烫,却不意撞进了东聿衡的胸膛。温热的龙涎香扑鼻,她吓得弹跳开来。
“民妇失礼,还望冷爷恕罪。”她急急道。
东聿衡拇指拂过指尖的一丝冰凉,“恕你无罪,不必惊慌。”
这一恍眼的事万福与李子轩并没有看到,春儿倒是看睛了,却不敢多言。
东聿衡道:“你的手极凉,明日出行需让婢子准备手炉。”他似命令地交待。
倘若是一般妇人,与圣上这般接触不是羞极就是喜极,再听他这番话更是该胡思乱想,可沈宁即便知道古代女子的忌讳,也知道方才举动应是失仪,但她毕竟是个现代人,再怎么明白也不会明白摸个小手就要去死这种行为,也不认为东聿衡的话里有不妥,只当上级关怀下属了,她认真地回答:“是,谢陛下体恤。”
东聿衡话出了口,自己也觉失言,谁知沈宁竟荡坦坦地意有感谢,看她半晌,心中似有愉悦,又莫名恼怒。
沈宁也有其他心思,一时默默。
一行人往前去看傀儡戏,沈宁从没见过木偶戏,一时甩去杂念,站在远处踮着脚尖看得颇有兴味。皇帝偏头看她被白狐毛映衬得更加柔和的小脸与晶亮的眼儿,还有那粉嫩嫩的红唇,先是一笑,眼神却渐渐阴晦莫测。
沈宁转过头来,本是笑着想开口,却撞进他讳莫如深的眸子,一时如进魔障。
“爷。”万福的声音打破空寂。
沈宁顿时移开视线,脑中警铃大响。
“……何事?”东聿衡的声音似是比平常沉了一分。
“通政司副使沈大人前来拜见。”
☆、第四十二章
“沈昭?”东聿衡略为意外,看着远处木偶戏,“让他过来罢。”
通政司副使沈昭,乃景朝三公沈太傅之孙,鸿胪寺卿沈泰嫡长子,曾为东聿衡太子伴读。其人相貌端正,文思敏捷,只憾身形较矮。此时他快步走到东聿衡身后,拱身行礼,“沈昭给冷爷、奶奶请安。”沈昭认得皇后,心想应是陛下与哪一宫的娘娘出来,不能叫夫人,便如此唤道。
沈宁一听眉头一跳,这称呼不太对。
东聿衡轻笑一声,看一眼沈宁,转过头来,“你叫的是哪一家的奶奶?”
沈宁立刻道:“沈爷金安,民妇云州李氏。”
沈昭这才知叫错了人,暗自叫糟,却又听得她自称云州李氏,不由愣了一愣,抬头看了一眼。见一柔美佳人微笑而视,自觉失礼移了视线。他的目光定在东聿衡左臂,笑道:“昭眼神不济,还望冷爷恕罪。”
东聿衡轻哼一声,也不看他,只道:“你怎地在此?”
“回冷爷话,昭与家中几个兄弟吃了酒闲来无事,也出来透透气凑凑热闹,不想遇见贵人。”沈昭解释一番,又道,“现下几个兄弟正在后头等候拜见,不知冷爷是否赏他们这个福份?”
“爷今个儿乏了,便不见了,爷知道你们有这个孝心。”
孝心……沈宁保持沉默。
“是。”沈昭又是一揖。抬起头来又看了沈宁一眼。
沈宁觉着奇怪,厚脸皮地想着,看美女么?
东聿衡似是也发现了沈昭视线,似是想起什么笑了一笑,“原来你们两个还是本家。”